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下,影影綽綽的殘月,不知何時好像染上了一層血色。
本來心情甚為輕松的二長老燕凌飛看看天,再看看前面那個給他壓迫感的地方,眉頭緊緊蹙起。
這一次的血禁之行,可不同以前。
以前他們派的都是壽元將近,又愿意為族群,當然也是為他們自己求一個出路的六、七階妖兒。
這一次……
百獸宗的伏荒死在血禁之地,誰也不能找他們麻煩,可是,無想和林蹊就難說了。
兩個人都是無相界萬年少有之天才,無想是最年輕的化神星君,林蹊更有天道親閨女的美稱。
如果天道能站在她那一邊,那這一次的血禁之行,對妖族來說,就等于開辟了另一條通天之路,但事有萬一……
一旦她們出事,妖族和修仙界的關系,只怕立馬就會降到冰點。
燕凌飛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林蹊,我再問一次,你真的要進去嗎?”
他實在糾結的要死。
一邊希望她進去,幫他們把羊叔向的問題搞清楚,把通天之路弄出來,一邊又擔心她在里面出事,把無相界的人、妖兩族拖進無可解的境地。
“燕長老放心,我已經跟我家掌門師兄說過了。”
陸靈蹊知道他擔心什么,“這完全是我個人的意愿,不論什么后果,都不關你們的事。倒是我的徒弟,他們若從神隕地提早出來,而我又不在,要麻煩長老幫忙派人護送一下了。”
徒弟們修為最高的是葉貓兒。
但葉貓兒也只是結丹初期,這百禁山腹地對她而言一樣危險。
沒人護著是不可能平安走出去的。
“自然自然!”
對親善妖族的修士,妖庭一向愿意給予方便。
“那小友……注意安全!如感覺不對,馬上后退,或者大力扯動縛在身上的天蠶絲,我們會在外面想辦法救援。”
他們對這里已經有[txt]些經驗,羊叔向后來幾次進入,遇險時他們就是用這種方法救出來的。
只是,大部分進去的小妖朝他們求援,拉出來的時候,都化成了掛著血絲的白骨。
燕凌飛安慰自己,羊叔向能一次又一次的無事,是因為他的修為相比于其他的妖們要高些。
而無想和林蹊相比于羊叔向,更占優勢,再怎么也能全身而退。
“行!”
陸靈蹊點頭,再不廢話,外呼吸轉內呼吸,與回復清明后一直沉默的無想老祖,跟著羊叔向和伏荒走向被濃霧籠罩的血禁之地。
“靈蹊,你可以留在外面的。”
無想其實并不想她也跟著。
羊叔向在這里的機緣,在路上,她已經聽他說了兩次。
林蹊沒來過這里,有她沒她,差別不大。
相反,她在這里,她還要為她擔著一份心。
奈何傳音相勸的時候,這孩子目光幽深,實在勸不下去。
“老祖,都說了,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做足了準備的陸靈蹊,除了不放心自家老祖,當然也是想見識見識羊叔向口中的七道月亮之門。
“跟緊點吧!”
才進霧中,神識就龜縮不出,只能憑眼睛了。
而眼睛……
雖然與祖宗是手拉著手,可是,她已見不著她,只能看到一個影子。
伸手不見五指啊!
這樣的地方,羊叔向就算有些許記憶,肯定也不能完全摸著他曾經走過的路。
“跟著呢。”
濃霧中,只聞大家的腳步聲。
前面的,后面的,那聲音起先聽著很清晰,可是,一百二十步后,明明還能影約看到前后的影子,腳步聲,卻像從極為遙遠的地方傳來,快要若不可聞了。
陸靈蹊的眉頭一攏,與無想幾乎動作一致的,同時加重自己的腳步。
但聲音好像也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這……
陸靈蹊和無想正要再次加重腳步,心中突然同有所動。
空氣中似乎傳來了微不可聞的‘啵’聲,好像她們闖進了一個特別的空間,或者結界里一般。
“靈蹊……”
無想迅速回頭,正要把她拉緊一點,手上猛然一空。
她急忙后退,可是,明明能看到的影子,卻在轉瞬之間,什么都沒了。
無想又連忙上前,果然,前面應該是羊叔向和伏荒的影子,也在她一沖之下化為濃霧,好像這里,就是她一個人闖了進來。
這個問題,羊叔向曾經說過,他后來幾次有準備的進入,都與同行的伙伴失了聯系。
無想狠狠吐了一口氣,按照羊叔向曾經前進的方向,慢慢向前。
與此同時,陸靈蹊也失了與自家老祖的聯系,被羊叔向提醒過的她有心理準備,碰碰還縛在腰上的天蠶絲,確定還繃著,微松一口氣。
接下來,就要一個人行動了。
陸靈蹊從納物佩里摸出臨行前特意準備的長槍,用長槍劃拉前面的路,看看是不是有危險。
有槍在手,進可攻,退可守。
就是不知道,老祖有沒有按她說的,把槍拿出來探路。
陸靈蹊也按著羊叔向之前要走的方向,一個人往前。
濃霧中,她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聽不到長槍應該弄出來的響動,也聽不到自己的心跳聲,周圍靜的有些可怕。
想了想,陸靈蹊到底把伸出去的長槍,又拄回來當拐棍。
既然弄不出聲響,那就不弄了。
免得自己疑神疑鬼的以為長槍的另一邊,已是另一個空間。
腳下的厚毛長靴,是她請人特別煉制的,厚厚的底子,不僅可以有效的護腳,還帶了一點小機關,腳下如果有什么蟲啊蛇啊的,只要用腳指幾下著力按動機關,馬上就能變縱橫交錯的刀片。
怎么看,她的靴子也比那些妖們的腳厲害。
陸靈蹊并不是很擔心無想老祖,她是化神星君,她的裝備,她也給她弄了兩份,只要利用的好,找不到那七扇月亮門,拉著縛在身上的天蠶絲出去就是。
她現在擔心的是,清醒后的老祖,不想回去了怎么辦?
如果不想回去……
陸靈蹊悄悄嘆了一口氣,加快速度。
羊叔向也失了與他緊拉著的伏荒。
這一幕,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連著往前又奔了許久,還是沒見到應該出現的月亮門后,他真是沮喪的不行。
又失敗了。
這可能是他這一生,最后一次進血禁之地了。
以后……
沒有以后了。
什么都得不到,妖庭不會再管這里。
他心中難受,干脆放飛了自我,不管記憶中的路,前后左右的到處跑,想要闖出另外的一條道來。
哪怕找不著道,讓他見著同樣進來的同伴也行啊!
可惜,一連大半天,空曠安靜的濃霧中還是只有他一個。
伏荒失了羊叔向的蹤影,又失了應該跟在身后的林蹊和無想,呆了好一會,才慢慢往前試探著走。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按理說,他當初的推斷是不會錯的。
六十個甲子,三千六百年的虧眉之月,就是月亮宮七道門重現的日子。
如果能像羊叔向一樣,在這里得個機緣,那……百獸宗一定能在他手上,更進一步。
反之……
伏荒希望自己的推算沒錯,不敢想,他可能少推了四十個甲子。
如果還有四十個甲子,那月亮宮的七道門才能重現,他肯定是等不及的。
四十個甲子就是兩千四百年,就算他進階化神,在壽元上,可能也是趕不及了。
為了這血禁之地,他連幽古戰場都沒去啊!
伏荒的懷中放了一個沙漏,他一次又一次地舉出來,想要看到它可能的異常,可惜,人家還是勻速地漏著沙,時間上沒有快也沒有慢,就是沒有聲響。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他終于一點點地失望了。
無想不僅把陸靈蹊給她準備的長槍拿了出來,還把她也準備的小沙漏掛在了手腕上。
寂靜的世界,對別人來說可能是恐怖的,可是對她……卻司空見慣。
無想每走六十步,都會抬手看一次沙漏。
暗暗數著,六千步后,還沒抬手,她就看到了影影約約,好像月亮門的東西。
無想心中一跳,本來聽不到聲音的她,好像又重新得回了聽覺,胸腔中‘咚咚咚’的跳動,帶著一種讓她心驚的急切。
她長吐一口氣,站在了原地,回頭看向來路。
靈蹊在哪?
入眼之處,除了濃霧還是濃霧,哪里有自家孩子的影子?
無想站在原地,等了好一會,才慢慢走向此行的目的地。
此時,陸靈蹊蹲在一具不知什么妖的骸骨前,躊躇著不知該往哪里走。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看到這具骸骨了。
看到骸骨上被她用紅色顏料寫出的五字,她忍不住又觸了觸縛在腰上,還繃著的天蠶絲。
按理說,有它在,她不可能迷路的。
可是,事情就是這么寸。
她好像就是在這里繞圈呢。
抬眼望望四周,陸靈蹊實在不明白,應該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為什么會在她這里稀薄了,讓她明明確確地看到這具骸骨,讓她看到自己寫出的紅色五字。
這是想讓她當個明白鬼嗎?
“喂!有人嗎?”
這種明白鬼,她真的不想當。
“不對,我應該說,有鬼嗎?”
她亮著嗓子,朝這地方喊,“不管是人是鬼,出來見一見啊!”
不管是人是鬼,干一架再說。
“我知道你在這里。”
陸靈蹊望著稀薄的霧絲,“我都聽到風聲了。”
沒意外的話,她闖入的就是血禁之地名字由來的地方。
“之前我可是聽不到一點聲音,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就回去嘍!”
說話間,她使勁地扯了一下天蠶絲,然后再使勁地扯了兩下。
正在她以為,那一邊要拉她的時候,繃著的天蠶絲,突然軟了下來。
陸靈蹊連忙扯扯,拽回了不過十來丈,不知怎么斷的天蠶絲。
這東西太細了,也不知道是被咬的,還是被砍的。
但有一點,她能確定了,她與外界失聯了。
“你想把我留在這里呀?”
陸靈蹊冷哼一聲,長槍一挑,把地上的骸骨‘啪’的一聲,甩了出去,“你信不信,本仙子能把你這里挑得面目全非?”
淡淡的霧絲,隨著微風輕動。
沒有人,當然也沒有鬼回答她。
陸靈蹊等了好一會,只能恨恨地把天蠶絲繞到自己的腰間,按她以為的大概方向,努力外退。
沒過多久,她站在一堆的人族骸骨前。
與骸骨一起散落的,還有感覺有些熟悉的青磚石。
陸靈蹊輕輕撿起一塊,怎么看都像是托天廟的磚石。
驚疑不定中,她連忙往前走了走,果然,兩個勉強能看出形狀的屋頂摔在地上。
這是托天廟少了的部分?
陸靈蹊的心控制不住地狂跳了兩下,盡是一具又一具或整,或少了部分肢體的骸骨。
“諸位前輩,多有冒犯了。”
陸靈蹊退到空一點的地方,不僅把神隕地中帶出的草拿了出來,還連著上了十二道祭菜,“在下陸靈蹊,曾經到過托天廟……”
托天廟殘破的房屋那么那么多。
曾經都不知道住過多少人。
無緣進入神隕地的,大概都在這里了。
陸靈蹊一邊祭奠,一邊把托天廟,把八臂神猿,把仙子、宋玉甚至萬生魔神都說了一遍,“在下無意中闖到這里,打擾了前輩們的安寧,實是對不住,回頭……”
“不用回頭了,朝前走!”
面前的景像突變,不管是骸骨還是屋頂磚石,具都在面前化為虛無,只有一個淡淡的影子出現在面前。
不過,那影子怎么看,都……都像狐貍。
陸靈蹊才跟狐貍叔一家人分別,少時又曾坐在化成本體的狐貍叔身上,跑過不少地方,此時看這狐貍影,那感覺真是……
“這里不是一個好地方,以后不要來了。”
“您……您是迷幻天魔狐雪舞前輩?”
一陣風來,雪舞的身體凝實了些,“我是雪舞。”她看著面前的女孩,突然一伸爪子,硬生生地從她的懷里拽出一個小袋,“幻形毛?我家的?”
可惜,只有兩根看著好些。
雪舞抬手又把它扔回去,“告訴我家的人,不要進來,血禁之地是血魔的存身之處,他恨透了我幻狐一族。”
“不……不能把他再禁托天廟嗎?”
“呵呵!再禁?”
身后的聲音好像挾裹著無邊血海,向陸靈蹊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