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州刺史部,九真并日南二郡,地域狹而長。二郡,沿后世“中南半島”海岸排設。正因海運發達。漢軍渡海而來,造港建城,筑路屯田。占據富庶近海平原,農耕傳世。而中南半島,內陸多高山密林,遍地毒蟲瘴氣。無從逆進。因而中南半島廣大內陸區域,皆游離于大漢之外。時稱“徼外”,民稱“徼外夷”。稍后又稱“化外”,其民稱“野人”,或“野民”。合稱“化外野民”。
少時初上夜課,恩師便告知劉備,華夏西高東低。益州南中諸郡,據地勢之高,若能順流(蘭滄水)東下。再令九真并日南二郡,逆流西進。如此東西并進,各擇河川密集,諸水交叉處筑港,再沿枝津深入。東西相連,南北擴進。遷徙流民,馴化野人,納中南半島,指日可待。
薊國巨艦,水上塢堡。深入不毛之地,泊于岸邊。白日下船探險,筑高墻障壁,采果蔬、狩野獸,督造港津。夜晚登船,飽食酣睡,挹婁廬士,居高守備,安全無虞。如此日夜并進,待港津初成,后續船隊源源不斷,運來人員輜重,機關諸器。再大興土木,擴建港城。遷入漢化蠻夷并島夷駐守。再互市結好臨近野人,筑路連通各港城。沿途設烽堠、塢堡。十里一亭,百里一縣,并縣為郡,合郡成州。沿縱橫水路,細密分割,將化外野地,悉數歸于漢治。而后廣開學校,傳播漢風漢儀,漢文漢話。待漢俗深入人心,野民皆為漢人無疑。
沒錯。水路,乃時下大漢,最大便利。人類作為陸地生物,若要行走于水上,則需逆天而進。越發考驗,文明之力。始皇帝舉傾國之力,征討百越。數次皆大敗而歸。然待靈渠連通上下水路,則勢如破竹,一戰而勝之。
化外野民“刳木為舟,剡木為楫”。于薊國鐵壁鏵嘴,帆檣如林之無敵艦隊當面,毫無招架之功,還手之力。
不急。先收西南夷、百越、百濮。納三南入懷,再順下中南半島,連通身毒。而后水路并進,薊王兵出蔥嶺,丈量寰宇。
三南數百萬蠻夷,當有大用。最為關鍵,歷經四百年同化,蠻夷大多漢化。說一口流利的巴蜀漢話。對大漢的仰慕級認同,遠超預計。只需如薊王這般,恩威并濟,盡收人心。待時機成熟,許以重利,必欣然南下,甘為前驅。以夷伐夷,以夷制夷(注①)。羈靡不絕,利而后益。
四夷皆以漢化為榮。薊王光融天下,又豈不成人之美。
薊王都,北宮瑞閣。
細看四海令左慈密報。薊王言道:“王芬之事,牽扯甚廣。先帝雖將往來文書,付之一炬,死無對證。然左翁卻從張修口中,得知南陽許攸、沛國周旌及汝南陳逸,三人之名。”
士貴人臨盆在即,正于蘭林殿,安心備產。乃由昭陽宋貴人,常伴身側。
宋貴人斟酌言道:“南陽許攸,今為大將軍長史。沛國周旌,事后不知所蹤,傳聞已死于亂軍之中。而汝南陳逸,可是夫君同門師弟,前太傅‘三君’陳蕃之子,國之上計令。”
“當是如此。”劉備輕輕頷首:“遙想當年,陳逸化名陳奔,避入樓桑。后與為夫同拜在恩師門下,寒暑易節,已近二十載。為夫實難相信,陳逸會背主謀逆。”
“夫君所言極是。”宋貴人言道:“既出同門,個中緣由,何不當面一問。”
“也罷。”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詔上計令,入宮赴宴。”
“喏。”宋貴人遂命人去傳令。
“仲秋之月,案戶比民”。薊國千里國土,二十七縣,千萬國民。如何能等到八月。上計署已提前三月,令各縣上報匯總。戶籍民數、圩田數量、錢谷入出、乃至“盜賊”多寡,每戶人口、姓名、年齡、籍貫、身份、相貌、財富、債務、犯罪記錄等,皆需年年更新。先前多用竹簡木牘,今皆換成書冊集簿,攜帶方便,省時省力。
陳逸以為,薊王乃問上計之事,故不敢怠慢,草草整理,便安車入宮。二千石高官,安車駟馬。懸上計令琉璃車牌。宮門繡衣吏,確認無誤,隨即放行。
女官迎入靈輝殿,門下督鄭泰,軒下相迎。
“拜見令君。”鄭泰先行禮。
“見過鄭公。”陳逸亦回禮。
“殿中已備酒宴,主公等候多時。令君且隨我來。”鄭泰伸手相邀。
“請。”陳逸除鞋入殿。只見大殿空曠,方知乃是私宴。
“拜見主公。”陳逸趨步近前,大禮參拜。
“師弟請起。”薊王笑道:“座。”
“謝主公。”陳逸起身落座。恩師為其取表字,少安。其意不言自明。
“今日不問公事。”劉備舉杯相邀:“來,先滿飲此杯。”
“臣敬主公。”陳逸亦頗有酒量。
樂姬輕歌曼舞。主臣舉杯對飲,大殿之中,其樂融融。酒過三巡,陳逸落杯相問:“主公可是為,王芬之事。”
“然也。”劉備輕輕落杯:“四海令左翁,秘言王芬同黨。有,南陽許攸,沛國周旌,汝南陳逸三人。”
陳逸實言相告:“如主公所知。臣曾應邀,拜會王使君。席間,與南陽許攸,沛國周旌,平原襄楷,瑯邪宮崇,名士陶丘洪等人相識,后又受右國令,臨終之托,善待扶風宋公子。”
劉備心中一動:“瑯邪宮崇,可是于吉門徒。”
“正是于仙人,座下首徒。”陳逸答曰。
順帝時,宮崇詣闕獻《太平清領書》,被有司奏劾所上妖妄不經,乃之。“后張角頗有其書焉。”群仙會時,于吉親臨。還解前漢讖言‘代漢者,當涂高也’,為“宗王”。
難道說。所謂“三方勢力”,乃以王芬為首,于吉等人暗中相助。
再深思。《太平清領書》,稍后既傳于張角,瑯邪派于吉,難辭其咎。粗略算來,自從順帝獻書,至此時,已過五十余載。于吉當有百歲。其弟子宮崇,亦年過古稀。
劉備忽起一念:‘張角可曾入群仙會。’麻姑或許知曉。
“席間,可曾見過巴郡張修。”劉備又問。
“未曾得見。”陳逸搖頭。
換言之。必是術士襄楷、宮崇,當中一人,告知張修,陳逸之事。否則,張修遠在巴蜀,未曾千里來會,焉能得知,陳逸為王芬座上賓。
見陳逸所知寥寥,未曾裹挾其中。薊王遂安心。
于是,襄楷、宮崇,乃成此事關鍵。只需尋到二人下落,陰謀當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