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井。
人妖兩族分界大峽谷處一個更深的無水幽洞,因為常有鬼霧彌漫,人稱鬼井。妖族不管是大妖還是小妖,俱都避著鬼井,只偶爾會有幾個修士深入鬼井找一找天陰草、乘陰石。
此二者只在鬼霧常常出沒的地方出現,鬼井因為地方狹小,出產并不多,所以,過來的修士也少得很。
青袍修士站在鬼井旁,靜等七月七鬼門大開的最后時辰。
那年就在這里……
青袍修士迅速把法衣,以及身上的配件什么的,全都換成那日一樣的。
這一百多年,因為種種,雖然來了幾次,可是并沒有還原當日的一切。
對那個不在預期中的女兒,他一開始是持排斥心理的。不想去想,也不想過問,那家人不是說廢了一個,不能再廢另一個了嗎?
憑什么,他還要給他們生孩子?
明明他是受害者,結果卻被放棄了。
明明那個混蛋是害人的,結果卻因為他廢了,得到了更多的關注。
害人的沒被罰,反而混得更加風升水起,活該后人有樣學樣,你害我,我害你,有點本事的彼此都禍害完了。
他才不想給那家傳血脈呢。
可是……
那一聲聲的‘爹爹’,帶著委屈,帶著渴望,更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害怕,好像無常就在她身后追著,她在恐懼中,想求她沒見過面的爹爹給點庇護。
越是不想去想,越是時時出現,到最后,只要在宗內看到小點的女孩兒,都忍不住的想起他的女兒在哭,在害怕……
當年被家族、父母拋棄,又中了毒,風大了冷,夜黑了冷,嘲諷的目光讓他冷,憐憫的目光還是讓他冷……
曾經熱烘烘的心窩,好像再也沒有暖起來過。
直到夢中的女兒喊爹爹……
神算子說得對,什么那家的血脈?
那是他的女兒。
是可以給他一個家的女兒。
朦朧的月光下,青袍修士的身影挺拔而清瘦,穩健卻孤單,遺世獨立的寂寥中另有一種蓬勃的生機在爆發。
他馬上感覺到不對。
心喜的同時,又忍不住有一絲猶豫。
如果能借此機會閉關,那個困擾他多少的‘神泣’定能往下再壓壓。
就算不閉關,離這個死氣馬上就要噴發的鬼井遠一點,也能……
說時遲,那時快,鬼井中的鬼霧,突然噴涌。
青袍修士輕輕嘆了一口氣,到底沒有退開,一個閃身沖了進去。
陸靈蹊站在兩層樓高的大石上,瞄著四周分布的大大小小石頭,終于摸出一枚玉簡。
“這真是什么……陣嗎?”
青主兒看她一邊瞄玉簡,一邊用自己的花刀模擬周圍的石頭,好奇探問。
“是!與妖族有關。”陸靈蹊一邊回答,一邊對應周圍的石頭,按著玉簡布陣,“這玉簡是玄華姨從妖庭的藏書樓給我復制的。”
果然與妖有關。
原來余呦呦才是半妖啊!
青主兒忍不住好奇她爹是什么妖,“妖族在幻上有天賦的,最有名的就是迷幻天魔狐了,其他狐貍也都會一點,余呦呦的幻術不高,肯定不是迷幻天魔狐,她……長得還不錯。林蹊,下次她回來,你讓她跟著一塊去百禁山,找青丘狐族問一下。”
“你怎么就盯著狐貍?”
陸靈蹊感覺不太像。
青丘的狐貍精們,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老的還是少的,反正一個個都臭美的很。
狐貍叔嫁到妖庭,都被改造成了愛美的狐貍精。
余呦呦的娘……
雖然長得肯定不會差,可是,當年她還只是煉氣的小修士,那些自視甚高的狐貍精們,怎么也不至于朝一個煉氣小修士動心。
“低階妖族會受困于血脈,無法與其他種族的結合,可是,高階妖修或者神獸、異獸級別的,都可以跨種族結合。”
雖然生下的孩子,有可能不像爹,也不像娘,成為另一種異獸,或者下落到普通妖獸,可是,他們的血脈都是有祖上痕跡的。
“瑛姨說,妖庭那里就有一位叫花大姐的女妖,她身上有蛟王血脈,但是,她自己卻更接近于青鸞的異種鳥,當然了,她也可以短暫的用幻術迷惑別人。
玄華姨猜測她身上也有迷幻天魔狐的血脈。”
反正玄華姨說到這里的時候,語氣中有一種特別的復雜和驕傲。
陸靈蹊知道,玄陰蚌母就是有傲的本錢。
為了自由,連命都可以不要。
在一個地方呆著,能不挪就不挪,挪了可能就不想活了。
所以血統沒辦法被其他的妖族污染,純正的不要不要的。
“我用引龍決煉化龍族精血,狐貍叔他們也在龍冢煉化了那位死了的龍王前輩精血,一路突破成了八階大妖,你敢說,他們身上沒有龍族血脈?”
陸靈蹊感覺余呦呦的父親不會是男狐貍精,“血脈天賦有可能會被激發,也有可能會隱藏,這就跟一個娘生的孩子有蠢有聰明一樣,根本沒辦法把握。
余呦呦的爹……”
她的花雨已經差不多把石攤上的石頭都幻出來了,不過,心頭不知道為什么有些小慌慌。
陸靈蹊連忙撤回大半靈力,只勉強維持陣形,“主兒,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青主兒正要搖頭,一聲攝人心魄的吼叫就從地底傳來。
陸靈蹊嚇得一個機靈,連忙收回所有花雨。
她的反應也不可謂不快,在收花雨的瞬間,就要轉身飛離,可是,飛離巨石不過數丈,地底就傳來一股想象不到的吸力,‘吧嗒’一聲,她這個元嬰無敵的元后大修士,就被摔在了地上,然后,還被那股子吸力拖拽著往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黑洞拉。
那黑洞有一種蝕骨的陰寒之氣,跟黃泉禁地有得一比。
陸靈蹊正要拿師父的劍符往黑洞捅一捅,給自己一個逃出生天的時間,可是,劍符剛剛拿出,身體突然失重。
那種傳送的感覺太過明顯,這時候要用劍,萬一絞壞了傳送通道,她肯定會被外部的空間之力,活活壓死的。
怎么辦?
那里不會是鬼域吧?
余呦呦身上也沒有鬼氣啊!
陸靈蹊欲哭無淚,后悔用重影按著石攤上亂無章法的石頭布陣,如果沒有亂來,她肯定不會被師叔們的烏鴉嘴言中。
“快點,護好頭臉。”
掉到地上的時候,青主兒的小藤藤上,都被擦破了一層此,靈蹊臉上同樣。
“現在什么都別想了,萬一再掉……”
話音未落,‘嘭’的一聲,她被砸在一個異常狹小的地方。
恰在此時,一個好像熊爪的兩根爪指,在半空中掙扎了兩下,也將將好的落下,砸在她的頭頂。
抱著頭,還沒起來的陸靈蹊又跟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
這一次,她看清了,身前不遠的地方,一個黑洞正在彌合,那黑洞深處,一個長長的尾巴劃拉了一下,帶著黑洞徹底消失。
青主兒緊緊貼在她脖間,兩人好半晌都沒法動。
“找死。”
外面的暴怒聲音,帶著一種意志之力,沖破所有鬼霧,只是,剛到陸靈蹊身前又化為無形。
長長的劍鳴在上空響過,陸靈蹊還沒來得及從重重的爪指下爬出來,身上就是一輕。
青袍修士看著這個狼狽的女孩,忍不住的心熱,“你……你是從石攤來的?”
什么?
陸靈蹊抱著她的腦袋,掩護青主兒,讓她趕緊溜,“是!前輩,這里是……是什么地方啊?”
雖然已經決定讓宜法師叔賺她十萬仙石,可是,她把時間控制在三年零一天的,真的沒想過,在外面一呆幾百年啊!
陸靈蹊又后悔,又擔心這個莫地的地界,再加上剛剛絞動黑洞的尾巴,擔心它以后不出來,再也回不了家,所以問話的時候,聲音不可避免的就帶了點顫音。
“這里……是仙界!”
青袍修士暗用血脈追引術,沒在這女孩身上感應到什么,心下非常失望,“你是什么地方的修士?”
“天……天淵七界。”
陸靈蹊欲哭無淚。
她不要這么早就到仙界來。
來了仙界以后怎么回家?
“天淵七界?”
青袍修士心下一跳,“那個才跟六腳冥蟲干過一架的天淵七界?”
“是!”
陸靈蹊希望這人是好人。
就算不是好人,也看不上她這個小元嬰。
“那你……是怎么來的?”
青袍修士太氣了。
要不是那個臭熊搗亂,他是可以往那邊走走的,“這里是不是有一個長長的通道?那通道呢?”
當初他來的時候,就有一個長長的通道的。
當年維持了那么久,現在……
青袍修士原本是想把那臭熊打發走,以免壞他回來的路,可是,沒想到,才稍微干了那么兩下,這鬼井就差點被他們弄塌了。
害得他不得不把它引起,明明連百息都沒有,怎么……
“是一個傳送通道,通道里……有一條長長的尾巴,那尾巴一閃,傳送通道的黑洞就沒了。”
陸靈蹊真的想哭。
“沒了?”
青袍修士跺著腳下,“在哪沒的?”
“就在您剛剛跺腳的地方。”
青袍修士的神識盡涌,可惜,除了石頭還是石頭,其他什么都沒有。
“出去說。”
一雙全由靈力幻成的大手,一把抓著陸靈蹊就飛出了鬼井。
“滾!”
一聲叱喝從青袍修士的嘴巴沖出,鬼井外圍飄散的鬼霧好像遇到克星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在峽谷的兩端。
不遠處,一個長著金黃毛發的巨熊倒伏著,它臨死不甘的眼神,好像還能攝人心魄。
陸靈蹊面色不由發白,感覺這熊怎么也是十二階以上的。
她的震幽牌在儲物戒指里,沒有帶出來呢,若不是這青袍修士幫忙擋了金熊的臨死余威,她肯定不能好好的站在這。
“不用怕!”
青袍修士心累的很,“現在你能用靈力了,給我幻出你所在石灘的樣子,再幻出傳送通道和……和你看到的巨尾。”
當年銀月仙子那些人下界,是從這里走的嗎?
宗門典籍上,只說有一個神秘的通道。
那通道具體在哪,卻無人知道。
至少典籍上沒有記載。
陸靈蹊老老實實給對方幻出石灘的樣子,然后是通道,再然后是那條未知的強大生物尾巴。
“傳送通道太過幽深,我沒看清長尾的全貌,只見它像這樣輕輕一擺,然后,那個通道就迅速彌合了。”
陸靈蹊用靈力幻出黑洞消失前的樣子,“前輩,它……它以后還能再出現嗎?我……我還能回去嗎?”
這個問題也是青袍修士想問的。
他想到那邊看看,如果可以,把女兒帶過來。
“一百多年前,我曾經到過石灘。”
青袍修士努力思索那長尾的另一頭,到底是什么。
能夠撕開空間的冥獸雖然了呢,但是,仙界到天淵七界多遠?
“至于你能不能回去,就要看運氣了。”
都到了仙界,還能回去嗎?
還想回去嗎?
就算現在想,再過一段時間,肯定都不會再想了。
“你……你聽過一百多年前,有誰在……在石灘……”
接下來的話,青袍修士不知道該怎么說。
“您……”
陸靈蹊從這個面色同樣不好,可是明顯修為強大的青袍修士臉上,看出一點余呦呦的影子,至少他們的額頭和臉型很像,“一百多年前,我有一位長輩,從石灘回家后就有孕了。”
什么?
青袍修士心下一顫,“那孩子……如何了?”
“您等一下。”
如果能替余呦呦認親當然好。
她爹既然在找她,那大家一起想辦法,再回去就容易多了。
陸靈蹊翻手就摸出一個貼著禁制符的玉瓶,“這里是我朋友的一點精血,她說,如果我能運氣……”
她突然說不下去了。
原來不是師叔們烏鴉嘴,余呦呦一開始就坑了她。
什么叫運氣?
她號天道親閨女,就是比她有運氣啊!
陸靈蹊好想哭,“您試著有血脈牽引術看一下吧!”
青袍修士早就在等著了,在她把禁制符剛剛撕開,就抬手輕輕一吸,一點點的嫣紅血液,落到掌心的時候,引動了他體內的血熱。
“她……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