雖說張翼和糜照,是在姜維和柳隱奪取函谷關兩日后才夜襲了茅津渡。
  但從函谷關送信到軹關道上的馮都護手上,要比從茅津渡遠了一日半的路程。
  所以馮都護幾乎是同時接到了這兩份戰報。
  “先生,函谷、陜縣這兩地一下,則洛陽唾手可得啊!”
  相比于馮都護的有些蒙逼,負責協助馮都護處理軍務的杜預,則是沒有考慮到那么多,只見他欣喜若狂地說道。
  “唔,唔……”
  馮都護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到地圖上。
  杜預很是有眼色,連忙翻出洛陽一帶的地圖掛起來。
  洛陽的地圖,自然不是重新測繪的地圖,最多也就是個大概地形,而且比較抽象。
  連最基本的比例尺都沒有,只是估摸畫出一個相對距離。
  但大體上判斷一下目前南線的戰局,卻也是足夠了。
  從長安到洛陽,若是要走崤函古道的話,有三個地方最為險要,同時也最為重要。
  它們分別是潼關,函谷關,以及陜縣。
  從關中出兵向東,只要控制了陜縣以西,那么基本就掌握了戰略主動權。
  因為崤函古道過了陜縣,就分成了一南一北兩條道:北崤道和南崤道。
  這兩條道皆是通往洛陽。
  前漢的孝武皇帝,廢秦函谷關,在東面三百里處重設新關,后人稱之為漢函谷關。
  此關是孝武皇帝為了增擴關中而設,行政意義遠重于軍事意義。
  漢函谷關,就是坐落北崤道上。
  而走南崤道的話,就可以直接繞過漢函谷關,直達洛陽。
  最重要的是,南崤道這一路上,可沒有什么險關。
  只有宜安這么一個中等城池,根本起不到屏護洛陽的作用。
  故而熟知兵事的曹操,干脆舍棄了漢函谷關。
  寧愿在秦函谷關北邊十余里的大河邊上,新建一個關樓,與秦函谷關共同組成一道防線。
  (地圖見末尾評論)
  雖說現在曹操所建的關樓,以及陜縣還沒有完全落入大漢的手中。
  但馮都護知道,這是遲早的事。
  說不定在魏賊看來,如果當真一定要失去這兩處險地,那還不如早早把這兩處的駐軍撤出來。
  只是這兩地駐軍后路被斷,眼看著既要丟地又要喪師,那才是最要命的。
  馮都護目光閃爍不定。
  眼下的戰局,已經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意料。
  或者說,幾路人馬的進展,出乎意料地順利。
  太原方向,司馬懿不戰而逃,關將軍已經領軍南下上黨。
  高平關方向,石包已經渡過了丹水,進逼長子。
  按照送回來的戰報分析,長子應該沒有多少守軍,說不定石包現在已經在長子城里了。
  至于崤函古道方向的戰果……
  馮都護捏了捏手里的兩份戰報,有些苦惱地揉了揉太陽穴。
  所以老子的參謀團制定了一堆計劃,有什么用?
  老子辛辛苦苦在這軹關道里游山玩水有什么意義?
  “季彥!”
  “先生請吩咐。”
  裴秀連忙應道。
  “你替我擬一封送回長安的奏章,就說關中的糧食優先送往函谷關征東將軍(即姜維)處。”
  “喏。”
  馮都護再看向杜預:“元凱,你也幫我擬一份軍令,謄抄兩份,一份送到茅津渡的安東將軍(即張翼)處,一份同樣是送到征東將軍處。”
  “先生請說。”
  “讓征東將軍和安東將軍拿下函谷關與陜縣后,兵合一處,以征東將軍為正,安東將軍為副,視戰況而自主行動。”
  “喏。”
  兩個學生奮筆疾書,馮都護坐到了主帥的位置,目無焦點,手指輕輕地敲著桉幾,似乎在考慮著什么。
  不一會兒,裴秀率先寫完了:
  “先生,請過目。”
  馮都護接過來看了一遍,點了點頭,直接蓋上自己的印章。
  封好之后,馮都護再吩咐道:
  “再寫一封信,送往高平關,讓他們盡快送到石中郎將手里。”
  說到這里,馮都護目光變得幽森起來:
  “就說后方糧草不足,讓他想辦法在上黨就食,想辦法自行解決軍中糧草問題。”
  裴秀聞言,身子微不可見地一顫,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想的往事。
  而正在抄寫第二份軍令杜預,手一抖,劃出長長一撇。
  先生,這是直接明令讓石仲容放開了手腳去干啊!
  上黨的豪族,這一回,怕是真的要徹底完了……
  馮都護的目光又落到杜預身上,問道:
  “寫完了么?”
  杜預還在猶豫著要不要重新再抄一份,畢竟那長長的一撇,委實有些太過難看。
  豈料聽到先生的口氣,似乎緊迫,他只能硬著頭皮說道:
  “已經寫好了,先生請過目。”
  看到先生接過去,臉上并無異色,而是直接蓋上大印,杜預這才暗松了一口氣。
  “你再以我的名義寫一封信,是給太原鄧右衛將軍(即鄧芝)的,請老將軍他想辦法多籌些糧草,支持鎮東將軍。”
  “喏。”
  吩咐完畢,馮都護這才坐在那里,仰起頭,看向帳頂,忽然又喊道:
  “來人!”
  守在外頭的親衛入內:
  “君侯?”
  “去,把暗夜營的人給我叫來。”
  按慣例,馮永成為右驃騎將軍后,可以擁有一千私人部曲,其中甲士一百人。
  這已經最頂格的待遇了。
  軍中改制后,暗夜營因為名字不符合這個時代的審美,所以被撤銷合并了。
  類似遭遇還有原來的雷神營,因為世人皆信鬼神,生怕觸怒了真正的雷神,所以改名成神機營。
  此時馮都護所說的暗夜營,其實是自己私人部曲的名號。
  不一會兒,一個容貌平平無奇,讓人看上去幾乎轉頭就忘的漢子走進來:
  “君侯?可有吩咐?”
  馮都護看了兩個學生一眼。
  杜預和裴秀會意,告退而出。
  馮都護這才開口道:
  “你想辦法通知洛陽和許昌那邊的人,告訴他們,潛伏行動,可以開始了。”
  聽到這個話,原本沒有任何表情的漢子,臉色一凜,拱手行禮:“喏。”
  就在他正欲退出去的時候,只聽得馮都護又開口道:
  “還有,派出最好的人手,帶上最好的藥,前往茅津渡,告訴韓教頭,只待糜郎君的傷勢稍有好轉,就要立刻把他護送回來。”
  這一回,漢子的臉色似乎變得有些輕松起來:“喏。”
  所謂的潛伏行動,其實是暗夜營為主導,武林盟為輔左,針對魏國的擾亂計劃。
  這個計劃實施,一個最重要的點,就是看糜郎君何時暴露或者歸來。
  此時聽馮都護的口氣,看來糜郎君是已經沒有再呆在魏國的打算了。
  待漢子出去后,馮都護繼續喊道:
  “來人!”
  “君侯?”
  “去,把李校尉叫過來。”
  “喏。”
  李球得到消息,不敢怠慢,連忙趕過來:
  “君侯,你找我?”
  眼睛一掃,發現帳內并無他人,臉上不禁有些驚異。
  “信厚,你來了?坐。”
  “謝過兄長。”
  沒有外人,自家兄弟,也就不用太過見外了。
  坐下后,馮都護沉吟一下,這才有些歉然地開口道:
  “信厚,南邊戰事有變,可能我又要辛苦你跑一趟了。”
  “南邊戰事有變?”
  李球一聽,臉色一變,忍不住地站了起來:
  “兄長,出了什么事?”
  “不要擔心,是好事。”
  馮都護伸手示意,讓他重新坐下,然后這才把戰事說了一遍。
  李球一聽,頓時就是喜上眉梢:“這是大好事啊兄長!”
  但見他又是狠狠地以拳擊掌:
  “賊子施詭計,奪我上黨,兄長調度有方,諸將軍驍勇善戰,不但要收復上黨,而且還要給賊子一個教訓看看!”
  不怪他這般興奮。
  這幾年來,興漢會的大伙,心里可是憋了一口氣。
  丞相去世后,兄長臨危受命,偏偏有人喜歡拿兄長的年紀和資歷說事。
  興漢會為大漢出了多少力?
  大勝之后,紅利還沒拿到手呢,就來了一場內部肅反。
  肅反之后,連關中的地都沒拿到多少。
  然后再看看宮里和那魏延那老東西,逼得都督內外軍事的兄長,跑去巡視邊疆。
  換誰誰能咽得下這口氣?
  后面好啦,上黨丟了,連太原都差點沒了,魏延被送回長安后也不知道死沒死。
  若非兄長受命危難之間,戰局會糜爛成什么樣,還說不定呢!
  現在諸軍打得越好,就越是顯得兄長之能,越顯得宮里當初任用魏延之誤。
  以后宮里那位若是再敢胡亂伸手,那可就莫要怪朝中諸公進諫、規諫、直諫陛下了。
  “兄長,你說我們下一步,怎么做?”
  李球已經坐不住了,湊上來,滿臉興奮地問道:
  “只要兄長有令,小弟赴湯蹈火,死無辭也!”
  馮都護亦是開心地笑道:
  “信厚何出此言?我怎么可能讓你赴死?來,你過來,看這里。”
  他把李球帶到地圖面前,把崤函古道戰事的分析說給對方聽。
  然后加重了語氣:
  “所以,信厚,你明白了吧?只要拿下函谷關與陜縣,洛陽就再無防備。”
  “至少,只要你帶著工程二營前往那里支援,南路大軍前往洛陽根本沒有任何阻礙!”
  就憑南崤道上的那個宜安城,普通大軍都擋不住,它憑什么擋得住工程營?
  光是聽到馮都護這個話,李球就已經是激動得面色有些發紅:
  “兄長欲直破洛陽?”
  洛陽城啊,那可是洛陽城!
  是魏賊的國都!
  “不一定。”馮都護微笑,“破不破洛陽,我不強求,且看情況而定。”
  “但我有一點要求,至少要嚇得洛陽城雞犬不寧,旦夕不安。”
  李球重重點頭:“小弟明白了。”
  “就是辛苦信厚你了,白跑了這么多趟。”
  從潼關跑到草橋關,再從草橋關跑到河東,又跟著跑到軹關道亂竄。
  就算是自家兄弟,但白折騰了這么久,馮都護也覺得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但能立功,就不算白跑。”
  李球卻是毫不在意,反而臉上現在躍躍欲試神色。
  雖然兄長說不強求攻下洛陽,但為什么要讓自己帶著工程二營的人過去?
  肯定是有機會,還是要盡量拿下嘛!
  看到他這個模樣,馮都護欣慰一笑:
  “那就快去準備吧,明日直接出發。”
  “小弟領命。”
  “記著,直接去茅津渡,盡快幫武衛軍拿下陜縣。”
  姜維柳隱所領的是虎步軍,再加上那關樓又不算太大,兩邊一夾擊,根本守不了多久。
  反倒是武衛軍,初次實戰,而且陜縣的縱深,可比被包夾的魏函谷關強得多,同時還要防備洛陽的援軍。
  “明白。”
  李球出去后,馮都護一刻不停,繼續喊道:
  “來人,把張將軍請過來。”
  “喏。”
  不一會兒,張就入內行禮:“見過中都護。”
  “張將軍不須多禮。”馮都護站起來,沒有絲毫的客套,“我請張將軍來,是想問一下,無前軍如今士氣如何?”
  “回中都護,將士們士氣皆尚可。”
  張就嘴里雖是沒有任何猶豫地回答,但心里卻是有些不明所以。
  畢竟以馮都護對軍中的掌握能力,又怎么可能不了解軍中的情況?
  但見馮都護又開口道:
  “哦?那其他方面呢?”
  “呃……”張就頓了一上,偷偷地看了一眼馮都護,小心地組織語言,“其他方面,倒也沒有啥。”
  “只是,呃,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末將愚鈍,有些不解。”
  “說來聽聽。”
  張就鼓起勇氣:
  “天下人聞中都護威名久矣,如今中都護親率無前軍,欲取軹關,賊人聞之,必然膽寒。”
  “然軹關乃河內要道關口,賊若欲守河內,則不敢棄軹關,定會加強防備妄抗中都護。”
  “可是中都護率軍進入軹關道以來,已有多日,軹關仍未在望,這豈不是給賊子多留準備時間?”
  馮都護聽到這些話,笑問:
  “恐怕這不僅僅是張將軍你的疑惑,也是軍中將士的疑惑吧?”
  “不敢瞞中都護,確實如此。”
  “這么說來,將士們皆是立功心切,欲加快步伐。”
  “是。”
  “好。”馮都護點頭,臉上現出有些不可捉摸,似笑非笑的神色,“張將軍,你下去告訴將士們,從明日起,我們開始急行軍。”
  “急行軍?”
  “對,不過不是去軹關。”
  “那我們去哪里?”
  馮都護的目光,落在地圖上的某個地方,嘴角一挑。
  事到如今,那就玩一把大的吧。
  ps:崤函古道戰局圖,及南北崤道圖,請打開評論一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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