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柔和昏黃的夕光籠罩了蕭府,從翹起的檐角一寸寸滑落,點綴著歸鳥扇動的羽翼,在后園的池塘水面,折射出粼粼金光。
蘇酒意猶未盡地從小書樓里出來,站在木檐下,對著四起的晚風,頗有些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下午時,她在木樓的書架上找到了一本香乘,迫不及待地試煉了幾丸古法蜜香,手法雖然生疏,卻意外產生了歸屬感。
如今大齊盛行焚香,無論是皇室宗族還是富貴人家,皆都崇尚香道,也因此,天下誕生了無數香道大師。
她娘親精于制香,香鋪的生意非常好,再加上娘親為人慈和仁善,因此連娘親本人也被時人稱頌為“梅香娘娘”。
只可惜……
她搖了搖小腦袋,努力不再去想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她在小廚房簡單地煮了一碗的肉糜粥,搭配兩個清炒素菜,放在食盒里給蕭廷琛送去。
穿過游廊來到主屋,只見槅扇緊掩,里面正傳出男女嬉鬧的調笑聲。
她在門口躊躇片刻,才猶猶豫豫地推門進去。
屋中焚著一爐紅土沉。
香氣馥郁,微甜帶辛,淡煙裊裊。
靠窗的羅漢榻上,姿容清秀雅致的少年,身著寬松的桔梗藍薄棉袍子,銀線繡紫陽花團的領口微敞,額角幾縷漆墨長發閑閑散落,坐姿十分散漫慵懶。
他漫不經心地攬著春碧的腰肢,又含笑偏頭,紅若含珠的唇瓣微啟,飲盡春紗奉上的美酒。
春碧笑得千嬌百媚,音若出谷黃鸝:“公子喝了姐姐的酒,可也要喝了奴婢敬的酒,才算是真心愛我們姐妹……”
說罷,挽袖斟了杯美酒,竟自個兒先含了一口,才噘著紅艷艷的唇,仰頭送到蕭廷琛的唇畔前。
蘇酒望著這荒誕一幕,臉蛋通紅,幾乎要落荒而逃。
恰在這時,蕭廷琛豎起一根食指擋在唇前,“我的好妹妹來了,二位姐姐,還是先退下為妙……當然,二位姐姐若不介意來一場活色生香,我倒也愿意奉陪……”
他生得極好,笑起來時,玄月眉溫潤,桃花眼含情,右頰還有個深深的酒窩,看起來純凈陽光,令人情不自禁嘆一聲‘陌生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可那隱在窗欞陰影里的半張臉,卻點著一粒朱砂痣,透著血般的鮮紅,令他平添邪魅神秘,橫生昳麗無雙。
近處的春碧,看得癡呆。
她過了很久才回過神,下意識咽了口口水,忙嬌滴滴拋了個媚眼,“來日方長,奴婢和姐姐,都等得起……”
說罷,腰擺臀翹,邁著勾人的步姿,看也不看蘇酒,妖妖媚媚從她身側離開。
蘇酒上前,把食盒放到小佛桌上。
舉止之間,半點兒笑容也無。
蕭廷琛盤核而笑,“對我的言行舉止不悅?”
蘇酒給他擺好碗筷,“圣人都說了,‘食、色,性也’,我又怎敢對小哥哥的事置喙呢?”
小哥哥是真的耽于美色也好,是逢場作戲也罷,都不關她的事。
她并不打算在蕭府呆很久。
等攢夠了銀錢,她就贖身北上,去長安尋她爹爹。
蕭廷琛手肘支著小佛桌,目送她挽著空食盒離開。
他托腮而笑,“想明哲保身,以便將來全身而退?嘖,妹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世間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他們的命運,可是早就綁在一塊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