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時。濃煙才漸漸飄散。繡衣吏頭戴呼吸面罩,在屋脊上來回巡視。好在臨街商肆,皆有前后兩進院落,毒霧一旦越過高墻,便會被冷風吹散,加之躲避及時,所幸并無人員傷亡。
不等街上濃霧散盡。繡衣吏便沿高樓房脊,四散而去。
賊人各個據點,年前便探查一清。只需按圖索驥,便可將一眾幕后黑手捉拿歸案。
見時機已到。劉備又命閻行射出鳴鏑。
收到信號,于闐王遂下令,緊鎖城門,只進不出。又令游騎在城外往來巡視,防止賊酋從地道逃生。
劉備南巡前便向于闐王發來手書,令他依計行事。鳴鏑射空,緊鎖城門。
三千精銳賊兵,盡數斃命。留下的皆是老弱病殘,不堪一擊。繡衣吏五人一伍,清剿殘敵。再將手無寸鐵的工匠雜役,悉數押入大牢。
倉稟私庫盡數封存。交由于闐守軍日夜看守不提。
很快便有人熬不過,將種種隱秘內情,悉數道出。
正如劉備所料。
此事果與太平道,脫不了干系。卻也有不同。幕后主謀和太平道,更多是互相利用,類似一種松散的結盟關系。并非太平道中人。
這讓劉備稍稍安心。若太平道,見縫插針,早已暗中涉足西域各個方面。劉備老老實實,返回臨鄉。靜待張教主壽終正寢,羽化升仙,吧。
宗教信仰的力量固然可怕。但更多的卻是一種個人崇拜。
情形可參考鮮卑盛極而崩。大單于檀石槐一死,鮮卑立刻四分五裂,不復從前。
黃巾之亂初期。勢如野火燎原,席卷大漢。待張教主身死,便一敗涂地,轉瞬崩塌。
為何敗得如此之快。張教主突然身亡,便是主因。
要說,是否天佑大漢,不得而知。
前有鮮卑大單于檀石槐,盛極一時無故身亡。后有太平道張教主,形勢大好忽命喪黃泉。
都說蒼天已死。劉備卻說蒼天有眼。
縱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卻也抵不過樹倒猢猻散。
若論對人體的了解。劉備麾下的這些豪杰,當仁不讓。何需用重刑,便是一根細細的繩索,便將賊人一肚子禍水,盡數倒出。
交叉比對,將口供整理上報。隱藏各處的往來賬目,交易流水,收支憑證,皆聚到劉備手中。
粗略看過,實在是富可敵國。
俗話說得好,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
劉備辛苦種田二十載。不如五輛機關驢車來錢快。
機關驢車辛苦賣,不如抄家一日夜。
人證物證具在。三千顆腦袋,正等著硝制裝匣。膽敢襲擊西域長史。等同于謀反。
當夷三族。
罪犯的家產,自要全部充公。
劉備的心情如過山車一般。欣喜,欣慰,驚喜,驚喜莫名,乃至到麻木。全無感覺。
盜采昆侖玉石,三十載。積累了多少財富。可與劉備辛苦種田,二十年相對比。
須知,種田十倍利。經商百倍利。還有一種。號稱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便是指玉器。何止一本萬利。
珍珠瑪瑙,寶石玉料。全都不算。單單各國金幣,便有千萬枚。
長長的車隊,往來它乾與西城之間,將抄家所得盡數運回。
身世清白的,匠人、雜役、仆從,管事。皆被留任,重操舊業。一切如故。只不過東家換成了長史劉備。
當然了,那些原本見不得光的玉石走私生意。如今皆可借長史府之名,堂而皇之的拿出販賣。品質更好,價格自然也更貴。
三日后,幕后主謀一家老小被于闐游騎,在城外綠洲截獲。果如劉備所料。狡兔三窟。主謀確是挖掘了一條密道,可直通城外。
奈何劉備料敵在先。守株待兔。將這些從地底忽然冒出來的牧民,悉數拿下。
押解入城,帶到劉備和于闐王面前。
“可是秦主簿。”劉備笑問。
裝扮成牧羊人的老者,一聲哀嘆:“回稟長史,老朽便是秦牧。”
“主簿好手段。”對于眼前這個蟄伏了三十余載的陰謀家,劉備亦一亦聲嘆。
但凡是,為了一己之私,能持之以恒,臥薪嘗膽,忍辱負重數十載,乃至不惜耗盡畢生心血的陰謀家。皆非常人可比。
成王敗寇。與那些開天辟地,另立新朝的不世明君相比。他們唯一的短板,便是失敗了。
“主簿想取而代之,自立為于闐王呼?”
“若老朽說,曾經只想做一個名臣,長史可信?”
劉備輕輕點頭:“信。”
“時勢急轉,造化弄人。老朽戰戰兢兢,一路走到了今天。成敗皆在一念之間。若非長史,他日,或能得償所愿,北面稱孤。那時,若長史再來,亦是座上賓。老朽又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我有一事不解。煩請主簿告知。”
“長史,但說無妨。”
“見主簿往來賬目,玉料不僅賣與王侯世家,乃至數位諸侯王。亦販給許多江湖人士,其中便有太平道。”劉備微微一頓:“主簿與那太平道,究竟是何關系?”
“老朽與那張教主,惺惺相惜,算是同道中人。常有書信往來。至于教主口中的天下太平,蒼天已死,黃天當立,諸如此類。老朽卻不信。”秦牧答道。
“為何不信?”劉備再問。
“所謂急病亂投醫。多是些苦難流民,走投無路。被施舍一碗米粥,又或是施了一碗符水,得以茍活。故而感激涕零,深信不疑。
然,老朽富可敵國,吃穿不盡。上天待我不薄,何言已死?”秦牧嗤鼻一笑:“子曰,不語怪力亂神。我等飽讀圣人書,又豈能被他一兩句妖言所惑。”
“有理。”劉備欣然點頭:“但憑此言,我保你全家不死。”
“謝長史。”秦牧終于動容:“張教主,神龍見首不見尾。老朽通過十余年書信往來,對張教主其人,略有心得。手書在密室之內,長史盡可取來一觀。”
“劉備深謝。”說完,竟長揖及地。站在身側的于闐王,急忙陪禮。
“恕老朽枷鎖在身,不能全禮。”秦牧坦然受之。
劉備這便命人押入死牢,擇日斬首示眾。
于闐王這才問道:“不知這太平道張教主,究竟是何許人也。竟能換回老賊一家性命。”
劉備沖秦牧遠去的背影,言道:“此賊不過癬疥之疾(jièxuǎnzhījí),張教主,才是心腹之害。”
“原來如此。”于闐王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