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護在罵左驃騎將軍。
  他罵左驃騎將軍是王八蛋。
  雖然不明白王八蛋是個什么東西,但看起來中都護非常惱怒左驃騎將軍就是了。
  不過姜維和柳隱當作沒有聽到。
  反正那種層次的事情,他們想要參與進去,還差了那么一點點資格。
  而且……兩人對魏延也沒什么好感。
  反而是更喜歡親近中都護。
  柳隱自不必說。
  他是由中都護的右夫人舉薦,這才能進入軍中,最后在街亭一戰成名。
  而姜維嘛,當年同與中都護接受丞相傳授兵法,算是半個同門師兄弟。
  后面雖說與魏延共事過,但放眼整個大漢,又有幾個能忍受得了魏延的脾氣?
  所以二人現在更關心另一件事情。
  “中都護,我們現在怎么辦?”
  雖然情況緊急,但中都護的到來,仍讓姜維和柳隱的眼中,隱隱泛出興奮的光芒。
  沒錯,上黨的情況是很讓人擔心——別人或許會很擔心。
  越是對軍中之事不了解的人,越是會擔心。
  但對于姜維和柳隱這些軍中人士來說,心里反而是更有底:
  只要中都護在,一切都會好轉起來的。
  這是這么多年來未曾一敗的中都護,深深烙在軍中將士心底的信念。
  而且大漢將士這么多年樹立起來的強大自信,也不是一個區區上黨之失就能擊潰的。
  越是在軍中呆得越久的人,這種信念就越是強烈。
  當然,兩人的興奮,主要不是因為這個。
  而是因為另一件事情:
  中都護過來了,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們終于有立功的機會了?
  “怎么辦?”馮都護又給自己灌了一大碗水,說道,“很難辦。”
  姜維和柳隱二人皆是一怔。
  又重新躺回椅子里面去,馮都護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從南線匆匆趕到東線,現在連上黨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都還沒有完全弄清楚,能做出什么決斷?”
  “所以只能等了。等上黨、河東,甚至太原那邊,把軍情都匯集過來,我才有可能做出判斷。”
  事發突然,幸好有鎮東將軍出面,這才暫時穩定了人心。
  但鎮東將軍終究不是中都護。
  中都護府雖帶了一個府字,平日里也有固定的辦公地點。
  但它仍是帶著戰時的典型特征。
  那就是如有必要——比如現在這種情況——中都護親臨前線指揮大戰,常常需要把長安中都護府的屬官調過來,組成流動中都護府。
  中都護在哪里,哪里就是真正的中都護府。
  正如中都護說的那樣,他匆匆趕至潼關,消息的傳遞沒有跟上。
  最重要的,是參謀團還沒有跟隨過來。
  這些都要時間去調整。
  畢竟這個時代,可沒有什么無線電衛星。
  消息的傳遞,就算是最快的傳騎,那也是有延遲時間的。
  更別姜維柳隱等人,只能知道大略的消息。
  馮都護不可能初來乍到,就立刻掌控全局的準確戰況。
  就算是掌握了匯總了前方的全部信息,還得根據情況,判斷戰局,調動各軍,調配物資。
  種種繁瑣之事,想要沒有延誤地處理好,肯定需要一個團隊。
  至少對于馮都護來說,他需要他的參謀團。
  聽到馮都護的話,姜柳二人心里剛興起的一點興奮就被澆沒了。
  看到二人的神色,馮都護又豈會不知道他們心里的想法。
  他呶了呶嘴:
  “伯約,你好歹也曾跟著丞相學了兵法,我問你,為將五德,是哪五德?”
  姜維不明白中都護為什么這個時候問起兵法,但還是下意識地就是挺直了腰板,回道:
  “稟中都護,智、信、仁、勇、嚴,此為將之五德是也。”
  “是啊。”馮都護點頭,“現之世人,只道為將是以勇為先,卻不知須得以智為首。”
  “聯合參謀,就是為了方便集眾人之智啊!”
  他看向姜維,繼續問道:“將有五危,何謂五危?”
  姜維再答:
  “必死,可殺也;必生,可虜也;忿速,可侮也;廉潔,可辱也;愛民,可煩也。”
  拼命蠻干、貪生怕死、急躁易怒、看重名聲、寵溺士卒,此皆為將大忌。
  馮都護再問:
  “上黨之失,魏延犯了何忌?”
  這一問,終于讓姜維沉默了一下,然后這才吐字道:
  “必死,忿速……”
  馮都護冷笑:
  “尚有一忌,你不說,我來說,那便是廉潔。”
  如果不是他非要與自己一較高低,爭這點名聲,何致被郭循司馬懿鉆了空子?
  “五忌犯了三忌,其敗必矣,所以現在再急,也沒有用。”
  這就是為什么常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在信息傳遞速度不夠的情況下,對前線將領的能力要求很高。
  在面對瞬息萬變的戰況,要及時做出準確的判斷。
  否則的話,等消息傳到后方去,黃花菜都涼了。
  所以在冷兵器時代,領軍打仗這種事情,那是非常吃天賦的。
  并不是說你學會了布陣,學會了兵法,就能成為合格的將軍。
  除了天賦,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成為名將?
  那就是配以絕大的運氣——既能有機會習得兵法,又能有無數的機會去糾錯,從而不斷成長。
  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理論與實際結合,正是這個道理。
  但“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幾人能有這種機會,一次又一次地試錯成長?
  中低層的將士可能還好說,畢竟就算是在戰亂時代,也有經歷過無數次生死戰斗還能活下來的人——這已經是絕大的運氣了。
  但作為將領,能有幾次機會率領大軍去試錯?
  除非開掛,不僅僅是給自己開掛,還要給周圍開掛。
  當然,為了兜底,最好再慧眼如炬,多娶幾個賢內助。
  沒有賢內助,賢外助也行。
  比如說某只土鱉。
  當然,某姓馮都護是不會承認的。
  只聽得他看著姜維,意味深長地說道:
  “不知軍之不可以進而謂之進,不知軍之不可以退而謂之退,是謂“縻軍”,此軍之大患是也。”
  “如今上黨戰事,吾等未校之以計,未索其詳情,安能輕舉妄動?”
  潼關是關中最重要的屏障,姜柳二人守在這里,在沒有得到軍令之前,不敢有絲毫動彈。
  這些時日以來,上黨戰事膠著,兩人卻只能在這里干等,心里自然不好受。
  此時聽到中都護說出這番話,二人皆是悚然一驚,暗道慚愧:
  “中都護所言極是,是吾等太過心急了。”
  魏文長貪功致成縻軍,吾等卻是不思其過,反欲步后塵,慚愧,慚愧。
  馮都護見此,有些倦意的臉上,這才露出些許滿意的笑容。
  姜伯約敏于軍事,但有時行事過于冒險,勝而不知退,敗而不知守,故而不是大勝就是大敗。
  趁著這個機會,提醒一下他,若是能讓他在頭腦發熱的時候,想起這個,也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滿意之色很快一閃而過,繼而便是心里的嘆息。
  此時的自己,肩負舉國兵事之重,再加上面對的又是司馬懿,不宜輕易作出決策,倒也不是假話。
  以前獨領一軍,有丞相給自己兜底,自然少一些顧忌。
  可現在,自己就是所有人的底啊!
  這般想著,嘴里對著姜維與柳隱說道:
  “軍中將士,聞戰則喜,乃是好事。只是你們二人,乃是領軍之人,不能和普通將士一樣。”
  “你們要為底下將士的性命負責,每臨戰前,都要多想想。”
  姜維和柳隱又應道:“中都護教誨的是。”
  “眼下戰況如此,該發生的,早就發生了,不該發生的,恐怕也已經發生了,不缺這點時間。”
  馮都護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
  “最遲不過兩日,中都護府的參謀團就會到來,在參謀團推演戰局,制定作戰計劃的時候,我有時也會在場。”
  “你們二人,到時可以多提些建議,把自己掌握的消息,還有自己的想法,都說上一說,集思廣益嘛!”
  二人一聽,頓時大喜,最開始那點失落早就不翼而飛:
  “謹遵中都護令!”
  “中都護請放心,末將下去以后,一定會好好準備。”
  中都護府,準確地說,是中都護首創的參謀團,是大漢軍中的一個傳說。
  聽說里面有軍中的將校,也有講武堂出來的學生,甚至軍中最基層的什長,都會時不時地冒出幾個來。
  很神奇的地方。
  但是!
  但是誰也不敢小瞧了里面的人。
  傳聞中都護這些年所立下的赫赫戰功,參謀團功不可沒。
  但凡有人能進入參謀團歷練,再從里面出來領兵的,前途都比別人要遠大一些。
  畢竟跟在中都護身邊,時不時受中都護指點,見識自然要更多一些。
  況且天天在中都護身邊晃悠,又能經常向中都護提建議,真有能力的,中都護還能看漏了去?
  所以久而久之,中都護身邊的參謀團,就成了不少有志軍伍的年青一代向往的歷練之處。
  再后來,丞相去世,中都護就是大漢軍中第一人。
  那中都護身后的參謀團,含金量就更大了。
  本還以為還有個魏延,能勉勉強強能和中都護掰一掰手腕。
  哪料到時至今日一看,得!
  還掰個屁的手腕!
  當年在先帝面前,信誓旦旦說賊兵敢十萬前來,他就能盡吞之。
  這還沒十萬呢,上黨就沒了。
  魏大嘴子!
  姜維和柳隱兩人,肯定是有心要立足軍中的。
  此時一聽到可以與參謀團深入交流,如何不心動?
  “知道你們二人心急,下去準備吧,有什么建議和想法,過兩天都可以在參謀團里提出來。”
  馮都護揮了揮手,閉上了眼,毫不掩飾臉上的疲倦之意。
  姜維和柳隱二人會意,知道中都護一路趕來,需要休息,連忙起身退了出去。
  馮都護待室內沒有了聲息,才重新睜開眼,沒有焦距地看向屋頂,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細君啊,在我沒有做好準備之前,一切就都要靠你了啊!”
  正如鎮東將軍先行一步,渡過大河,暫時穩定住河東人心一樣。
  馮都護馬不停蹄地一路狂奔,不管不顧地從草橋關跑到潼關,同樣是為了先穩定住關中的人心。
  至于如何領軍反擊魏賊,至少也得先把前期工作準備好吧?
  更何況他是這場戰役的總指揮,需要統籌全局,所以要做的準備就更多了。
  比如魏軍在函谷關的兵力,洛陽的兵力,河內的兵力,上黨的兵力……
  還有司馬懿下一步的打算?
  這些都是要弄清楚的。
  就算是弄不清楚,也要把敵人的情報摸得詳細一些,盡可能地把對手的意圖猜得更準確一些。
  同時還得有針對意外情況,做出不同的備案。
  時間,馮都護現在非常需要時間。
  所以鎮東將軍給他爭取來的這點時間,非常珍貴。
  也幸虧后勤糧草事宜有蔣琬操心。
  馮都護相信,真正運轉起來的大漢帝國,足以碾壓司馬懿先手所取得的前期優勢。
  但馮都護所要重點考慮的是,大漢為此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他站起身來,走到地圖面前,定定地看了一會,忍不住地伸出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洛陽。
  然后,又攤開手,一巴掌按在河東上。
  相比于馮都護的耐心,早早就退到高平關的魏昌,一邊在關城南邊構筑防線,防備司馬師從高都緊追上來。
  一邊又連連向高都和長子兩邊都派出斥侯,打探消息。
  直到有斥侯傳來消息,說是長子方向,似有大漢人馬退來,前軍已經離高平不遠時,魏昌吊著的心,這才落了下來。
  “走,快帶我去看看。”
  南邊的司馬師似乎沒有想到魏昌如此干脆利落地放棄了高都,一溜煙地跑到高平關。
  一口氣沒有喘上來,不得不在高都城喘……呆了幾日。
  由不得他不小心,畢竟這可是他第一次領軍。
  而且司馬懿只要求他能盡量拖延住魏延就成。
  吃不準漢軍為什么突然撤退,沒有太多領軍經驗的司馬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在沒有探明漢軍是不是在某個地方有伏兵之前,他自不可能直接就帶兵追過來。
  這就給了魏昌一個時間差,讓他可以暫時不用擔心南邊,帶著護衛就向著北邊疾馳而去。
  首先接上頭的是工程營的人。
  沒辦法,得到魏延下令撤退的消息,王含立刻就護送著工程營人第一個向著高平關方向撤退。
  “王將軍?”
  “見過魏小將軍。”
  看著工程營后方,還有延綿撤退下來的隊伍,魏昌的心,終于徹底放松了下來。
  “王將軍,我家大,嗯,那個,左驃騎將軍他在哪?可是在后面?”
  魏昌一邊踮起腳,一邊問道。
  等了半天,也沒有聽到回應。
  魏昌這才覺得有些不對,他重新回過頭,目光落到王含身上:
  “王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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