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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鳴蟬蛻殼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劉備的日常

  與創傷未愈,無法行刑的許師相較。盧氏雖未曾受刑,然身心之創,卻有過之無不及。

  試想。當踏上人生巔峰,在云端俯瞰眾生時,忽大夢初醒。歷歷在目的美好人生,皆是鏡花水月,海市蜃樓。夢境中擁有的一切,轟然崩塌。巨大落差而帶來的失落與苦痛。又是何等難以承受的折磨。用錐心之痛都無法形容,分明是摧心之痛。

  財富、名聲、地位,成就。夢中所擁有的一切,皆被現實無情摧毀。一次又一次,永無止境。

  正如高等女祭司所言。失望成絕望。絕望又成無望。

  此時會出現兩種情況。脆弱之人會生無可戀,意志崩潰,殺死自我,成為一具行尸走肉。而頑強之人,則會死中求活,破而后立,扼殺過去而獲新生。

  一身二主,便是所謂的“破”。“破”,裂也。以舊主之“血肉”,飼養新主。待新主長成,再反噬舊主。完成精神世界中“新神”與“舊神”的更迭輪替,便是新生之時。

  正如盧氏這般。

  高等女祭司說,盧氏的魔性是貪。于是,支配舊主,卻被殘酷現實牢牢禁錮在內心極深處的種種貪欲,在夢境中掙脫枷鎖。如虎兕出柙(hǔsìchūxiá),被無限放大。

  得償所愿,必然極爽。爽到極致,遂成極樂。然當大夢初醒,樂極生悲。那種幻滅之痛,常人又如何能承受。

  然盧氏卻在數日之中,承受了一次又一次。永無止境。所有深藏心中的貪念,皆被高等女祭司,以神性導引術,誘導而出。織成美夢。

  一身二主的盧氏,開始笑著流淚。卻非喜極而泣。先時,悲喜不斷交替。再后來,半(臉)喜半(臉)悲。

  舊主在自我編織的極樂夢境里,享盡極樂。而撕裂的新主,卻在無間地獄中,忍受極悲。

  所謂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無盡的痛苦折磨,令新主越發強大。而沉溺在極樂夢境中,不斷揮霍的舊主,卻愈發羸弱。

  新舊必然對立。

  換言之,舊主的一切,皆與新主相悖。正如光與暗,善與惡,愛與恨,失與得。

  以劉備視角而言。企圖刺殺他的舊主,顯然是“邪惡”的。薊王自希望誕生一個“善良”的新主,守護在旁。

  簡而言之,所謂善良,乃是由劉備所處的陣營判斷。誕生一個服務于薊王的新主,便是高等女祭司想要達成的結果。

  若把舊主比污泥。新主便是滋生在污泥之中,卻出污泥而不染的睡蓮。用邪惡的血肉,飼養善美之花。此舉,便是道門所謂“斬三尸”。佛門稱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劉備稱之為:“破而后立”。

  “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在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故天去地九萬里。后乃有三皇。”

  開天辟地,所需之“盤古斧”。映射在盧氏的精神世界中,便是“信仰之力”。

  那么,盧氏信仰的是什么。

  道義。

  她早知刺殺難成。卻不愿舍許師而去,乃因心存道義。此,便是盧氏之信仰。甚至可以說,是時下漢人的集體信仰。而此亦是她的“塵世羈絆”。更是唯一的那根“救命稻草”。

  從道義入手,才能給予“新生之主”,以巨大的精神力量。從而殺死舊主,開天辟地。

  于是。

  當隔壁監牢,響起許師婉轉嬌啼,不知是痛苦還是極樂的嗚咽。還伴有剛烈無比,宛如巨浪拍岸的撞擊聲時。

  正半喜半悲,喜憂參半的盧氏,如遭雷轟。仿佛那滔天巨浪,正一次次拍打在她的臉上、身上、五臟六腑,腦海深處。一浪高過一浪。還在不斷回響。

  比照沉溺在極樂之中,無動于衷的右半邊臉。左臉猛一陣痙攣,奮然睜開只眼。

  左眼眶中,盡起白瞳。須臾,又緩緩轉出黑瞳。虛張的瞳孔,強行收縮。本該受制于“麻醉劑”而陷入深眠的意識,竟頑強蘇醒。

  而另一半隨“舊主”沉淪的意識,仍在夢境中深眠。

  毫無還手之力。

  青筋畢露。面似厲鬼。

  左眼中泛起的猙獰血絲,似正飛快向右眼傳遞。眼角開始溢血。跟著是雙耳,鼻孔,嘴角,乃至七竅流血。

  右臉也開始痙攣。表情樂極生悲。漸與左臉同步。

  隨著最后一絲笑容被徹底抹去。右眼亦猛然睜開。

  入目一片猩紅。

  被撕碎的記憶,隨之重組。嶄新人格,亦在拼湊之中。

  由道義入手。以許師凄慘的遭遇,給予盧氏足夠的刺激。令新主覺醒,抹殺舊主而成奪舍。便是高等女祭司“黑暗驅魔術”的終極奧義。

  所謂洗心革面,不過如此。

  作為與“舊我”的決裂。那些被無盡的所裹挾的“舊日糟粕”,已盡被“新我”抹去。

  記憶如洪,匯聚成河。

  待猩紅淡化成緋紅,緋紅又徹底褪去。緩緩閉上雙眼,再睜開。盧氏如皎月初升,竟有不下王妃之凜然仙姿。

  回望身后鎖鏈,又俯看鎖環囚衣。

  蓄勢下蹲,彈地而起。雖受鎖鏈所制,不過足尖將將離地。卻順勢翻身,倒沖下墜。當真靜若處子,動若脫兔。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宛如鳴蟬蛻殼,又似破繭化蝶,更如雌蟒蛻皮。著緊身革衣的盧氏,竟從鎖環囚衣內,脫困而出。

  團身落地。

  鎖環囚衣唯一的破綻,正在頭頸處。下次當連頭帶頸,一同包裹。

  許,已無需下次。

  新生之主,記憶猶新。一身所學,自不曾忘。來自許師的悲鳴,若隱若現,似遠乎近。一眼掃過,囚室由青石堆砌,牢門堅木包鐵。暗器全失,手無寸鐵,無從破解。然為通風換氣,墻壁高處辟有柵欄氣窗。

  此,便是唯一的破綻。

  盧氏后退助跑。足踏石壁,飛身而起。半空中將身體舒展到極致。只手穩穩抓住氣窗鐵柵欄。發力上提,雙手各握一根鐵條。輕吐一口濁氣,又合身下墜。借墜落之勢,以自身重量,拉扯鐵條。反復數次,待鐵條松動,便足蹬窗沿,躬身發力。

  伴著令人牙酸的異響,鐵條終是崩斷。

  雙手失勢,身形隨之后仰拋落。危急關頭,雙足奮力蹬出。凌空后翻,穩穩落地。

  手中鐵條,不忍丟棄。一只卷成發釵,一支銜在齒間。飛身而起,扒住窗沿,一步步逃出生天。

  窺視隔壁囚室,已人去屋空。而許師的悲鳴,仍在耳畔縈繞。

  辨清路徑所在,盧氏循聲而去。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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