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開普通的生鮮門店不是也挺好的嗎?黃團那么多的用戶,那么多的數據,應該比普通的生鮮門店干的好才對。”楚垣夕覺著當著阿里埋汰黃團肯定是政治正確的,“這個算是黃團一次比較昂貴的試錯呢,還是算孵化失敗?不太好說,總之立項環節有很大的問題是沒跑的。”
武威心說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要聽的是和小康生鮮的對比啊!黃團當然是阿里的心腹大患,如果一定要給造阿里的反排個座次,黃團第一,拼多多第二,大狗東只能算第三條好漢。
而且,局外人看的是黃團今年各種被懟,民心盡失,阿里看到的是今年黃團炮火極為激烈,在阿里必欲取之的本地生活領域翻江倒海上天入地如入無人之境,根本不接阿里的招。
之所以把黃團列為第一正是因為黃團的進攻性太強。拼多多雖然也在猛攻,但它基礎畢竟薄弱,只能進攻電商這一個領域,無非就是跟國美這種掉隊的綁定,在物流的夾縫里求一求生存。而黃團,他們能搞的動作就太多了!
“那,我是說假如。”她決定問的淺顯一點;“據我們所知,黃團也在學習小康,內部搞了個團隊,當然具體的就不太清楚了。假如黃團重啟小象,然后把學習小康的經驗用上去,您覺得會如何?”
只見楚垣夕笑呵呵的一比劃:“袁苜,給武總一個標準答案。”
袁苜不由得快速翻了個小白眼,“小康愿意同所有友商一道探索本地生活社交的經驗,把我們的社會變得更好。”
“喂喂,說點兒真心話行嗎?”老樊心說這話要不是讓袁苜說出來我得吐糟死!
楚垣夕一本正經:“真心話就是黃團遇到的問題和您上次來的時候遇到的問題是一樣的。有車、有店、有地圖,并不能快速迭代出他們需要的東西。總之河馬的成功率比黃團高多了。”
老樊經過了這一個月,當然已經非常了解河馬那邊山寨不下去是因為什么了,這套數據挖掘思路是單車和店必須結合起來挖掘,不把同一用戶的騎行、購物記在一起,沒什么大用,不記錄軌跡同樣沒什么大用。
換言之就算現在想記錄,怎么記都是問題,必須把河馬、哈羅和高德重新打通一遍。但是這要開放一些對三方都非常關鍵的接口和數據,關礙非常多,因此打通的過程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就算阿里從集團高度推動都沒那么容易。
思路到此他還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也就是河馬確定單純的騎行數據不結合購物不好使之后,和開門客溝通了好幾個來回,因為開門客當初構建商業模式的時候是下了大力度山寨小康的,現在變成了難得的亮點,據說黃團也試探過。
最后發現開門客的騎行數據還不如哈嘍的好用,地圖更是稀爛,白耽誤了很多精力。之所以有趣,是因為河馬也就是做做溝通,主要還是靠自身,但據說黃團之前和開門客打的火熱,形成戰略級合作,投入的更多……
但是看到楚垣夕這種穩坐釣魚臺的表情,他又笑不出來。楚垣夕得意嗎?肯定是得意的,雖然看臉并沒有得意,只有假正經!
“楚垣夕,怎么聽你這個意思,是吃定我們了?”老樊有些惱火的說,“你不就是想靠你搞的那套大富翁游戲把用戶盤活嗎?你真覺得一定能成啊?用戶生態可不是那么容易建立的。”
“樊總,做游戲我可是拿手的。”楚垣夕心說這是打算談價錢了嗎?“我最近的信心更足了,你看《動森》里的玩家生態怎么樣?你有沒覺得城市寶藏和《動森》有點異曲同工的地方?”
“沒覺得!”老樊搖頭跟撥楞鼓似的,“雖然都是建設,但是你們的功能跟《動森》完全不一樣。”
袁苜心說我們做城市寶藏可不是為了盤活用戶。不過這就不用解釋了,阿里的兩位大佬要是知道楚垣夕內部開小會是怎么說的,估計友誼的小船要翻。
楚垣夕當時說:“社交的關鍵在于習慣而不是功能。比如說阿里吧,就知道做功能,做了那么多淘客返利的功能,結果呢?明明都是淘寶的購物優惠券,最好就是把用戶拉到淘寶APP的聊天頻道里面發券。但是就是因為沒有去培養用戶的習慣,拉不動,只能讓淘客上微信發券,每天面臨被微信干死的風險。這就是阿里的社交基因。”
小康的一系列線上內容之所以直指社交,都是基于培養用戶習慣出發的,袁苜感覺老樊估計很長時間內是理解不到了。
但是,正在她自我感覺良好的時候,武威忽然平靜的說:“楚總,我覺得你,是不是并沒有想過接受并購?我是說任何人的并購,無論黃團、企鵝還是我們。”
說完她一擺手:“不用忙著否認。其實吧,對我來說,能完成并購肯定是最好的了,我覺得對你,對小康而言同樣也是最好的結果。你接受并購的話直接就是集團副總裁,甚至兩三年內做到總裁也是有的。當然我不要求你們也這么看,不是每個人都認可‘創業被阿里并購加入阿里’這三步走。”
楚垣夕心說這聊的好好的,您怎么突然發功了?我這表情不就全白費了嗎?而且您還沒開價呢好不好?我還沒開始拖就失敗了?好歹走走流程啊!
他的表情不由得變得僵硬起來,只聽武威接著說:“其實我這次帶來的價碼并不低,550億。”
“這個……確實是不大符合我的預期。”
說話間楚垣夕心說拖延戰術恐怕是真夠嗆了。說起來所謂拖延戰術主要就是為了拖阿里,黃團雖然本地生活做的很好,但是主攻移動支付還有點希望,社交這塊幾乎不被他視為威脅,所以也沒有拖延的必要。
至于企鵝,當然是特別有威脅的,但是企鵝本身心情難料。
終歸,企鵝更偏重線上,而小康更偏線下,線上內容是為了線下服務。小康的社交當然會侵蝕企鵝的地盤,但是侵蝕企鵝地盤的企業多了去了,那么大的頭條系,那么大的三大運營商,哪個不比此時的小康粗壯?因此企鵝就算收購小康不成,也不見得就要成為敵人,至少今年是這樣。
阿里想要并購小康到底是看重小康的發展?還是為了卡住位置讓別人沒機會走到前面?這事不好說。這兩種選項的存在也是像楚垣夕這樣的人比較抗拒被阿里兼并的原因。但此時的企鵝確實沒必要驚慌,因為小康就算被阿里拿走,也威脅不到企鵝的核心地帶,這句話如果要加個括弧,同樣是“至少今年是這樣”。
今年,小康的社交就算發展起來也是和微信形成差異化的,走的是細分而不是全域社交。在微信的鐵幕之下不打差異化也根本無從發展,想抖音搞多閃那么搞,上來就鋪全域,成功的可能性大概不足千分之一。
因此在社交這個戰場上企鵝連這點信心都沒有,也就不是企鵝了,歷史上曾經有無數強者站在企鵝的熟人社交面前,從360安全聊士開始,到多閃結束,無一例外都躺下了。恐怕這也是企鵝沒有阿里積極的原因。
何況企鵝對于拒絕被并購這件事情早就有了大量的心理建設。就如同企鵝之于快手,雖然投了進入,但是想要并購卻一直沒有達成。
企鵝這兩年來想要收購快手的欲望肯定是極為強烈的,且從未中斷。收掉快手在國內就可以一步到位懟住抖音,然后憑借企鵝最龐大的用戶體量實現反超,至不濟也是分庭抗禮,而不是干看著抖音拿走巨量的訂單。從念頭的強度來說,肯定強于阿里此時并購小康的欲望,但是并購不成也沒有和快手反目成仇,甚至默認了快手向淘寶電商導流。
當年阿里對美團的并購呢?并購不成直接砸盤,砸出個死敵。
所以只有對阿里叫做能拖一天是一天。對企鵝,楚垣夕每周都要評估一遍“悄悄進村打槍不要”的戰術是否還繼續可行。這個評估要么因為某一天企鵝終于對小康的行徑產生正確的認知而結束,要么就將持續到某一天小康突然轉為全域社交為止。
那天叫做“鐵幕撕開の日”。
所以武威突然表態才讓他表情僵硬,但是該說的場面話還得說,不然還怎么拖?
“我覺得是這樣的,武總,這個時候也不適合解釋,那我就說一下自己的心態吧。接受不接受并購呢,我不想撒謊,現在肯定不接受。原因也很簡單,我吃進生鮮前置倉,沒有人看好,你們也不看好,但我有信心把他們變廢為寶,把它們變成200億,甚至更多。
等我把他們變廢為寶之后,才有可能談價錢,那個時候的價錢我才有可能滿意。現在對小康進行估值,只適合融資,不適合整體交易。”
這番表態的意思其實也很簡單,就是估值高低如果只是影響融資時候釋出股份的多寡,楚垣夕可以“吃點虧”,不特別計較。但是如果是用來賣身,那就不得不計較一下了。
然而老樊在旁邊聽著,鼻子都快氣歪了,因為3月份小康才做過融資,融前180億,拿到40億的現金,然后用40億股份釋出換來一串生鮮前置倉創企。就算不考慮前置倉里的水分,滿打滿算也才260億!過了4個月,550億都吃著虧呢?誰給你的勇氣吃虧?這種虧請給我來一份!我也想吃!
但是他并沒有理解到楚垣夕所謂的變廢為寶指的是什么,因為在這個時間節點上,前置倉在本地生活的語境中也沒有完全判死刑。譬如說生鮮電商頭部叮咚買菜,正在帝都大張旗鼓的開拓新的前置倉,完全沒有認慫的跡象,號稱要覆蓋全城。
就連武威也是如此,以為楚垣夕砍掉配送之后要在生鮮領域有什么大動作,才能變廢為寶。
不過她沒有任何動容的表現,也沒有受到這番說辭的影響,依舊平靜的說:“楚總,你說的這些我理解,但是你知道我們現在的難點是什么?是你要是接受并購,我們可以省掉很大一部分工作量,難度很大;也能省下很大一筆開支,費用很高。所以我們希望進行并購。但是,你不要妄想我們會因為判斷你最終會接受并購而把這個工作停掉,這是不可能的。
我相信你的人品,你只要給個準話我們就省事了,但是如果你不做任何承諾,我們的工作就要繼續做。我們既然也想做本地生活社交,就要全力以赴,嘔心瀝血也要做下去!如果你不接受并購,那么你只有九到十個月的時間,以我們的開發能力和組織能力,就算再難,那么再進行一輪組織升級,十個月我已經料敵從寬了,實際不會那么久。”
楚垣夕終于感到了苦澀,從現在起,阿里進入絕對認真的狀態,不惜說出“組織升級”,也就意味著小康進入最危險的時刻,拖延徹底失敗,一天都拖不到了。那就只能盼著阿里自己走錯路,比如剛才給下的料,不知道能發揮多大的效力。
原世界中線上內容上線之后他是靠走鋼絲走過來的,快速打好小康用戶社交層面的結構,然后靠大電影補貼把海量用戶拉進來做轉化,每個步驟都有可能失敗。
比如說最后一步票補吧。大電影與其說是請用戶看電影,用小康便利店的商品抵票錢,不如說是找個借口讓電影觀眾們進小康的門看看,進行一次購物體驗。但是,最后變成了既怕用戶不來,又怕用戶亂來。
為了實現票補,當時還特地開發了一套票務系統,距離電影上線一個月就開始預熱。而且想的很美,在線電影票也是本地生活的重要領域,既然補貼用戶,何不順手一并推一波?不能做成貓眼和淘票票,可以慢慢來嘛。
結果等到電影上線,突然之間網上有人帶節奏,說小康免費看電影,看完電影拿票根可以抵商品。這種好事傳的當然很快了,于是很多三四線城市的觀眾是“聽說”有這么回事就去看了電影的,根本沒下過小康的APP,當然也就更加沒有通過小康票務購票,看完回來拿著一紙票根就去小康門店,要換東西。
對小康來說這是好事嗎?楚垣夕心說我可謝謝你大爺了!這不就要了親命了么?給不給換?不給換當時這事就大條了。給還,現金流撐得住嗎?根據自己票務系統得到的數據跟實際完全不是一碼事,預算根本就不對!
更要命的是怎一個亂字了得!數據化的票補簡單清晰,可以做到不重不漏,可以直接換成健康幣,但是拿紙質票根抵現?聰明的用戶可就有辦法了!這肥羊薅起來可爽啊,換著花樣薅吧!
楚垣夕當時急的嘴上都冒泡了,不換是不可能不換的,自己許的愿,哭著也要換完。
最后是程序猿小哥哥們緊急加班加點更新出一套票根的錄入、核查和容錯系統,才把這個狀況兼容掉,而且成功的讓這批用戶們下載了小康的APP。
過程中的最大的敵人一下子變成了偷票房、換票根的院線,簡直一團亂麻。過程中急得冒火也沒用,為了快速上線的同時具備容錯性,不知道花了多少冤枉錢,甚至一度變成了小康風控部門和黑產之間的戰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要不然為什么楚垣夕對風控的認識這么深刻呢?累出來的心智!
類似這種鋼絲,楚垣夕并沒有信心重來一遍能夠不摔下來,因為原世界中的坑就算他能預判,新坑呢?
這三年世界的變化有多快?能把老腰閃飛了!完全套用舊的經驗肯定不可取,鬼知道會出什么新的幺蛾子。沒有新坑,友商們會制造新坑,而且暗箭傷人最難防,還不如跟巨頭擺明車馬,你怎么來我怎么去,把功夫用在明處,反而不容易出現非受迫性失誤。
所以這一次他才決定先走堅實的腳步。
但這實際上堅實的腳步是把危險轉到外部。原來的危險是自己踩翻鋼絲,現在的危險是被人打翻鋼絲。當然即使如此這也是最優解,因為鋼絲翻了還能放大招救場,相當于玩游戲多一條命。
只聽武威接著說:“我還有另外一個思路,一塊說給楚總聽聽好了。戰投,排他。”
楚垣夕明知故問:“他是誰?”
袁苜心說還用說的那么明白嗎?寫競對的時候怎么寫?所有需要懟的友商全部寫進去唄……
只聽武威沉著的說:“除了所有老股東之外的其他人吧。”
楚垣夕頓時露出燦爛的笑容:“茲事體大,容我們考慮考慮。”
袁苜還以為楚垣夕會掀桌子,但他始終笑容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