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程小姐長笑道,“宋公明!叫你知道,你的董平被我殺了;他信從你們的引誘,強迫無辜的弱女,于今報復到了他,差不多也要到你了,如今先給個信;董平殺得我一門,我便殺得董平;你們大家聽著:休道女子不如男,宋公明,于今愿遂了,志酬了,毒飽了,我也走了!”猛地大叫一聲好,遂吐血身亡。
梁山上好漢許多,都不敢向前,宋江好容易才回過神來,猛聽見背后有人長嘆道,“真正烈女,羞殺我們也!”宋江不敢回頭,勉強舉步,來到床前,床上董平,已在血泊中斷了氣,手足搐縮,蜷做一團。
“好我的董平兄弟啊!”宋江哭嚎一聲又暈了過去,實際上他并不是心疼董平,董平固然武藝高強,可梁山上和他武藝相當的不知凡幾。
更要命的是一百零八將的故事,白日里他在忠義堂上說得那番話許多好漢都深信不疑,認為自己有天命護身,跟著宋江肯定有前途,但如今董平卻死了,那一百零八將上應天命不就成了謊言么?這可如何是好啊!
宋江一時想不到合適的解釋,只能暈過去了事;他躺在李逵懷里,耳邊依稀可以聽到好漢們的議論聲,言辭之中對一百零八將的傳說多有疑惑。
不知有誰說道,“這也是個節烈女子,不要損毀她的尸首,好生安葬了吧?”左右響應之人頗多,吳用也不好阻攔,只能安排人將董平和程小姐的尸首好生安葬,然后眾多好漢將宋江會送回去,讓安道全好生照看。
誰曾想,到了黎明時分,又出了一件怪事,那本來已經死去的程小姐竟然又活了過來,剛剛立好的墳塋突然裂開,程小姐從棺材里站了起來,將周圍立墳的嘍啰嚇得不輕,隨即天邊飄來一朵白云。
程小姐施施然乘上白云飛走,宛若仙人一般,眾多嘍啰趕緊下跪叩頭;事后梁山之上多有人傳言,說是程小姐孝感動天,驚動了天上的仙人,故而接引她上天享福去了,其后,程小姐的舊墳處多有人焚香祭祀,多年之后甚至還立了廟。
不消說,這些肯定都是沈隆的手段,他在回到院子里之后,先用隱身衣躲過眾人,潛入關押程小姐的屋子里,假借仙人的名義說服了程小姐,讓她先服下能夠解毒假死的藥,再把鶴頂紅給她,故而她才能殺死董平。
沈隆這么做固然是想破壞宋江弄出石碣裝神弄鬼的手段,但更多的還是同情程小姐,試想下,誰有愿意嫁給殺了自己全家的仇人呢?
等程小姐假死之后,沈隆又將她從墓里救了出來,用筋斗云將她遠遠送回到祖父家中,想來有此異像,她的家人也不敢苛責與她。
消息傳到宋江那里,宋江和吳用在屋子里默然許久,他們倆原本打算裝神弄鬼,結果真遇到了神仙顯靈,這可真真是李鬼遇到了李逵啊。
于是石碣排座次一事只好作罷,吳用悄悄讓公孫勝停止了羅天大醮的準備,并想盡了辦法才把董平之死給糊弄過去,只說許是認錯了人,董平并不是一百零八好漢里面的人,定然另有好漢來投,這些話倒是忽悠住了一些人,可更多的人則開始懷疑起宋江來。
屋路偏逢連陰雨,董平的風波還未曾過去,梁山上又出事兒了,梁山上都不見黑旋風李逵的蹤跡,剛開始時候宋江等人還不在意,以為李逵喝醉了酒鉆到那個草叢里睡覺去了,可接連幾日都不見李逵出現,這下宋江等人著急了。
眾人聚到一起商議,吳用道,“李逵兄弟素來忠直,無有他腸,此番失蹤,定是擅自下山打抱不平去了,可請戴宗、楊林兩位兄弟下山打探蹤跡,附近州縣牢獄,一一訪問。”
話未了,早見左首座前一位女頭領,婷婷裊裊地走向前來,眾頭領看時,乃是一丈青扈三娘,三娘兩手還捧著一個粉紅包袱,從從容容走到宋江面前,微微一笑,直笑出滿面殺氣,連宋江、吳用也吃怔住。
扈三娘道,“公明哥哥在上,實不相瞞,李逵并未曾走開,是小妹子殺了;頭顱在此,不須更煩尋覓;小妹子一身做事一身當,聽公明哥哥處分好了!”說著,輕輕將包袱解開,一顆頭發蓬松齒牙暴露的怪頭顱,石灰淹著,還不曾壞,誰說不是黑旋風呢!
宋江定一定神,“你當真殺他的么?”
三娘且不回言,望一望四面眾頭領,放開清脆的喉嚨說道,“諸位兄長,聽小妹一言。當初公明哥哥三打祝家莊時候,我扈家因為小妹的緣故,特地講和。那時公明哥哥將令,明明白白說,敢有動扈家一草一木者斬,諸位兄長想也記得。我扈家正為這個緣故,不加防備。不料這黑廝逞著兵勢,殺進莊來,把我父親、母親和一門良賤,殺個罄盡。”
“我雖系念此仇,但畏懼李逵兇悍,兼之他有公明哥哥護著,遲遲不敢動手,原本想著就這么憋憋屈屈活下去就算了,誰曾想前些日子程小姐一個弱女子就敢和董平同歸于盡,虧我扈三娘還是習武之人,竟然比不過一個只會繡花的大家閨秀!”
“實乃愧殺我也,回去之后我思索再三,恰好路上撞見這黑廝醉酒,被我一刀了結了!我帶著李逵的頭顱去祭奠了父母,好讓他們得以瞑目!諸位兄長,小妹雖然是報父母之仇,可是依著公明哥哥將令,這黑廝不是早就該殺嗎?”說罷扈三娘定定看著宋江。
宋江還未開口,忽地旁邊閃出一位大胡子來,迎著扈三娘深深地幾大揖道,“感謝賢妹!真正女英雄!我朱仝枉然為人,大半世懷恨在心,幾次不好發作。賢妹,你真好氣概!好膽量!我朱仝真正慚愧死!”
朱仝卻也是因為李逵殺了小衙內才不得不上山的。
“兄長若要殺我,我自當受死,若是不殺,我也沒臉留在梁山了!”說罷扈三娘等了一會兒,見宋江不言,徑直轉身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