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關處于安定郡高平縣(非后世的高平),離月氏城有二百里。
它并不是一個獨立的關口,而是指瓦亭峽這一帶長達近三十余里的防御帶。
峽谷兩面雙峰對峙,涇水中流,可以利用地形的高下縱橫,筑成大大小小的堡寨,塢堡,形成立體防御體系。
蕭關則是矗立高處,總攝險要。
但自光武皇帝重興漢室后,北邊和西邊都沒有能威脅到關中的勢力。
即便是檀石槐時代,大多也是從幽州、并州進犯,最多再加個涼州之地。
對處于并州和涼州中間的安定郡蕭關這條南下線路,卻是少有人提起。
后漢的涼州之亂,羌胡大多也是走關隴大道,經隴關翻過隴山,進入關中。
不得不說,比起前漢,蕭關的重要性下降了很多。
再加上最近的一次大規模涼州羌亂又是在曹操手中結束的,至曹丕篡漢,涼州、隴右、關中皆在魏國掌握之中。
蕭關北邊是散亂而居的羌胡,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
于是蕭關的地位進一步下降,基本處于半荒廢的狀態。
所以趙廣才能趁著安定郡響應大漢北伐的時候,輕松奪取蕭關。
楊條在親兵的護衛下,連夜一路向西狂奔,第二天下午就跑到了蕭關城下。
正在涮火鍋的趙廣聽到楊條帶著族人來到蕭關,嚇得箸子上的的羊肉都掉到了桌上。
“這個時候楊條怎么會來這里?莫不是月氏城出了什么事?”
作為蕭關守將的趙廣,自然也不是一天到晚涮火鍋吃羊肉,好歹也是有幾分反應能力的。
想到這一點,他連忙起身,撿起掉在桌上的羊肉,塞到嘴里。
然后火急火燎地趕到城關上,看到關下一百多人,為首者正是楊條。
看到趙廣探出頭去,累得直伸舌頭的楊條精神一振,“趙將軍,魏賊追趕甚急,煩請開城門!”
身邊傳來腳步聲,趙廣轉頭看去,只見楊千萬正步伐匆匆地過來,“將軍,峽谷外頭沒有魏軍。”
蕭關本來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防備西邊和北邊,對東邊不甚重視。
所以當初選定建蕭關的位置,偏于東面。
比起西面來,東面峽谷要短很多,地勢也沒那么險要,所以關城的作用顯得猶為重要。
趙廣雖然在其他方面不行,但領軍方面還是合格的。
同時他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聽話,聽馮永的話。
馮永讓他緊守蕭關,不得輕離的話,他一直牢牢記著。
聽到楊千萬這個話,趙廣沉吟一聲,“這只能說明魏軍沒有在峽谷外,我們還是得小心。魏然,你親自帶著人下去。”
“記得先把城外那些人的兵器都下了,再讓他們進來,千萬小心。還有,領他們進關后,一定要集中看管,不得隨意走動。”
楊千萬抱拳道,“諾!”
不一會兒,楊千萬領著楊條來到趙廣面前。
“怎么回事?”
還沒等楊條行禮,趙廣就劈頭問道。
楊條滿臉的羞愧,“回將軍,月氏城丟了。”
趙廣心里一沉,深吸了一口氣,“怎么丟的?”
“曹賊猖獗之極,趁夜偷襲,小人一時不防,被人得了手……”
楊條越說,越是羞憤欲死。
趙廣聽了他的話,臉色立刻變得鐵青。
當初他就曾讓楊條移師西邊,所以對月氏城并不算太看重,他看重的是楊條所領義軍,能與蕭關相互呼應。
對于月氏城的態度是,對守住最好,那樣的話可以對關中施加更大的壓力。
守不住也無妨,只要蕭關在手,隨時都可以南下。
至于楊條,他的象征意義比月氏城還重要,必須盡量保他不死。
如今看到楊條能自己安全跑到蕭關,倒是不幸中的萬幸。
只是想到月氏城被偷襲而失守,而自己卻連魏軍什么時候北上的都不知道,簡直就是大意之極!
如果魏軍此次是沖蕭關而來,自己豈不是要吃大虧?
想到這里,趙廣又詢問了關于偷襲月氏城的魏軍情況,哪知這楊條卻是吱吱唔唔地說不清楚,只說了魏軍至少有萬余人。
趙廣無法,只得先派人領他下去休息。
待回到關城的將府,把所有人都遣散出去,唯獨留下楊千萬,趙廣這才咬著牙罵了一聲:“廢物!”
“稀里糊涂就丟了城,別說是對方有多少人,就連對方主將都不知道是誰!”
“這等烏合之眾,當初吾實不該對他們有所期待!”
楊千萬開口道:“那楊條不是說曹賊至少有萬余?”
趙廣冷笑一聲:“萬余?若是有萬余,還至于夜襲?還能讓他有機會帶著妻子兒女跑到蕭關?”
想起自己數次勸楊條移師西邊,他非要死守月氏城。
如今如喪家之犬跑來找自己,卻連曹賊的丁點有用信息都沒能帶過來,趙廣越發惱怒。
“魏然,這幾日,你派出哨騎,細細打探一番,月氏城那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楊千萬點了點頭:“好。”
“我們的眼界終究還是比不過兄長。”趙廣長嘆一聲,“兄長決定冬日練兵,讓士卒適應在寒冬里作戰,果是有先見之明。”
楊千萬聽到趙廣這話,略有擔憂地說道:“義文也想要學兄長在冬日里練兵?只怕有所不妥。”
“我又何嘗不知?”趙廣苦笑一聲。
別說是自己,就連身為隴右都督的自家大人,只怕也沒有兄長那等本事,敢在冬日里實行大練兵計劃。
以前不管是在南鄉,還是南征,甚至駐守沮縣,都有兄長安排后方,自己只要領軍就行,不用管那么多事,覺得領軍甚是輕松。
如今領大軍守蕭關,處于隴右都督府的管轄之下,雖然都督是自家大人,可是總覺得有些不得勁。
自己要考慮的事情多了,總是有一種束手束腳的感覺,遠遠比不上后方有兄長全力支持時那么流暢。
“在沒有打聽清楚魏軍的虛實之前,這些時日我們須得萬分小心。”
趙廣想了一下,說道:“這樣吧,我們兩人每日輪流去關外的各個寨堡巡視,免得重蹈月氏城的覆轍。”
兩人又商議了一番如何加強布防,同時把月氏城丟失的情況,派人迅速告知隴右都督。
等馮永拿到從隴右都督府那里轉過來的消息,已經是十二月,進入了最冷的季節。
平襄有工程隊給自己提前筑了院子,盤了坑。
首陽可沒這個條件,平常取暖的方式就是坐在火煻邊上烤火。
“夏侯霸寒夜襲月氏城?”馮永拿公文隨意一扔,“二郎這次就算是被楊條拖累了,當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雖然月氏城失守不是趙廣的錯,但誰叫蕭關離月氏城最近?
而且名義月氏城還是處于蕭關守軍的保護之下。
月氏城失守不是什么大問題。
但不知道是月氏城是怎么丟的,這個臉丟得實在是有些大了。
現在只能查出月氏城的守將是夏侯霸,這不是搞笑么?
換自己是隴右都督,自己也會惱火。
楊條是舉大義之人,哪有受罰之理?
所以板子肯定要落到趙廣頭上。
更何況隴右都督還是把趙廣從小打到大的趙老爺子?
馮永先為趙廣默哀一秒。
關姬撿起公文,剛要細看一遍,又聽到馮永嘀咕了一聲:“這夏侯霸,終于出現了么?”
“阿郎認識這夏侯霸?”關姬有些好奇地問道。
“不認識,但聽說過。”馮永搖頭,“他的大人,細君應該知道,就是被黃老將軍所殺的夏侯淵。”
夏侯淵被黃忠殺了,他的兒子夏侯霸,看樣子在不久的將來很有可能會對上趙廣。
而趙廣,十有八九是黃家的女婿。
想到這里,馮永不禁古怪一笑,這命運,當真是奇妙。
倒是關姬,看到馮永這種神色,直接就是踢了他一腳:“夏侯淵可是西鄉侯府老夫人的從叔呢。”
“聽說當年夏侯淵寧愿餓死自己的幼子,也要把養活老夫人,簡直比親生女兒還親。”
“后來夏侯淵戰死在定軍山,還是老夫人請求先帝,讓她收攏夏侯淵骸骨,進行厚葬。”
張夏侯氏其實也不算老,才剛過四十。
只是看到火光把關姬的臉龐映得紅紅的,更顯得美艷,張夏侯氏……那就是妥妥的老夫人。
唯一讓馮永不解的是,細君的反應似乎有些大了,于是他咕噥了一句:“老夫人就算是夏侯淵的親生女兒,那又關我什么事?”
關姬臉上似笑非笑:“那這么一來,夏侯霸可不就是四娘的堂舅了?怪不得阿郎這么熟悉。”
馮永登時滿頭冒汗。
細君你這想像力,可真豐富!
可是我應該怎么解釋自己為什么會知道夏侯霸呢?
馮君侯開始苦苦思索。
好久之后,他的目光落到關姬的身上,開口說道,“細君,你有沒有發現,自打你有喜以后,身子越來越圓潤了?”
關姬:……
這時,守在外頭的侍婢解救了馮永:“稟君侯,慕娘子已經趕到首陽了,正在進城。”
“哦,這么快?”
馮永一喜。
雖說從漢中到祁山可以走西漢水水道,而且從冀城到襄武,又可以一路沿渭水西進。
但畢竟是在這么冷的天,李慕居然能這么快趕到,動作當真是夠快的。
“慕娘子這兩個月可是來回奔波呢,又是操心阿郎的事,又是為了妾身,想來定是辛苦,阿郎可要好好感謝人家。”
關姬在一旁提醒道。
“我曉得。”馮永點頭,站起身,“細君你且在這里坐著,我出去接一下。”
堂堂一個君侯,出門迎接一個慕娘子,這樣夠給面子了吧?
當剛從城門口那邊過來的李慕看到馮永站在帥府門口,臉色都變了,快步上前,屈膝行禮道:“妾見過君侯。”
“快起來,無須多禮。”馮永示意她起身,“這一路從漢中行來,辛苦了。”
李慕一聽馮永這話,起身后看了看周圍,張了張嘴,又不敢相問。
雖然沒有明說,但馮永還是從她那一雙明亮的眼睛里,看出了她不敢問出的問題。
當下笑了笑,“我就是特意出來迎接你的,里面請。”
此話不出,不但是李慕臉上現出誠惶誠恐的神色,就連跟在她身后的隨從亦是露出驚駭之色。
“君侯這般大禮,妾實是不敢當。”
赫赫有名的慕娘子臉色一下子嚇得發白,連退后幾步,垂首肅立。
“別人當不得,唯你可以。”馮永不在意地一笑,“外頭冷,先進去再說。”
李慕嘴唇囁嚅了一下,不敢邁開步子。
“這也是細君的意思,說你隴右和漢中之間來回奔波,實是太過辛苦,讓我好好謝謝你呢。”
馮永又解釋了一句。
這句話后面李慕沒聽清,只記住了最前頭半句。
聽到這也是君侯夫人的意思,這才敢開口道,“君侯先請。”
馮永:……
我怎么感覺好像有些微妙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