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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兆杜預,見過中都護!”
  弱冠之年的杜預,也不知是因為早年杜氏的落沒而奔波,還是在河東干實務時經常曬太陽。
  看起來皮膚比一般的世家子要粗糙一些。
  面容也顯得成熟一些。
  若非知道他才年至弱冠,馮都護說不得以為他已經有二十四五了。
  可能是先入為主的原因。
  不管從別人嘴里聽說到杜預的事情,還是眼前的杜預窄袖緊衣干活人的打扮。
  馮都護對這位小伙子很是入眼。
  “坐。”
  “謝中都護賜座。”
  杜預行了禮,小心地坐下。
  “好歹也算是學院的學生了,就不要見外了,叫山長就行了。”
  杜預一聽這個話,臉上頓時現出又驚又喜的神色,還沒坐穩的屁股,又立刻抬了起來,再次深深地鞠躬行禮:
  “學生杜預,見過山長!”
  雖然按理來說,待河東事了,回長安后肯定是要入學院求學。
  但一日不回去,學院這個事情就不算完全確定下來,總是有些放不下心。
  此時聽到馮都護這么一說,豈不是說明自己進入學院的事,已經被打了包票?
  畢竟這學院之事,如果馮都護說了都不算,那還有誰能說了算?
  杜預不是迂腐之人,迂腐之人達不到原歷史上的那等大成就。
  當然,馮都護并不知道杜預在原歷史上取得了哪些成就。
  因為他有個毛病,看三國的時候,失荊州以前的情節是反復看。
  失荊州到五丈原,則是囫圇吞棗地看。
  五丈原到蜀被滅,則是跳著看。
  至于蜀被滅之后……
  三國不是已經結束了嗎?還看個屁!
  (注:這個前文曾有提起)
  最多是上歷史課的時候,記個大概歷史脈絡。
  比如說,淮南三叛,是個大事件,而且主要人物很清晰,再加上諸葛誕與諸葛亮有些關系,所以比較容易記住。
  而到吳國被滅的時候,已經是司馬晉時代,最垃圾的朝代,沒有之一。
  只記得九品中正制。
  只記得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
  只記得男子弱如雞,出門要人扶。
  只記得門閥氣焰滔天,只記得玄學袖手清談……
  當然,最大的事件,還是中原陸沉,五胡亂華。
  然后世家大族,要么衣冠南渡,要么與胡人沆瀣一氣。
  光是這些,就已經讓人下意識地抗拒去詳細了解這個朝代。
  更別說晉滅吳有六路大軍,那就有六個主帥,杜預不過是其中之一,怎么記?
  不過杜預的反應,確實是讓馮都護有些滿意。
  這幾年來,朝廷大力推進新政,涉及司隸、并州、河東等地豪族世家。
  馮都護記不住杜預,但京兆杜氏,肯定是有過了解的。
  杜預的反應,正好說明了杜氏對新政的態度。
  這也合乎情理。
  京兆杜氏,在杜預的祖父杜畿之前,就已經沒落。
  杜畿好不容易才重新振興了家族,誰料到杜畿之子杜恕,在朝與曹魏重臣不和,在外又得罪了司馬懿。
  最后不得不被逼得稱病歸隱,杜預作為杜恕的兒子,自然是受到了牽連,難有出頭之日。
  隨著杜恕的歸隱,代表著京兆杜氏被迫從曹魏政治中心退出。
  誰料到屋漏偏逢連夜雨,偏偏又遇到死對頭司馬懿鎮守關中,日子就更是難熬。
  王師光復關中,對于杜氏來說,簡直就是久旱逢甘霖。
  至于朝廷新政,那就更是天降大喜。
  所以杜預聽到馮都護讓自己喊山長,立刻納頭便拜,非常合理,十分真誠,毫無做作之態。
  “坐,坐,遲早的事,不用這般樣子。”
  馮都護伸出手,向下壓了壓,示意杜預坐下。
  杜預又行了一禮,這才正襟危坐。
  “知道我叫你過來是為了何事?”
  “學生不知。”
  “我曾聽季彥盛贊過元凱,說你的才能,遠勝過他。”
  杜預一聽,連忙面露謙虛之色:
  “這是季彥抬舉學生了,學生何德何能,敢說勝過河東后進領袖?”
  馮都護擺擺手:
  “不須自謙,季彥是我的弟子,我知道他的性子,能讓他說出這番評價的,肯定不會是平凡之輩。”
  說著,馮都護看向杜預,“更何況,除季彥,我還從蔣太守那里聽到了你的名字。”
  人情嘛,要落到實處才算數。
  以馮都護的地位,不需要冒領別人的人情。
  所以他要讓杜預明白,現在他能坐在這里,是因為誰。
  “從蔣太守介紹中,我知伱對眼下的戰局別有一番見解。”
  馮都護站起來,拿起長鞭,點了點掛在帳壁上地圖:
  “軍中不少將領,都以為吾領軍至此,遲早會揮師北上,收復長子。”
  杜預見此,連忙也跟著站了起來。
  馮都護轉過身,看向杜預:
  “唯有你,認為北上不若南下,對否?”
  “不敢瞞山長,學生確實曾說過這個話。”
  馮都護點點頭,問道:
  “南下攻取高都城,然后呢?你對后面可有想法?”
  杜預眼睛一亮,身形微動,下意識地就想走上前,但又立刻反應過來,連忙又重新站定。
  看到他這副模樣,馮都護招招手:
  “看來你是真有想法?過來與我細說。”
  杜預得令,這才上前,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鼓起勇氣,伸出手指,點了點高都的位置:
  “山長,從石中郎將傳過來的消息看,高平關一戰,司馬師兵敗,遁走高都。”
  “司馬師非中郎將之敵,那就更非山長之敵。若是山長領雄師從高平關南下直取高都,必能一鼓而下。”
  “到時司馬師連遭兩敗,軍心動搖,到時恐欲守天井關而不得也!”
  “山長可挾大勝之勢而取天井關,則太行陘盡在山長股掌之中。”
  “到時山長令一將守好高平關,以防長子賊軍。再令一將從河東攻軹關,而山長自領大軍,自太行陘伐河內。”
  “只要山長領軍進入河內,軹關的賊軍就會呈背腹受敵之勢。”
  “賊子若不想全軍覆沒,就只能讓出軹關,退守河南。如此,河內可定是也!”
  馮都護聽到這里,眼睛大亮,不由地用長鞭一敲手心,贊嘆道:
  “妙哉!”
  只是他的目光,又落到地圖上,長鞭點了點上黨與太原:
  “如今一直未見司馬懿主力,想必定然是趁大漢不備,欲取太原。”
  “不打長子收復上黨可以理解,但太原怎么辦?”
  說到這里,馮都護似乎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杜預。
  這個年青人,確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朝野上下皆以為自己會迫切地想要第一時間收復上黨,唯有他不以為然,實是深得吾心。
  畢竟上黨又不是我這個中都護丟的,我著急什么?
  上黨一天不收復,被吊著打臉的是魏延,是宮里那位,和我這個中都護有啥關系?
  但見杜預胸有成竹地一笑:
  “山長這是在考我耶?關將軍領鐵騎馳援太原,更兼有虎騎軍跟隨。”
  “司馬懿不攻城便罷,若是他敢攻城,只要鄧老將軍能多守幾日,待關將軍尾隨而至,司馬懿便是雙肋生翼,亦難逃矣!”
  馮都護斂起心思,嘆息道:
  “戰事無常,豈能心存僥幸?元凱有所不知,太原實無多少兵力,可謂守備空虛。”
  “若是司馬懿在太原無備之下,領大軍直取晉陽,晉陽怕是難守。”
  并州的兵力部署,杜預自然不知道。
  此時聽到馮都護之言,不由地一怔。
  他的目光,落到地圖上的太原郡。
  略一思索之下,他的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就算如此,那亦無憂也!”
  “哦?”
  馮都護眉頭忍不住地一挑,“怎么說?”
  杜預指向上黨與太原之間的山脈,說道:
  “司馬懿從上黨攻太原,能走的路,不過寥寥。”
  他一邊說著,手指一邊移動,移到晉陽的位置:
  “且從上黨北上,再至晉陽,路途可不近。”
  “就算是晉陽失守,被司馬懿所據,但只要關將軍能領軍進入太原,就必然能截斷上黨與晉陽之間的聯系!”
  說到這里,杜預看向馮都護,加重了語氣:
  “除非司馬懿能打敗關將軍的鐵騎,否則,他的后路同樣堪憂,即便是讓他得了晉陽,說不得反成困守孤城之勢!”
  馮都護笑笑,“你對關將軍倒是信心十足。”
  杜預聽到這個話,不由地微微瞪大了眼,似乎有些吃驚馮都護會說出這個話:
  “天下安有人能在平地與關將軍所率的鐵騎相爭耶?”
  這不單單是對關將軍有信心。
  同時也是對她所率的大漢鐵騎有信心。
  更別說還有虎騎軍作最后的保障。
  太原郡乃并州最大的糧食產地,可謂一片坦途,騎軍隨意縱橫,賊子拿什么跟關將軍打?
  看到杜預這個表情,馮都護忍不住地笑出聲來:
  “如此說來,太原無憂?”
  “依學生看來,確實無憂。”
  “那就有些奇怪了。”馮都護此時,臉上終于現出凝重之色,“若依你之見,賊人北上攻打晉陽乃是失策之舉。”
  “司馬懿好歹也算是知兵之人,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此舉的危險之處?”
  “按理來說,他襲取了上黨之后,最好是立刻拿下高平關,如此,則可固守上黨。”
  “但現在一直遲遲未有他的消息,除了北上攻取太原之外,他還可能會在哪里?”
  這個問題,終于難住了杜預。
  他張了張嘴,卻是沒能說出話來,因為他也無從解釋司馬懿的動機。
  他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凝重的山長,突然福至心靈,不由地壓低了聲音:
  “山長正是因為有此顧慮,所以這才故意拖延至今,莫不成就是在等關將軍的消息?”
  馮都護一怔,若有所思地看向杜預:“拖延?”
  杜預好不容易才得到這么一個馮都護面前表現的機會,自是沒有絲毫藏拙。
  但見他鼓起勇氣,點破馮都護的心思:
  “山長自出山以來,領軍出征,深得兵法之要: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
  “奔襲隴關,回戰街亭,逼降安定,回戰蕭關,征伐橋山,轉戰并州,其勢如風如火,不可擋也。”
  “而上黨起戰事以來,山長卻是一反常態,動作遲緩,其實就是在等司馬懿的消息,欲知其意圖,對也不對?”
  聽到杜預這個話,馮都護收斂起臉上的神情,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然后不言不語地轉身,坐回帥位。
  杜預見到馮都護這般模樣,心頭咯噔一下,連忙退到下邊,肅手而立。
  營帳里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杜預似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沒辦法,就算他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二十歲的郎君。
  在威震天下的馮都護的注視下,要說心里頭沒有一絲緊張,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就在杜預想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過沖動的時候,馮都護終于開了口:
  “元凱的平生之志是什么?”
  杜預沒想到馮都護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不過他立刻下意識地回答道:
  “古人有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立德非預所能企及,但有志立功與立言。”
  馮都護點頭:
  “能馬上回答出這個問題,可見你早已立志。”
  “所謂立功,就要拯厄除難,功濟于時;想要立言,須得言得其要,理足可傳。”
  “今四海沸騰,賊據各方,以行暴虐,民不聊生,難忍苛政,欲拯厄除難,功濟于時,則須領軍戡亂,平定諸賊。”
  馮都護放下長鞭,雙手按在案幾上,傾身向前,盯著杜預,加重了語氣:
  “吾之志,亦是滅賊平亂,還天下清晏,保百姓安寧,令子孫不受戰亂之苦,三興漢室,復漢家威信,際天接地,無所不及。”
  說到這里,他一字一頓地問道:
  “元凱,你可愿意助我?”
  杜預的呼吸,一下子就變得粗重起來。
  這是大漢第一重臣,天下名將,開創了一代文風,獨占天下八斗才氣,可能是當世最厲害的算學大師,山門子弟親自向自己發出的邀請。
  杜預只覺得熱血一下子就涌了上來,他只覺得腦門有些轟隆隆響。
  雙腿一軟,直接跪拜了下去:
  “弟子杜預,拜見先生!先生有勞,弟子愿意服之。”
  言畢,三叩九拜,咚咚作響。
  馮都護坦然受了這一拜。
  這是他的第五個弟子——成為了梅夫人的某位大弟子不算在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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