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馮永心里神情突然一怔,“啪”地拍了一下案幾,突然站了起來。
諸葛老妖給李遺透露了自己升官的消息,卻沒有提趙廣和王訓。如今馬謖卻又偏偏在這個時候地說要給趙廣王訓請功……
世間哪有這么巧的事?
這分明就是諸葛老妖計算好的吧?
因為這么一來,自己是被諸葛老妖升了官,趙廣和王訓看起來卻又是因為馬謖的請功而受賞。
受到獎賞的渠道不一樣,所以分開遷職那也是理所當然之事,這就給諸葛老妖一個把他們兩人調走的理由。
甚至還可以順手黑掉自家牧場的干酪錢……
果然還是熟悉的味道,還是石頭上都想刮下油的摳搜模樣……
眾人看到馮永突然拍案而起,站在那里怔怔地不說話,臉上忽陰忽晴,皆是有些擔心。
“兄長,無事吧?”
關姬坐得最近,關心地問了一句。
馮永回過神來,看到眾人詢問的眼神,自失一笑,搖搖頭,“無妨,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說著坐了下來,繼續開口道,“這個事情,我覺得可行。”
既然諸葛老妖都已經做到這一步了,說明他早就做好了打算,馮永自然不會這么不識趣。
只是自己牧場的干酪哪是那么容易黑的?所以不想著法子撈些好處,他巧言令色馮郎君的匪號,豈不是白叫了?
“不過這牧場,不單單是有我們幾人的份,還有皇后,還有陽安關的馬將軍,嗯……”馮永看了一眼關姬,這才繼續說道,“還有那錦城張府的張小娘子。”
關姬臉色平靜,沒有什么異樣,這讓馮土鱉心里暗松了一口氣。
“再加上三娘從一開始就跟著受累,那些干酪,也是有一份的。所以,這個事情,大家總是要全部沾點光,就算是沾不上光,那也是要說開了,免得心懷了芥蒂。”
關姬聽了,淡然一笑,“此事,小妹也是同意了。兄長要如何做,不用管小妹的想法。”
“再說道了,二郎剛才也說了,皇后遞了話,說牧場和工坊,皆由兄長作主,想來若僅僅是這些干酪,她不會介意。”
“至于馬將軍,他是二郎的阿舅,只要二郎親自跑一趟,想來也不會有什么大問題。所以,最后剩下的,還是得看張府四娘的意思。”
說著,關姬瞟了一眼馮永。
馮永當下就有些莫名的心虛,心想我還以為三娘當真是不介意,原來卻是我想多了。
想到這里,馮永干咳一聲,“馬將軍那里,二郎你去說,沒問題吧?”
趙廣點點頭,笑道,“沒問題,阿舅最是疼我那個阿母,阿母又最是疼我,大不了這干酪的份額,以后從小弟份子里扣去就是。”
除去遺散在涼州失去了消息的其他族人,如今馬岱這一輩,也就剩下趙馬氏了,感情想來自然是要好。
趙廣這么一說,那自然就是有把握的,所以馮永就不用擔心那一頭了。
“至于皇后那一份……“馮永沉吟,”我想多報一個人上去。”
“兄長想報何人?”
眾人皆是有些奇怪,心想兄長認識什么人,自己都是知道的,何處又冒出來一個?
“便是漢中冶監令霍紹先。”
原來是他?
眾人恍然,特別是李遺,若有所思。
“我與那霍紹先打過不少交道,依我看來他也算是個有才的。只是一直被養于宮中,不得外人知曉罷了,既然他是皇后派過來的,那不如把他也算進去。”
干酪這東西,如今產量少,所以看起來是珍貴一些,但等以后牧場成型了,那還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但皇后這人情,自己已經是欠了不老少了,馮永一想到自己欠了皇后的人情,就會想起錦城的張小妹,然后再看看眼前的關姬,心里就是發虛。
所以能少欠一些,還是少欠一些吧。
霍弋是阿斗和張星彩的人,被派來漢中,未必就沒有鍍金攢資歷的意思。
雖然十年后等阿斗掌權,他也能出頭,但馮永要是能讓他提前十年就得志,想來阿斗和張星彩也是樂意見到的。
這么一來,自己非但不用欠人情,反而還能還了一些。
李遺心思轉得最快,一聽馮永這個說法,當下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當下不禁差節叫好。
這時,只聽得馮永又提到了他自己,“文軒在這其中,幫了不少忙,所以也不能少了。還有信厚和意致,這南張鄉縣如今一日三變,日益繁盛,也要叫那馬太守得知……”
眾人聽了馮永一口氣就說了這么多,不禁都有些咋舌。
兄長這是,不但打算把自己幾兄弟全部打包了報上去,甚至還打算加上霍弋,這么些個干酪,未免也太值錢了吧?
就不怕丞相發火嗎?
但馮土鱉看來,他才不怕諸葛老妖發飆。
因為只有他知道,諸葛老妖其實已經磨刀霍霍向南中。這么好的一次練兵機會,又正值大漢急需新鮮血液補充的時候,他是恨不得手里的人才越多越好。
而自己所推薦的人,有哪一個是庸才的?
至少天分都不會太差,缺少的只是磨練的機會。
就是身份最敏感的黃崇,那也是因為受了黃權降魏的拖累,如果他當真有才,自己又愿意做這個臺階把黃崇推上去,想來諸葛老妖也一樣會欣然答應任用。
等磨練出來了,只怕別人想從他手里再搶走他都不會答應。
“至于錦城的張小娘子……”馮永又看了一眼關姬,說道,“容我再想想法子。”
李球和黃崇如今要守著自己的衙門,各盡其職,而王訓又帶著輪值的人往礦山里跑,所以都沒在場。
在場的其他男人只有李遺和趙廣,兩人聽了這話,心里頭都在同時暗想,兄長當真是條漢子,當著關姬的面,也敢說這種話,也不知他是用了何種法子,竟然能馴服這等雌虎?
法子肯定是有的,只是馮永沒打算當眾說出來而已。
商量完事情,馮永對著關姬使了個眼色,于是等眾人都散去后,關姬這又折了回來,站在門口抱臂而視,眼里充滿了詢問。
“三娘陪我去一趟江邊吧?”
馮永作出了邀請。
關姬面色平淡,點了點頭,“兄長有命,小妹豈敢不從?”
“我與三娘之間,有什么命不命的?”
馮永看她臉上沒有一絲笑意,豈不知她心里的想法,當下笑道,“三娘心里是否不高興?”
關姬眨眨眼,“小妹如何會不高興?”
馮永搖搖頭,上前牽住關姬的手,關姬倒是沒有拒絕,兩人一起走出門外。
“我之所以選南鄉作為我們在漢中的落腳之地,是因為南鄉不但有石炭,還有石灰和石膏。可是這里偏偏又是張君侯的食邑,所以有些事情,是繞不開張府的。”
關姬面無表情地聽著。
“我來漢中前,丞相夫人曾讓我與張夏侯夫人見過一面,里面有讓我與張小娘子結親的意思,只是幸好當時沒定下來。”
關姬看了一眼馮永。
“當時張小娘子才這么高吧?”
馮永回憶了一下當時張星憶的身高,用手比劃了一下,“才多大?若是等她長大,怕不得等個五六年?”
關姬終于忍不住地開口道,“十四歲就差不多了,最多也就是兩三年。”
說著,又面無情地看著馮永。
馮永搖搖頭,“太小了。十四歲不行,少說也得十六歲。”
感覺到關姬的手想要抽出去,馮永連忙握得更緊了一些,然后看向關姬,“更何況,最重要的是,那一次在地頭,第一眼看到三娘時,我就已經一見鐘情,心里念的全是你,怎么會看上小小年紀的張小娘子?”
關姬本要再用力抽出去的手頓時停了下來,眼睛看向馮永,眼珠子微微轉動,眉眼間終于有了一絲松動,卻又強行忍住。
“什么叫一見鐘情,凈會哄人開心。你哪來這般多的說辭?我怎的從未聽說過?”
馮永嘻嘻一笑,“便是見了你,心生喜悅,這才心生感嘆。”
“是吧?”關姬眼波流轉,似笑非笑,“那什么青梅竹馬,什么兩小無猜,又如何解釋?看來也是看到張小娘子,心生喜悅,故才有所感嘆?”
馮土鱉臉色一僵。
好一會這才訕訕笑道,“此文,我是寫皇上與皇后的夫妻情深,如何又與張小娘子扯上關系?”
關姬微微一笑,倒也不說破,輕輕道,“故兄長怕也是因為此事而心生內疚,這才送那牧場和工坊的份額與四娘吧?”
馮永嘿嘿一笑,也不說話。因為在他心里,送給張星憶份額,其實是懷著很復雜的心理。
當初他沒有當場明確拒絕與張星憶訂親,是因為覺得自己跟關姬無緣,而且他對那小女孩也是感覺投緣。
那時自己在諸葛老妖心中的地位,可比不過現在。
所以與其讓諸葛老妖塞給自己一個未必喜歡的女子,還不如和這個跟自己對眼的小女孩訂下親事,等幾年,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著急在一時?
只是誰又能想到李遺沖撞了別家女子的車駕之后,竟然撞出一個姻緣來?
越到后面,與關姬越是親近,心里就越是內疚。
而且給張星憶份額,也有封口費的意思。
最后就是,他自覺得和那小女孩看對了眼,想讓她以后有一份能自主的產業,那樣的話,她至少能活得自在一些。
“兄長方才在大廳里說了,想法子與四娘說這干酪之事。依小妹之見,兄長只要給四娘一封信,四娘只怕就會當場答應兄長的要求,還用想什么法子?”
關姬終究還是一個明事理的女子,她所能表達出來的不滿,最多也就是這般程度了,只要馮永稍微哄一下,便回歸了平常模樣。
“話是這么說,但終究是不太妥。”馮永搖搖頭,“她又不似我與三娘這般,不分你我。”
雖然說了份額是給張星憶而不是給張府,但在張星憶長大之前,她所得到的產出,到最后還是會歸張府。
若是他這般做了,張府的人未必會說什么,但未免會認為他是一個出爾反爾之的小人。
關姬嗔道,“又在胡說,我何時與你不分彼此了?”
美人輕嗔薄怒,美不勝收,馮永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嘿嘿一笑,也不辯駁。
“兄長想的法子,不會就是這造紙之法吧?”
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就已經走到了江邊,不遠處有幾個獨立的茅草屋,有人不斷地進進出出正忙著什么。
這是馮永令人連夜趕出來的造紙作坊,才建好十來天。
還沒走近,就能聞到一股股腐臭味,這是泡爛了的草木散發出來的味道。
“馮郎君來了。”
工頭一見到馮永和關姬,連忙放下手中的活遠遠地迎過來。
馮永掩了掩鼻子。
反倒是關姬似乎對這股臭味沒有多少感覺。因為當年荊州之戰,她不知見過了多少死人,死人腐爛的味道,可比這難聞多了。
“馮匠工,這紙的進展,如何了?”
當年蔡侯改進了造紙術,朝廷令此法推廣天下。
馮匠工祖上是漢中的造紙匠人,三代人都是在官府的造紙工坊中做事,后來漢中大亂,他僥幸逃出一條性命,卻又成了游蕩在漢中的野民。
后來諸葛喬搶了野民的秸桿,逼得他們不得不出來,最后投到了馮永的工坊名下。
馮土鱉做事有個好習慣,就是很注意分類和儲備,不光是對事物,也對人。
所以他手里有一個人才備用名單。
比如說呂老卒那個未來的婆娘和他的未來阿姑,就備注著識字,那是準備以后當幼師用的。
而眼前的這個本家,人才備用名單上面就備注著會造紙。
所以馮永在和關姬提及印刷術時,想到了造紙,于是在準備向錦城救援的同時,還去翻了翻手里的人才備用名單,竟然發現自己有一個會造紙的本家,還是祖傳三代。
求人不如求己,所以馮土鱉自然就不客氣地用上了。
麻和桑樹皮造紙,只能算是試驗,所以還用不了太多的人。
馮匠工帶著幾個人打下手,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