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馮刺史明著對劉渾說他不著急過河,不過是說了一半實話。
  完整句應當是,在魏賊下定決心堅守的情況下,轉戰數千里的涼州軍,所以除非萬不得已,不會進行攻堅。
  要不然,關姬在搶渡的時候,也不至于在區區渡口就用上了火藥爆破這種降維打擊。
  因為此時涼州軍,根本沒有輜重部隊,只有臨時組裝的簡陋攻城器械,所以攻堅能力不足。
  蟻附攻城,那就是拿將士的命去填。
  但涼州軍的精兵,比較精貴,用在這種地方純屬浪費。
  當然,馮刺史對劉渾所說的話,也并不算是口嗨。
  至少在對并州五部匈奴的安排,說的基本都是實話。
  并州與河東,就是后世的山西。
  誰不知道山西是煤鐵之鄉?
  但馮永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全部是在煤鐵上。
  當然,煤鐵也是主要目的之一。
  他的另一個主要目的,是煤礦的伴生礦,硫鐵礦。
  眾所周知,中國的煤儲量雖然很大,但后世每年還要進口相當一部分高品質動力煤。
  除了沿海地區要利用海運降低成本,國內自己的煤有太多雜質,大部分煤品質不高,也是重要原因。
  這些所謂的雜質里,硫就是含量比較高的物質。
  至少從漢代時,古人就已經發現,產煤的地方,往往也是產硫的地方。
  只是據馮永來到三國十多年的多方了解,這個時代的硫磺,基本只有兩個用途,一個是入藥,一個是用來煉丹。
  問題就在于,中國從來不是一個產天然硫磺的國家——包括工業時代,也沒堪探到儲量足夠夠大的天然硫磺。
  而據馮土鱉這個業余歷史愛好者的知識量,他只知道,就算是到了運用火藥比較廣泛的明代,中國也要從小……小日子過得不錯的島國進口大量硫磺。
  所以在三國時代,硫磺很少,少得可憐。
  那么這些少量的硫磺是從哪里來的呢?
  它其實是古人提煉礬石失敗的產物。
  問題又來了,礬石又是什么?
  它其實就是一種媒染劑,用來固定衣服染料的東西。
  沒有媒染劑,衣服上的染料用水一洗,就很容易掉色。
  所以它是一種非常重要的日常用品。
  古代提煉礬石的原材料就是硫鐵礦,常與煤礦伴生。
  馮永能知道這些東西,最初起源就是一塊小小的冰酪,給張小蘿莉制造的一塊冰酪。
  這個玩意需要硝。
  然后趙廣從諸葛均,也就是諸葛老妖那位不知跑哪去修仙的親弟弟,遺留下的煉丹房里給馮永找了一些剩余的硝。
  那個煉丹房里,還有一些沒有用完的硫磺。
  這才有了南征時的煙花,同時馮刺史才了解到這個時代的硫磺究竟是怎么來的。
  馮刺史為什么要去漢中的南鄉開個紡織工坊?
  因為那里有煤,而紡織工坊正好需要用到大量的染料以及媒染劑。
  與煤伴生的硫鐵礦又正好用來提煉媒染劑——這是表面原因。
  更深層的原因是,可以讓馮刺史方便試驗改進提煉礬石工藝,把它變成提煉硫磺的工藝。
  然后馮刺史發現,這玩意居然涉及到火候,溫度,材料等等。
  于是又只能先提煉出焦炭,改進鼓風機,改進水排……
  單單對提煉礬石工藝改進所做的紙張記錄,就足足裝了一屋子。
  這些工作,馮刺史一個人是無法單獨完成的,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還要有足夠的權力。
  所以得建立興漢會,親自培養阿梅,建立學堂,成為大漢的大佬級人物……
  在已有工藝的基礎上,改進成標準工藝,讓它提煉能夠使用的高純度硫磺,就耗費了馮刺史近十年的時光。
  所以馮刺史斷定,那些一穿越就立刻搞出火藥,而且還能不限量推廣使用的家伙,他們一定有系統!
  “叮”地一聲,積分兌換,憑空就能得到高爆火藥。
  像馮土鱉這種失敗者,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翻閱了無數的典籍,收集了無數情報,這才能確定,前人探知產硫礦最多的地方一共有三個。
  一個是漢中,一個是河西走廊,一個就是并州。
  別看涼州現在已經能拿出合格的黑火藥,但直到現在,硫磺的產量乃是一個瓶頸。
  原因也很簡單。
  硫磺的提煉太慢了。
  五百斤的礦石,需要煉十天,所產的硫磺又少得可憐——反正對于見過工業化的馮刺史來說道,那真是少得可憐。
  漢代的五百斤礦石才多少?半噸都不到。
  半噸礦石能提煉出多少東西?
  唯一的好處就是,提煉過程有冷凝,得到的硫磺純度很高。
  所以只能慢慢攢,時不時偷偷搞個炸藥包爆破裝神弄鬼,勉強還能支應。
  但想要放開了用,搞個什么紅衣大炮亂轟一氣,那還得繼續改進提煉工藝。
  這個就只能指望主要負責人阿梅什么時候再來一波智商爆發。
  反正馮刺史已經做好了繼續等十年的準備。
  同時期間還要想辦法繼續提高鋼鐵產量,更重要的是質量。
  不然大炮炸膛,哭的就不是對手,而是自己。
  而且目前產出來的硫磺也不是說能全部用實戰。
  首先要先給將士試驗,讓他們熟悉這個玩意,光是這個過程的硫磺用量,就已經夠嗆。
  更何況軍中信號彈也要分走一部分。
  后世司空見慣的東西,以為拿出來不過是舉手之勞。
  但實際上你如果沒有相關工業體系,那你只能去夢里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再初級再簡陋的工業體系,它也是工業體系。
  只要它能繼續發展下去,別說是再等十年,就是五十年六十年,那也是值得的。
  站在大河邊上的馮刺史,已經有資格思考大漢的未來。
  而真正能決定大漢命運的人,正站在武功水邊上,大皺眉頭,臉色難看之極,猶如吃了屎一樣難看。
  連續下了十多天的秋雨,武功水習慣性暴漲,咆哮著沖向渭水。
  更別說地面被雨水泡得松軟泥濘無比。
  這種情況下,別說是戰馬,就是兵卒都沒辦法站穩。
  一直在關注著對岸的大漢丞相,雨才堪堪停下,就立刻派出使者,打算是重新約定決戰的日期。
  實際上也是試探。
  哪知道這一回,漢軍使者根本沒能進入營寨,更別說能見司馬懿。
  魏軍給出的理由是,決戰在即,營寨布置,皆是軍中機密,外人不得入內。
  禮節雖然不太對,但態度卻是不錯。
  對于漢軍使者提出重新約定日期的提議,負責接待的魏軍使者,滿口應下了。
  事情似乎很順利,但也正是因為太過順利,所以大漢丞相頓時就覺得不對。
  “來人!”
  “丞相?”
  “去,讓魏將軍過來見我。”
  魏延得知丞相召喚,一刻也沒有耽擱,連忙過來拜見:
  “丞相,你喚我?”
  “你立刻帶領五行人馬,做好渡水的準備。”
  魏延一聽,頓時又驚又喜:“那司馬懿已經答應決戰了?”
  諸葛亮猛地轉過頭來,死死地盯著他,看似平靜的神色下面,蘊含著洶涌地怒火:
  “不要問那么多,速去!”
  魏延討了個沒趣,也不敢多問,只得諾諾下去。
  領軍到了水邊,他還猶豫著,這么急的水流,搭浮橋都困難,司馬懿當真會放任自己過去?
  難道不會有詐?
  懷著這樣的心思,魏延卻是眼睜睜地看著,工程營的人,直接就是駕著小船到了對岸。
  而對岸,竟是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攔。
  魏延還沒反應過來,五丈原上的丞相,已經十萬火急派了傳騎過來:
  “魏將軍,丞相有令,不要等架浮橋,立刻乘竹筏渡水!”
  身為軍中的老人,魏延這個時候要是還看不出對岸有問題,那他就真是枉活了這么多年。
  “渡水,立刻渡水!”
  魏延第一個跳上水筏,催促著向對岸劃去。
  湍急的武功水沖得水筏搖搖晃晃,但因為沒有對岸的箭雨,反而比以前好渡得多。
  到了東岸,不等水筏停穩,魏延就直接跳了出去。
  匆匆收攏了數百士卒,他就領人向著魏軍營寨方向沖去。
  腳下的泥水粘乎乎的,一群人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響,讓感覺很不舒服。
  在跑動的過程中,不時有士卒摔了出去,但這絲毫沒有讓魏延有放緩腳步的意思。
  他的目光,只顧瞪著前方,瞪著那個魏軍提前立起來,準備作決戰的營寨。
  一直到他沖到魏軍營寨前,魏軍營寨已是寨門大開,早有一老卒躬著腰,舉著白旗,站在寨門前,點頭哈腰:
  “這位將軍,我們降了,我們愿降……”
  魏延直愣愣地看著眼前寨門大開的魏營,好一會,這才回過神來。
  他再看向眼前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的老卒,面容逐漸扭曲,厲聲道:
  “人呢?你們的人呢?”
  “回將軍,跑了,早就跑了,十來天前就冒著大雨跑了。”
  漢軍使者在營寨外看到的,不過是留下做樣子的百來人。
  他們在看到漢軍開始渡水之后,也撒著腳丫跑了。
  “怎么可能跑了?怎么會跑了?”
  魏延沖進營寨里,看著空蕩蕩的一切,喃喃自語。
  說好的決戰呢?
  居然冒著雨偷偷跑了?
  他猶如一頭受傷的猛獸,在空寨里轉了幾圈,紅著眼低吼道:
  “司馬懿怎么會跑?他怎么敢跑?”
  當著兩軍的面,約定了要決戰,他就這么跑了,不怕世人恥笑嗎?
  別說是魏延,就算是大漢丞相,聽到魏延的回報,說司馬懿已經跑了,亦是當場愣了半天。
  “人無信不立,司馬懿此番,當著數十萬將士的面,拋信棄義,失做人之本,就算是逃回去了,又有何顏面立足于世?”
  雖然大漢丞相早就看出對岸有些不對,但他只是以為,司馬懿在決戰中想要出什么花招。
  他從來不覺得,司馬懿會悄悄遁走。
  出身世家,代表著關東世家的顏面,做出這等事情,本就已經是驚世駭俗了。
  更重要的是,五丈原以西,汧縣原本有兩萬魏軍,秦朗又帶了五萬人過去。
  這七萬人馬,司馬懿竟是說拋棄就拋棄了,而且還是惡意拋棄。
  秦朗的五萬人馬可是曹叡的禁衛軍啊!
  曹家的臉面,在司馬懿面前竟是如此不值一提?
  身為大漢忠臣的丞相,根本無法想像:
  有人在兵力占據優勢的情況下,尚可一戰的情況下,竟然故意讓皇家禁衛軍來送死,借此掩護他的逃跑。
  “丞相,我們怎么辦?要不要追?”
  魏延很明顯氣急敗壞地急問道。
  諸葛亮站在沙盤前,目光緊緊地盯著沙盤上的山川河流,聽到魏延的話,他搖了搖頭:
  “追不上了,如果司馬懿真的存心要跑,那他此時恐怕已經在武關了。”
  “再加上道路泥濘,地面濕滑,我們怎么追?現在我們能做的,最多是派出斥候,看看司馬懿是退守長安還是前往武關,乃至潼關……。”
  話未說完,諸葛亮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轉過身來,大聲道:
  “來人!”
  “丞相有何吩咐?”
  “立刻派人去通知吳將軍,讓人派出人手,查探賊人陣營,看看東邊的賊人是不是也冒雨跑了!”
  “諾。”
  如果秦朗也跑了,那么司馬懿就是鐵了心要逃出關中。
  不過西邊的七萬人馬,需要繞一大段路才能去武關,未必能跑得掉。
  “如果秦朗沒跑,那么司馬懿也未必是逃了。”
  諸葛亮的臉色越發陰沉起來,“他也有可能是去了河西。”
  “河西?”
  “沒錯,就是河西。”諸葛亮手執長鞭,點在大河與洛水之間的地帶,“若是此時馮明文已經渡過大河,那么極有可能會一頭撞上司馬懿的大軍。”
  大漢丞相越說,聲音越是低沉:“或者,司馬懿會在哪個地方埋伏馮明文所領的涼州軍……”
  不管事實究竟是什么,此番交手,司馬懿顯然更勝一籌。
  此人久在關中,熟知關中氣候,完美地利用了這一場秋雨。
  若是馮明文當真已經進入河西,面對突然出現的司馬懿大軍,背后的大河就成了一條要命的絞繩。
  前有大軍,后有大河,轉戰數千里的疲憊之師……
  諸葛亮的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吳班的營寨與五丈原不過是數十里路,平日里倒不覺得有多遠,此時此刻,大漢丞相卻覺得是度日如年,心里早已心如火焚。
  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準備再派出人馬時,吳班終于傳回了消息:秦朗軍依然駐扎在原地。
  這個消息,非但沒有讓丞相高興起來,反而是讓他更加地擔心。
  如此說來,除非是司馬懿完全拋棄了西邊的七萬人馬。
  否則,魏軍主力去河西的可能性只會更大。
  “馮明文擅長絕地反擊,不懼背水之戰,街亭如此,金城如此,蕭關亦如此,我相信,這一次他也不會讓人失望!”
  如果這個時候才追上去,非但救不了馮明文,恐怕西邊的賊人都要跑掉。
  諸葛亮咬牙道,“魏延,你速領兩萬人馬,渡過渭水,拿下渭北高塬,防止秦朗從渭北逃竄。”
  司馬懿大軍既然已經退走,那么渭北高塬的守軍估計也撤走了。
  不然就成了孤軍,在此時這種情況下,就是多讓一支人馬送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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