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宅院,院子里鋪開長桌,宿潤墨正提筆作畫。
蘇酒好奇地湊上去,瞧見他畫的是一張輿圖。
地域遼闊、山川縱橫,還仔細標注了各座城池的防守兵力。
竟是北涼輿圖!
蕭微華等人守在旁邊,就連平時嘻嘻哈哈的洛梨裳都神情肅穆,不敢打攪他繪圖。
終于繪好,宿潤墨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蕭廷琛眉尖挑得老高,“我說老宿啊,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背叛北涼?沒把大齊的輿圖交給北涼,反而把北涼的輿圖記得這么牢……”
宿潤墨耳尖微紅。
他不悅,“本座曾是北涼國師,自然對這些城池和兵力了若指掌。”
蕭廷琛滿臉“我懂的”的表情,惹得宿潤墨嫌棄不已。
用完午膳,宿潤墨和蕭廷琛在小院對弈。
判兒要吃蘇酒做的花糕,纏著她進了小廚房。
蘇酒蒸糕的功夫,瞧見小姑娘雙手捧臉坐在小方桌旁,眼睛滴溜溜地亂轉,時不時巴巴兒地望一眼灶臺。
她拉開竹椅坐下,笑道:“還得再蒸一刻鐘。”
“我等著!”判兒乖巧地點點小腦袋。
閑來無事,蘇酒隨意問道:“說起來,你和宿潤墨是怎么認識的呀?”
“唔,我瞧見他招攬山賊,就跑來當山賊了呀!”判兒揮起拳頭,“劫富濟貧多有意思,可不比待在家里無所事事強?”
小姑娘細胳膊細腿兒的,逗笑了蘇酒。
她給判兒倒了一杯茶,“我瞧你五官比中原的女孩兒要深邃許多,你可是北涼人?”
判兒點點頭,突然有點緊張。
她瞄一眼廚房門口,遮住嘴巴,聲音小小:“蘇姐姐,你是不是嫌棄我是北涼人呀?”
“當然不會。”蘇酒笑了笑,“縱便兩國開戰,我大齊人光明磊落,絕不會屠殺北涼的女人和孩子,他們是無辜的。”
“兩國開戰?”判兒愣了愣。
蘇酒沉吟片刻,考慮到判兒的家還在北涼,于是據實以告,“聽聞北涼王駕鶴西去,如今是十一皇子繼位。他已拿下河西,還在繼續南下。判兒,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你的家人?”
話音未落,判兒連鍋里的花糕都顧不得,突然轉身奔出小廚房。
青磚長街遙遙不見盡頭。
扎著利落馬尾的小姑娘,窄袖勁裝,鹿皮靴磨的半舊。
棕色瞳孔澄澈而平靜,她拼盡全力地奔跑,如同一陣野風。
可她明白,長街再遙遠,看起來再如何與長天連成一線,也仍舊有盡頭。
它無法通往烽煙四起的戰場,更無法通往遙遠的北涼王庭。
小姑娘終于跑到長街盡頭。
她扶住膝蓋,劇烈喘氣。
抬起濕潤眼眸,隱隱有淚水在睫毛間隙翻滾。
縱使騎上再快的駿馬,縱使乘風穿過一座座古老關隘,她依舊抵達不了她的家。
因為父王的逝去,意味著她再也沒有家……
街邊傳來喧嘩聲。
薛熙雯戴著冪籬,被侍女們簇擁而來。
她踏出一家臨街店鋪,罵道:“什么玩意兒,就那種珠釵飾,也敢賣給本小姐?!長安城隨便一家飾鋪子,都比這里貨品豐富、款式華貴!還散心,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再逛下去,我都要憋死了!”
旁邊的侍女恭敬地呈上竹筒水杯,“小姐再忍耐些日子,等大人與北涼談完,就能回長安了。”
“北涼……呸!”薛熙雯冷笑,“如果涼州是鳥不拉屎的地方,北涼就是人煙罕至的窮鄉僻壤!一群蠻子而已,也敢妄想吞并我大齊!別看咱們現在避戰求和,遲早有一天,咱們要踏平北涼,活捉他們所有的王族!”
囂張的話語,一字不漏地落入判兒耳中。
少女慢慢直起身。
盯向薛熙雯的目光,狠辣陰毒。
下一瞬,她猛然撲向薛熙雯!
蘇酒追到這里時,薛熙雯帶出來的婢女都被狼狽的撂倒在地。
來自長安的嬌花,縱便是婢女也十分嬌弱,自然不能跟判兒這種成日里到處野的姑娘比。
此刻判兒把薛熙雯摁在地上,一把扯下她的冪籬,冷笑道:“我道是哪里來的妖怪在這里口出妄言,原來是從長安來的丑八怪!”
薛熙雯尖叫著捂住面頰,“賤婢,你趕緊放開我!也不打聽打聽本小姐是什么人,本小姐要治你的罪!”
她嚷完,臉上結結實實挨了好幾巴掌!
判兒下手不知輕重,薛熙雯本就猙獰丑陋的臉蛋腫的老高,難看至極。
蘇酒等判兒解了氣,才施施然上前。
她朝薛熙雯福了福身,“薛姑娘別來無恙。”
薛熙雯哭著坐起身,瞧見來人竟是蘇酒,頓時恨得牙癢,“蘇酒……蘇酒!”
她輕撫慘不忍睹的臉蛋,一字一頓、咬牙切齒,杏眸如同浸潤了鮮血,可見心中有多恨。
蘇酒只是溫溫柔柔地扶起判兒。
拿帕子給判兒擦去小臉上的灰塵,她細聲道:“薛姑娘為何反復呼喚我的姓名?可是我離開長安太久,薛姑娘想我了?”
她與蕭廷琛呆久了,連說話都學成了他那個樣子。
“想你?”薛熙雯緩緩起身,睚眥欲裂,“我確實想你,想的恨不能拆你的骨,扒你的皮,抽你的筋!蘇酒,如果不是因為你,我的臉怎么可能變成這個樣子?!謝容景怎么可能退我的婚?!”
蘇酒把判兒護在身后,靜靜打量這個瘋女人。
她還記得初見她時,她自詡為清河澗第一美人。
那時的她心高氣傲、不可一世,想要的東西,哪怕用盡手段也要得到。
可她的心眼太小太小,小到撐不起她的野心。
這樣的薛熙雯,算是徹底廢了。
蘇酒沒有搭理她,拉住判兒的手帶她回小宅院。
薛熙雯緊追兩步,“蘇酒,你也不過是淪落窮鄉僻壤的廢后,你有什么資格譏笑我?!我聽說蕭廷琛在兵械庫打鐵,你們難夫難妻,可真般配!”
蘇酒一點兒也不生氣。
她笑瞇瞇回頭,“多謝薛姑娘稱贊。我們夫妻二人確實般配,我們不止要舉案齊眉,還要白頭偕老。”
薛熙雯眼睜睜目送她走遠,恨得掀翻了路邊的攤子!
薛至美正好出現,望了眼滿地哎喲叫疼的婢女,皺眉道:“這是怎么了?區區涼州城,誰敢欺負我親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