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棉花期田事件以后,并州與河東的世家,但凡有參與投資的,都會派出負責人常駐長安。
畢竟既然已經決定登上大漢的戰車,肯定是需要時刻關注大漢的政治中心。
而且派出族中子弟來到學院學習,也是需要有人照顧看管的。
事實證明,這個決定非常正確。
大漢聯合儲備局決定擴收成員的消息,如同在平靜的湖面上砸下一塊巨石,掀起了巨大的浪花。
各家有如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紛杳而至。
“君侯,外面又有人送了拜帖過來……”
“不見不見!現在哪有時間去見他們,跟他們說我沒空。”
“喏。”
真是服了這幫家伙,一日投三次拜帖,當馮府是什么?
廢紙簍嗎?
再說了,紙那么寶貴,拿來干這種重復而又徒勞的事情,真是不懂節約。
既然決定了要領軍出征,自然是以軍情為重。
馮都護哪有時間和心情去搞那些沾滿銅臭味的蠅營狗茍之事?
“各家最后交多少錢糧上來,怎么交,這些都不用你操心,皆由尚書臺的蔣公去跟他們談。”
“蔣公與他們談妥之后,自會把各家上交的錢糧詳情送到你手上。”
“你所要做的,就是根據蔣公送過來的詳情單子,看看如何分配成員名額。”
“此事大概章程,我已與你說過,若有什么大的變化,你可與右夫人商量一番。”
馮都護對著李慕吩咐道,最后一句的后半句,轉看向正在抱著孩子的右夫人。
右夫人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倒是李慕,低眉垂首,恭順地回答道:
“是,男君放心,妾記住了。”
在馮都護出任護羌校尉的時候,她曾留守南鄉,一直干得不錯。
交易所和儲備局的一些人員,還是她當年親自帶出來的。
如今重操舊業,馮都護沒有什么不放心的。
當然,其實這個事情也可以交到右夫人手里。
但右夫人要帶孩子,再加上還要閱覽從尚書臺那邊送過來的政事,并把它們進行歸檔。
若非馮都護出征,她還要把重要的內容挑選出來,方便馮都護知曉。
所以這個事情,就不要再壓給她了,免得她累著。
這絕對不是因為大漢聯合儲備局里面也有皇家的席位,所以馮都護生怕自己出征不在府上,皇家會趁虛而入,借機干涉此事。
馮都護走到右夫人面前,低頭看了看自己最小的女兒。
孩子已經在她母親的懷里睡著了,安安靜靜,很是乖巧,看來以后長大肯定是一個淑女。
馮都護臉上露出笑容,他下意識地放低了聲音,說道:
“此事所涉錢糧,雖說皆由蔣公琰去跟他們談,但最終的數目,我們還是要過目的,監管一定要做好。”
“可是真有問題,三夫人不方便與蔣公琰見面,但你可以,這個你也要放在心上。”
府上有左右夫人,進門有先后,但不分大小。
所以阿梅就是二夫人,至于李慕,自然就是三夫人。
右夫人掂了掂懷里的孩子,輕輕晃了晃,同時輕哼一聲:
“你和蔣公琰聯手促成此事,難道還信不過他?”
阿姐身為皇后,前幾日親自到中都護府上與自己的阿郎商議事情。
不管理由是什么,其實終還是有些紆尊降貴。
身為皇后的妹妹,她自然也能隱約猜到一些原因——尚書臺發力了,給了宮里一些壓力。
丞相去世,天子親政,宮里,或者說是皇后想要利用魏延,壓一壓阿郎。
氣得阿郎跑去邊疆巡視,同時在外人看來,這是阿郎退了一步。
只是皇后大概想不到,反擊會來得這么快——甚至后面有一把刀子還是她親手遞過去的。
大漢聯合儲備局剛成立的時候,宮里也算是出力不小。
占了原始份額的便宜,宮里在儲備局的話語權,就算是比不過興漢會,但也不算小。
如今突然擴大席位,而且還是由中都護府與尚書臺牽頭,無形中就稀釋了宮里的話語權。
畢竟誰不知道那些世家的德性?
誰給好處跟誰走!
要不是世家的推波助瀾,后漢就算是最終要倒,也不會倒得這么快。
“我哪里不信他了?此次出征的糧草,不就是全由他負責?”
此次出征,動用了府庫里最后的底子。
不過夏糧入庫在即,看看現在這些世家的模樣,想必很快就能無縫銜接補上。
丞相出征在外,蔣琬能足衣足食供給大軍。
馮都護相信輪到自己的時候,蔣琬同樣也能做到。
馮都護沒有抬頭,只是語氣平靜地說道:
“所以在這個事情上,這不是信不信得過的問題,而是規矩的問題。”
“交情是交情,但若要做事,還是要按規矩走。”
說到這里,他終于按捺不住,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孩子粉嫩的臉頰:
“不按定下的規矩走,注定是走不遠的。”
右夫人咬了咬下唇,突然問道:“那你不怕我向著宮里?”
馮都護聞言,抬起頭來,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輕聲道:
“你不一樣,我相信你,我可以為你改規矩。”
說著,他隔著孩子探過頭去,輕輕地吻了一下右夫人的臉,然后又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你以后可是要和我一起埋在馮家的族墳里的人呢!”
“呀!”
雖然老夫老妻了,但馮都護突然當著其他三位妻妾來這么一下,嚇得右夫人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聲。
臉頰如少女般起了紅霞,迅速蔓延開來,讓右夫人只覺得臉上像是著了火。
“你,你……什么族墳……”
馮家現在哪來的族墳?
阿舅阿姑的墳墓,現在都是衣冠冢,何況也沒聽阿郎說過要把那里劃成族墳之地。
族墳選地,那可是大事。
馮都護這些年,難得再見到自家夫人有如此小女兒之態,不禁哈哈一笑。
不過想來右夫人說得也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自己死后,怕是要陪葬在小胖子的帝陵旁邊。
以小胖子的性子,說不得還要讓自己排在首位。
而右夫人,她一直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宮里的女官尚工,同時還代表著少府在外的負責人。
這些年可沒為宮里立下功勞。
要不然也不至于能成為順德君,甚至宮里還御賜了她一座府邸。
到時候自己陪葬在帝陵旁邊,說不得順德君也能陪葬在后陵旁邊。
至于左夫人,就憑關將軍的赫赫名聲,以功臣的身份陪葬帝陵綽綽有余。
咦,到時候自己三人說不準還真葬不到馮家的族墳里。
到時候阿蟲阿順阿漠等人去祭拜自己,豈不是就得去阿斗的帝陵祭拜?
想到這里,馮都護又伸手攬過左夫人,同樣親了一口。
左夫人眼波流轉,臉頰紅瀾,似嗔還喜。
“我走了!”
“阿郎(男君)小心!”
出了屋子,庭院里的一眾孩子排成一列。
劉諶的目光里帶著好奇,但更多的是崇拜,還有激動。
中都護是大漢名將,能親眼看到中都護出征,可謂是一件幸事。
只是讓他覺得有些失望的是,大漢右驃騎將軍出征,似乎有些過于低調了。
至于諸葛瞻,雖也有些好奇,但卻是努力地掩飾著自己的情緒。
畢竟比起劉諶來,他的大人,可是丞相,曾屢次領大軍出征伐賊。
至于阿蟲阿漠等人,則是平靜許多。
早幾年的時候,大人與阿母,常常出征在外,一年半載見不到人也是常事。
唯一情緒不對的孩子,反而是雙雙這個大姐頭。
她的小臉上布滿了擔憂,眼里甚至還有些悲傷。
“大人,不去行不行?”
看到大人與阿母出來,她飛奔上去,抱住馮都護的大腿,帶著哭腔道。
馮都護看到她這個模樣,心里微微一疼,抱起她,強行笑著安慰道:
“大人這是為國出征,怎么能說不去呢?放心吧,大人不會有事的。”
還是女兒疼自己啊。
雙雙抱住馮都護的脖子,大聲叫道:
“可是我舍不得大人!”
“雙雙乖,放心吧,大人很快就會回來。”
“真的嗎?”
“真的,我怎么會騙你?”
雙雙放開了馮都護的脖子,眼睛忽閃地看著馮都護,然后掰了掰手指算了算:
“那,那三天夠了嗎?后天,不,大后天能回來嗎?”
大概在她心里,三天就是很久了。
看到女兒如此模樣,馮都護心里更是不舍。
身后的左夫人看著眼前的父女深情,忽然澹澹地開口道:
“大人不在府上,你可得好好學習,若不然,府里可就再沒人能護著你了。”
馮都護只覺得雙雙身體一僵。
就在他愣神的時候,雙雙麻熘地從他懷里下來,跑到左夫人面前,拉著左夫人的手,乖巧地說道:
“阿母,我一定會的,我以后不會再惹阿母生氣了。”
馮都護下意識地摟了摟,摟了個空氣,頓時覺得空落落的。
左夫人瞟向馮都護。
馮都護長嘆一聲:“走了!”
“恭送大人(中都護)!祝大人(中都護)旗開得勝!”
在一眾孩子的恭送聲中,馮都護走出府門外,翻身上馬,對府門內的親人舉手示意。
然后一夾馬腹,“駕!”
馬蹄得得,在親衛的護衛下,向著城門方向而去。
驕陽似火,衣甲如血。
調動潼關守軍的軍令,早就以中都護府的名義與天子詔令一起發了出去。
這個時候,李球應該已經整軍出發。
馮都護從長安出發,并沒有等李球,而是只帶了親衛營的將士,朝前向著武關而去。
在經過藍田的時候,他特意停留了一天,上山祭拜丞相。
一直守著丞相祠的郭模,也已經老了,身子變得有些句僂。
有時候他會吹吹簫,或者撫撫琴,吹的是《笑傲江湖曲》,彈的也是《笑傲江湖曲》。
一些前來祭拜的江湖人士,得聞曲名,再聽到是馮都護所傳,登時驚為天曲。
“先生大才,比我用笛子吹的好聽多了。”
馮都護站在丞相的墓前,對著郭模說道。
郭模力氣已衰,平日里少有上山,不過馮都護來了,他怎么說也要跟著上來一趟。
聽到馮都護的贊美,他卻是沒有半點得意之色,只是似是懷念,又似惋惜地撫著手里的長簫,說道:
“若是丞相仍在,能與丞相琴簫合奏,何等快意!”
“丞相曾說過,等先生回來,定要與先生合奏一曲,先生與丞相,果真知己是也。”
若非知己,又如何為了丞相而康慨赴死?
郭模笑笑,然后又嘆了一口氣:
“合奏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他看了馮都護一眼,然后又再嘆一口氣:
“若是有幸,能葬于丞相之側,于黃壤之下與丞相合奏,完成夙愿,倒也不錯。”
馮都護聞言而知其意,笑道:
“先生心愿,永已知矣。此事吾已記下,但回長安面見陛下時,可替先生問起此事。”
想起丞相生前節儉,又讓自己在他死后要薄葬,這么大的一座山,若是僅葬丞相一人,怕是丞相在地下也要罵自己。
更別說丞相自己一人在山上,恐怕也有些孤獨寂寞,到時候讓郭模這個知己來陪陪他,也算是一份孝心。
郭模得到馮都護的承諾,眼睛一亮,句僂的身子竟是挺直了幾分,然后又拱手彎腰:
“某在這里,先謝過中都護。若是心愿能了,某感激涕零……”
馮都護扶起郭模:
“先生何須如此,丞相若是能得先生相陪,怕也是高興,身為丞相弟子,是我要謝過先生才是。”
祭拜完丞相之后,馮都護繼續向東,過峣關,終于來到武關。
句扶與孟琰早早在武關關城門前迎接:
“拜見中都護!”
“不必多禮,起!”
馮都護翻身下馬,抬頭看了看眼前的關城,對著兩人說道:
“走,進城再說話。”
武關是建在峽谷間一座較為平坦的高地上,北依少習山的巖崖。
東、西、南三面皆環繞著武關河谷之絕澗,關城橫出河心,地勢極為險要。
關城東西各開一門,通往關中方向的西門地勢較為平坦。
通往荊襄方向的關城東面,有四道竣嶺,高且陡峭,上山一道,不容并騎,為武關屏蔽。
故而關中只要派兵據守此處,關城一閉,則荊襄路難通。
但關隘再險要,終是要有人把守。
前漢興于武關,亦亡于武關,可見關城之險,不在地勢,而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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