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離開。
所有進入仙隕禁地跟著祭祀的修士,都沒辦法離開。
一開始他們可以懷疑前輩們看不上他們的供奉,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交換供奉的物品,他們全都發現了不對。
這片仙隕禁地的前輩們全都在這里,入目所見,雖然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可……看著成了鬼,也缺胳膊斷腿,異常凄慘的前輩被其他前輩托著架著抬著趕過來,卻吃不著幾口……
哪怕一向心大的宋謹之都忍不住紅了眼睛。
祭拜英烈園,他也曾入境這里的一位前輩,雖然都只是影子,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
曾經,他就是他,憋屈的戰死后,還被人用雷劍傷了神魂,一直到現在,宋謹之好像都能感覺到雷劍刺魂的那種痛。
別人從英烈園出來,一臉沉痛,他——卻是被同門抬出去的,因為神魂之痛讓他整整痛苦了七天七夜。
這還是有丹藥相助的結果。
他只是入境,就已是如此,他……
看著被其他前輩拉著過來,卻常常痛苦嚎叫的淡影,宋謹之求了一圈人,才給他弄了一壺化了九顆紫府丹的靈酒。
“喝吧!喝完了就好了。”
他的祭祀,對他最有用了。
宋謹之很羞愧,和師姐一起算計佐蒙人的時候,他們一共避入仙隕禁地四次,可是,除了第一次上了一柱香,捧了一盞茶,其他什么都沒做過。
他們都沒想過他們的香和茶最終是什么樣子,就急匆匆的走了。
宋謹之都在難過,舒文芳等當然更不好過。
雖然一直不明白,神隕地的前輩們怎么沒入輪回,但真的沒有想過,當了鬼,他們也過得這么艱難。
明明英烈園有祭祀的……
“林蹊,觀察了這么多天,你查出……”
“噓!”陸靈蹊一把捂住盛開的嘴巴,“有些話在這里是不能說的,我有沒有告訴你,那天我受了三道紅色天雷?”
沒啊!
盛開驚訝不已。
不過紅色天雷是什么雷?
近距離聽到的舒文芳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容都有些驚疑不定。
“紅色天雷?林道友,你沒記錯?”
明惟則看向陸靈蹊,“被它打過之后,你有什么感覺?”
什么感覺?
陸靈蹊抬頭看了一眼厚厚的云層,總覺得那里隨時都有可能再打下一道天雷,砸到她頭上。
“我在天罰雷獄里,待了很多年。”陸靈蹊輕聲道,“我身體對雷力已經產生了一定的抗性。”
她的另一個身份是雷龍呢。
所以她的感覺,肯定跟正常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如果說有什么不同的話……,就是被打之后腦袋有些疼。”
人人都看向她帶著厚帽的腦袋。
聽說她曾經中過寒毒,仙隕禁地天生陰寒,他們這些正常人,都要時不時的到外面喘口氣,更何況林蹊了。
“……紅色天雷又叫天地禁雷。”
明惟則道,“是你觸發了天地的禁處,天地不想讓你再探查下去,給的一個警告。”
“我猜也是這樣。”
陸靈蹊嘆了一口氣,“我們到外面說話吧。”
在這里,一不小心,她恐怕還要挨打。
陸靈蹊不想再挨打了,她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這些天什么樣子,各位道友也都看到了,我先說我自己的情況。
最開始的時候我也沒有注意過我的祭品問題……”
從她發現不對到如今的試驗,陸靈蹊沒有半點保留的全說了出來,“入境過戰聯的道友上祭的時候,會比沒有入境的好。
也就是說,英烈園的供奉可能是有九成九被浪費了。”
入境戰聯的修士在此祭拜,也會有不同的浪費,陸靈蹊懷疑這跟他們在戰聯中撐下的時間和歷經大戰的多少有關。
這點不用她說,想來大家也都能看出來。
陸靈蹊自己的祭奠,回回都用得一干二凈,而其中的某些人,只能讓少少的幾位前輩吃到貢品。
“為什么會這樣,就需要各位道友一起想辦法了。”
這不是任何一個人能干完的事,“諸位道友……”
陸靈蹊看向大家,“前輩們為這方世界流盡了最后一滴血,不知道便罷,知道了還讓他們忍饑挨餓,林蹊心中萬分不忍。
我想在座的,也都是非常不忍的。
我們在外域戰場上,遇到危險,沒有援軍的話,都會下意識地先跑仙隕禁地。
這里的前輩們,給了我們該有的一切庇護,可是我們……”
“這件事,我們一定會查清楚的。”
舒文芳神情異常嚴肅,“多謝林道友發現不對后,能及時通知我們。”
被天地警告,還不放棄……
舒文芳拱手的時候,亦深深一禮,“以后有什么事,說一聲,我舒文芳……”
“舒姐姐!”
陸靈蹊連忙打斷。
她當然知道,舒文芳將要說出口的承諾有多重,換個環境,肯定不會打斷,但是現在不行,這里更不行。
能出現在仙隕禁地,也是因為這里是佐蒙人最不敢踏入的,連圣尊的神識都不會跟進來。
也就是說,她在這里,也是受了仙隕禁地前輩們的庇護。
受了前輩們的庇護,為前輩們做點事,本就是應當應份之事,更何況,前輩們本就是為了這方宇宙才隕落了。
直接的恩,她受了,很多年前,間接的恩,她更受了。
不能因為,她為他們做的這么一點子事,就要受下其他人的人情。
這人情,她受不起。
更何況,這里又不止舒文芳一個人,她應了這份人情,其他人怎么辦?
若被動也跟著對她做出承諾,應下人情,他們心里是什么感覺?
“這本就是我應該做的事,我想在此在道友們,不管誰發現不對,都會跟我做同樣的事。”
陸靈蹊微笑,“所以,你不應該謝我。進仙隕禁地之前,我也沒想到前輩們的祭祀會有問題,所以,帶的靈食并不是很多,如果……”
“我勻給你二十份!”
“還有我!”
“還有我……”
陸靈蹊感激地接下盛開的二十份。
她真的怕一人給她個百十份,如果那樣,那她一天什么事都不必干了,就一路祭奠下去了。
盛開朝她眨眨眼,“稍等一下,我再勻你一壺酒啊!”他們中,林蹊的供奉一點也不會浪費,由著她走一圈,前輩們的日子肯定能好過一點。
“好啊!靈酒多的,都勻一些。”
遠遠的,隱在云中的武曉芹和翁明瑤一齊嘆了一口氣。
仙隕禁地的問題,她們不是沒想過,可是……誰都不敢真正的去深究。
也許有人去深究過,可是無一例外,在受了天地禁雷后,都選擇了退避。
”如今……跟以前不一樣了。“
武曉芹看著云層厚重的仙隕禁地,“以前人家有兩位圣者,我們干什么都束手束腳,現在不必了。”他們已經能無所顧忌的反擊了。
“以前,還要留著仙隕禁地,給小輩弟子們一個喘息的地方,以后……應該都不需要了。”
林蹊能不懼天地禁雷,用這種笨方法,以個人能力,請動大家一個一個的試,其實也是因為她的個人魅力足夠請動任何一個人。
換成其他人……
武曉芹覺得,只能上報到天下堂,或者各自所在的宗門。
英烈園的祭奠一年又一年的加重,一庸那里,或者各個掌教那里,應該都知道點原因。
翁明瑤的心里也甚難過,“……現在下結論尚早。”
當年,她也有交好的師長,在仙隕禁地再也沒有回去呢。
“只靠他們這些小輩弟子,仙隕禁地的事,還要拖很長時間。”
什么?
武曉芹看向她。
翁明瑤也抬眼看向她,“我們一起聯合,先報回駐地,請動晉仲原他們,再上報天下堂和各自宗門如何?”
如何?
當然好。
“……我還以為,你不愿意。”
“我怎么能不愿意呢?”
翁明瑤難掩面上的難過,“從筑基到天仙的修煉資源,都是一位上戰場的師叔在臨行前,秘密給我的。”
那位師叔沒有走出仙隕禁地,他也在那里成了鬼呀!
可是這么多年,近在咫尺的她,卻不知道,他老人家當個鬼,也當得饑寒交迫。
“我幾次進去祭拜,都沒有注意過祭品。”
正常人,誰會注意那個啊!
她一直以為,擁有英烈園的祭祀,曾經所有死難的人,哪怕還被怨氣支配,最起碼,其他方面是不缺的。
“我太蠢了。”
消息傳到駐地,晉仲原等都在反思自己,他們是不是太蠢了。
明明他們也曾數到仙隕禁地祭拜曾經的故友、師長……
“林蹊的真名叫陸靈蹊,你知道嗎?”
“陸?噢,是說她是陸望直系后人的事吧?”
晉仲原在天下堂長老楊兆欽面前,好像沒有一點意外地道:“佐蒙人還真能挖。”他笑笑,“陸望所在的陸家,是天淵七界——無相界很有名的世家。
世家這東西,你我都是知道的,說它好,它確實有很好的一面,可是,對于被它放棄的子弟,那簡直比散修還可憐。”
楊兆欽沉默了一會,“……你早知道?”
“當然!”
師妹祝紅琳第一時間就跟他匯報了。
晉仲原點頭,“楊道友既然知道她本姓姓陸,肯定也知道她的身世的,她在無相界的時候,不曾正式回歸過陸家,對外,也不曾正式以陸為姓,怎么就不能叫林蹊了?”
“老夫倒是沒有說,她不能叫林蹊。”
楊兆欽嘆了一口氣,“就是此事傳開,天下堂那邊,有些人……”
“誰?”
晉仲原眉頭一挑,聲帶殺氣,“不論誰想拿我家林蹊的名姓說事,你們都要查查,他們是不是在暗里和佐蒙人有什么勾當。
沒有勾當,那就是羨慕、嫉妒、恨……
那些個家伙,一定是因為一庸威逼他們還了當年的某些產業,看天淵七界修士不順眼。
這樣的人不冒頭則罷,冒出頭來……,哼哼!老子一個給個大耳刮子。”
瞧這話說的。
楊兆欽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行了,你們的意思我都知道了,我會把你們的態度一庸的。”
“不必!”
晉仲原不接受安撫,“我又不是不認識他,我自己親口說。”
師妹祝紅琳在仙盟坊市閑著也是閑著,正好給那些無膽鬼們找點麻煩。
他大袖一甩,就去告狀,就去出壞主意的時候,圣尊也終于知道,人族的天仙修士齊聚仙隕禁地是干什么了。
那里,到底怎么回事,他和世尊也曾奇怪的很。
世尊還曾親自到里面探查過。
只是當時因為什么,他忘了問。
圣尊顧不得盯著他的虛乘,加夜趕回了小谷。
“……仙隕禁地祭祀的問題?”
躺著的世尊眉頭深鎖,“具體什么原因,我沒查出來,但是感覺當初的元爻應該是知道些的。”
元爻?
圣尊一下子就想到,那家伙一靈不滅,跑到他們育堡的事,“宋玉他們活在神隕地里,看樣子,林蹊和虛乘都覺得,他們能活著從神隕地走出來。
你說……”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元爻會不會也做了什么,讓仙隕禁地的鬼們,如神隕地的骷髏們一樣,再走出來?”
當初他也有這個懷疑。
世尊的腦殼又痛了,“感覺不太可能,神隕地和托天廟一在陰,一在陽,二者相輔相成,而仙隕禁地……是我們兩族生生打出來的。”
宋玉他們下界的時候,雖然做好了隕落的準備,但那時,他們的時間還非常充足,他們可以做一些布置。
可仙隕禁地不一樣,那是真的血流成河。
當時各方迎戰的修士,都沒時間去想他們將來如何,他們想的只是把他們這些入侵者,打殘、打死、打退……
“你想太多了,他們若真有那么多逆天改命的事,也不能被我們支配這么多年。”
世尊揉了揉額,“神隕地跟元爻的佛寶三生途有一定的關系,英烈園那里,雖然元爻也曾參與過建設,但相比于栗太常還有些距離。
仙隕禁地里的鬼們,不可能逆天改命,再活著出來。
如果說真有什么關系的話,我們反而應該想一想,元爻是個什么樣的人?
雖是佛門弟子,但是他對自己狠,對別人也狠。
你把他往高大厲害的地方想,那是因為,我們現在步步失利,你心中……有些不安了。
但是當年不一樣,當年仙界的修士人人自危,哪怕我們達成了一定協議,也因為宋玉他們的離開,更虛弱了。”
世尊一邊揉著腦袋,一邊跟他分析,“我倒覺得,如果元爻在那里做了什么,應該就是利用佛家的某些東西,人為的不讓他們輪回,讓他們就守在外域戰場,保一方之地。”
很有可能。
圣尊本來一直提著的心,終于寬了下來,“世尊,你有沒有感覺,你最近的狀態,好了很多。”
好了很多嗎?
他只是適應了。
世尊覺得圣尊說得不對。
他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好了,“我沒有好很多,我一直都很難受。”
族里的傳言世尊也聽某些人說過了,“圣尊,你曾經勸過我的,不管天地因果怎么樣,我們最終要背負什么,我們溶入了這方宇宙是真的。”
現在還希求太多,就太不切實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