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版本的交接,好處是很多已經寫好的模塊不用繼續寫了,只需要負責人讀得懂代碼,到時候能debug就行。但策劃案不存在這種情況,策劃如果換一批新人進來,每個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樣的,思想上瞎捷豹碰撞,肯定亂套。
所以今天和于文輝聊,其實就是兩件事。第一件事,他是愿意做新游戲公司的CEO還是做《羅馬之敵》的項目經理?第二件事,到底是交接手游版本,還是手游這塊干脆推倒了重做?這個決定的前提是它是一個雙端游戲,VR部分目前還在搭框架,如果推倒重來,VR受不受影響,受多大?
于文輝其實早就想過了,但是還要問問楚垣夕的意思:“老楚,你打算讓趙杰做什么啊?”
“啊,關于新的游戲公司,我是這么想的,結構上,同時成立兩個公司,你們倆一人一個。這兩個公司的方向完全不一樣,你就是全鏈路推進《羅馬之敵》,手游和VR,國內和國外,橫向縱向都是你,把這個MMO做好了就行。”
“這樣啊?趙杰呢?”于文輝很意外,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趙杰我讓他致力于做平臺,先做一款傳統RPG,然后把它平臺化,作為主干,向外拓展各種RPG的玩法,乃至大型交互功能。”
“那不是最后又跑到我這來了么?”于文輝要做的是MMORPG,也就是大型交互角色扮演游戲。
“不啊,趙杰的每一步都要能實現UGC,讓玩家制作,你明白其中的難度嗎?咱不說最復雜的MMO了,做成ARPG,就得支持玩家操作戰斗;做成Roguelike類的RPG,就得支持隨機地圖;做成非線性RPG,就得從機制上支持多重游戲劇情的互相串聯;做成開放式的探索型RPG,難度我都不敢想啊。
這些模式,游戲公司來開發,都是需要一定技術的,我給趙杰的課題是把他們全部標準化流程化,然后制作編輯器,開放給玩家,讓玩家去生產UGC內容。最后能跑到哪我現在都不知道。”
這個情況,整個公司里邊于文輝算是第三個知道的。他不得不震驚,主要是震驚于楚垣夕的不靠譜,這個路子乍一想,根本就不是賺錢的模式啊,很有可能最后鬧一個叫好不叫座,這不就慘了么?楚垣夕的腦子里都是什么漿糊啊?賣巴人游戲賣high了是怎么的?
不說別的,就說難度居中的非線好了,橙光游戲就是非線性,包括后來壞女人天下第一的《隱形守護者》。
這些雖然也算RPG,但是游戲內容只有劇情。而且劇情都是片狀的,所以它只需要架構一個多線展示劇情的引擎即可。如果擴展成打怪升級的模式,添加各種系統,升級、裝備、背包、劇情物品、伙伴等等,系統、玩法、劇情之間會不會出現矛盾?工作量呢?UGC用戶哪有這種閑心去開發這么大型而硬核的游戲啊?
作為楚垣夕從測試里提拔起來的項目經理,乃至分公司CEO的人選,于文輝沒有隱瞞,把他的顧慮通盤說了出來。但這種情況楚垣夕早就想過了,于是很放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發展,你要看到發展的前景啊。快手和段子當初做UGC短視頻的時候也都是一群野生玩家在發作品,現在呢?MCN才是主力。你能說MCN不是UGC么?雖然有些媒體管MCN叫做PGC,專業內容生產者,其實都是一個意思,我做平臺,開放編輯環境給你,你交作品,至于你是一個人做還是一個公司做,我不care,我需要的是讓你賺到錢,進而完成我的平臺化。”
“您的意思是要奔著做一個生態去?”
“哎對對對,我靠趙杰沒你明白的快啊!哎我去!”楚垣夕心說是不是把這倆人換換?但是也不行,趙杰那邊更吃技術,而且吃的是對代碼的掌控能力,領軍者這方面的能力必須夠。于文輝雖然也能寫代碼,但也就是比楚垣夕強,比趙杰肯定是差不少。
“哈哈哈哈我玩MC啊。我做CEO吧,項目經理我來找。”于文輝也發出沙雕之笑。MC就是《我的世界》,全球著名沙盒游戲,也是最早開放UGC內容生態的產品,提供了大量開發工具,有大量專業團隊入駐開發內容。
如果說數據,《我的世界》在天朝大區已經擁有3億注冊用戶,幾萬份UGC內容,平均每份內容被下載次數達到5萬多次,哪怕每份下載平均只收玩家一塊錢,也有五萬塊的收入,這就是生態的直接體現。生態生態,要能生存,讓UGC用戶能賺到錢,才叫生態。
楚垣夕當然也是調研過《我的世界》的了,任何一個希望通過游戲UGC玩法做平臺的企業都必然要調研這個標桿。
一聽于文輝是MC玩家,他立刻問:“那你覺得《我的世界》現在的運營,和平臺化有什么區別?”
于文輝茫然的問:“什么叫平臺化啊?我不是太懂。”
“啊……”楚垣夕比較遺憾。這方面反而是趙杰占優了,于文輝不懂平臺的涵義。如果他懂的話,其實趙杰和他換一下應該也是可以的,技術不足,招一個牛逼的CTO就是了,以巴人集團的財力,常規技術手段所在的領域現在不愁招不到合用的人,最近已經招了一些技術小牛,抬高了工資結構,使得巴人內部也出現了大公司才有的薪水牛。
可惜就是楊健綱已經自成一家了,否則楊健綱做CEO趙杰做項目經理,搭伙做這個項目其實很有前途。
實際上,為什么楚垣夕這么心急火燎的上馬這個平臺項目,節奏這么緊,速度這么快,幾乎是推著所有人大步流星?原因有很多,比如IP剛好合適啦、巴人游戲的并購交易啦,以及人手等等。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作為天朝范圍內游戲UGC這個寬泛的領域中醒目的大小王,《我的世界》和《迷你世界》,都沒有完成平臺化。
如果這兩個沙盒游戲中的任何一個已經完成平臺化了,這條賽道就會罩上一層鐵幕,后來者冷啟動從零開始,根本沒法追,至少很難追。除非是企鵝那種體量和能力,否則必須考慮高昂的投入與極低的成功率所形成的性價比。
聰明的創業者總是尋找沒有鐵幕籠罩的賽道然后開工。
但是,受限于沙盒的游戲模式,平臺化存在不小的技術難題,第一就是開發者的構成問題。
快手、段子當初走的路才是接地氣的平臺之路,從野生玩家開始劃拉,不怕low,只怕涼。正是大量的野生玩家入場制作沙雕作品,形成了獨特的社區氛圍,然后才逐漸迭代,孵化出這個社區氛圍內的大號,產生收益,反過來帶動MCN們形成、發育,最后大量入場,提升作品質量。
正是因為快手和段子哺育了市場,提供了生態,讓MCN有錢可賺,才形成螺旋狀的上升。
站在另一條起跑線上的抖音不是這樣的,一上來就走精品UGC路線,質量越高越容易吸粉點贊,通過大量職業團隊,也就是MCN的產出形成平臺調性。
但是必須注意到時間,抖音是站在快手和段子已經培育好的市場上起步的,相當于對過去幾年的市場完成一個整體的迭代。
如果抖音和快手、段子同時起步,那時候根本就沒有MCN機構,抖音無論怎樣想做精品,想要精致的社區調性,也只能做成另一個快手或者段子。三者之間社區氛圍可能在low嗶的方向上不一樣,但大的狀態不會有任何不同,無非就是誰low出來的更有趣。
段子也是頭條系的資產,頭條系在low嗶的路上非常有經驗的。
而現在的游戲UGC領域其實和短視頻早期的UGC環境是一樣的。此時不具備想抖音那種市場條件,想要入局,就只能走快手和段子的路,讓更多的普通玩家入局,開始生產內容,才能迅速完成平臺化。
即便這么做的代價是產品質量低。
歷史已經通過短視頻的成長之路表明了low并不可怕,作品雖low,但是包含著創作者的智慧,是心靈的表達。通過時間的積累,通過平臺的努力運營,自然會聚沙成塔,誕生大號,使創作誕生價值,進而迭代社區生態。
至少這是楚垣夕給巴人的平臺制定的戰略,無非是把短視頻的王道復制到游戲內而已,能夠透過整段歷史看到這一點的人,做出這個選擇不需要三秒鐘。
而《我的世界》則是推出開發者工具,SDK等等。這是完全面向專業開發者的,普通玩家很不方面上手,它不是易用不易用的問題,不是程序猿很難上手。
這就從UGC的構成上極大的限制了平臺化的趨勢。
《迷你世界》好一點,提供的是編輯器。但是沙盒游戲這個游戲類型又成了問題,也就是平臺化的第二個難點,它太靈活了!靈活、自由度高,有時候是好事,但在特定時期肯定不是。
還是用游戲來舉例,游戲的一開始階段,對新玩家來說最好能夠通過新手教學帶一帶,執行限定的操作,讓玩家逐步入門,而不是上來就不管了,所有功能全開放,扔給玩家自己體驗。
老玩家無所謂,甚至覺得更有樂趣,新玩家懵逼之后最容易做出的選擇是卸載脫坑,不耽誤這個時間。
沙盒的UGC制作存在的問題就是給的自由過了火,楚垣夕研究這個市場的時候,仔細分析了《迷你世界》運營好幾年了還沒變為一個合格的平臺到底是什么原因,最后歸納出來這個結論。
所以他才把巴人的平臺限定在RPG這個細分領域內,而且一開始只做傳統RPG,一步一步帶著內容創作者前進,大概五年左右的時間能推進到MMO之前就行了。想讓UGC用戶開發MMO,這絕對是個巨大的挑戰,他不敢說一定能完成,但是其它的是完全可能的,無非就是把素材庫擴充到多大的問題,也就是投入多少錢的問題。
最后這一步如果能實現,相當于任何一個開發團隊都可以通過一套標準化模型在巴人的平臺上開發MMORPG游戲。而MMORPG目前仍然是國內最賺錢的游戲類型,入場的門檻非常之高,稍有不慎就會開發失敗。巴人做的事情相當于價格屠夫,帶領一群野生UGC們,原先做不了MMO的,進場屠殺老牌MMO廠商,這多有意思啊?
這番設想楚垣夕跟趙杰說過,讓趙杰壓歷山大,壓力不但來自于同行的怒火,還有就是這個平臺恐怕很長時間內都不會有什么像樣的盈利。快手和段子誕生于2011、12年,見到利潤已經是好幾年以后的事情了,所謂王道,也需要在黎明前苦修多年。
好在楚垣夕劃下的道是能看到黎明的,只要自己不走歪掉。
這一點于文輝也認識到了,但是楚垣夕覺得無所謂啊,“第一巴人有錢,賬上的錢足夠趙杰禍禍。第二,這不是還有你呢么?以后巴人賺錢的重任主要就靠你了啊!”
于文輝頓時感到了比趙杰還大的壓力。
“噢對了,我想知道,你那邊VR組的兄弟們,有沒人不滿意啊?”
“啊?為什么不滿意?”于文輝下意識的反問,但是其實他是知道的,不滿意可能談不上,但是酸是很酸的。
果然,楚垣夕大大方方的說:“因為錢啊。巴人游戲的兄弟們馬上就可以分錢了,而且都是百萬千萬級,你那邊的沒理由分,還都在賬上呢。”
“嗨,這個啊,職場,可不就是這樣么?”于文輝假裝沒壓力。
他全程目睹了剛才的會議,楚垣夕當眾變卦,把口頭承諾直接打了個五折。
然而,很多流氓公司這個時候就會把員工的利益犧牲掉,這時候的員工沒有任何辦法,只能被碾壓,有品德的則會籌劃讓員工行權。但是只要提到“行權”就會涉及到期限問題,所以又變得非常復雜。
而且,即使是行權,一般的結構中,員工拿的是子公司的期權,子公司被并購了所以安排行權,條理清晰。而巴人的員工拿的是母公司的期權,可犧牲的地方更多。比如說,你們都去新公司了,按照當初簽署的協議,已經確認股權的部分,認賬,期權的部分,不認賬,由靈犀給你們另行安排激勵計劃。
這樣也不是不可以,相當于對阿里的收購變相加價,但阿里的新激勵能趕的上被黑掉的部分嗎?那不存在的。
最早的第一第二批員工之所以本次變現能夠在楚垣夕打五折的情況下還能變現幾百上千萬,是因為他們吃到了巴人快速成長的紅利,所以才爽的要死。但并購過去之后體量是按340億計算的,再怎么成長也就是同一個數量級。
然而,正是因為有這種問題,楚垣夕早早就承諾了一旦并購完成,立刻提前兌現,即使后面變了個卦也沒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可是于文輝帶的項目組已經早早把關系劃歸集團了,所以既不會因為并購而跟去阿里,期權走的也是集團內部流程。因此這一次兌現也就沒他們什么事,換言之他們的期權并不少,結果看得見摸不著,看著本來都在巴人游戲的同事一個個即將拿到大筆的現金肯定是不那么好受。
然后于文輝假裝天下太平,楚垣夕可不這么看。他站起來跺了幾步,對于文輝說:“你這么想,不對。職場確實比較操蛋,但是,我不希望員工和管理層活在各自的邏輯里,不斷積累憤怒和分歧,這樣最終受傷害的是公司。你既然選了當CEO,你就得開始考慮這個問題。”
說話間楚垣夕很嚴肅,“他們沒犯任何錯誤,這樣,你作為老大,你得給他們爭取權利。而不是跟他們說公司很偉大,做的很好,非常優惠的照顧了其它兄弟們的利益,只是沒照顧你們,因為本來也不需要嘛。
你這么安撫,說的對不對啊?很對,但是相當于告訴他們公司并沒有考慮他們的感受,照顧誰的感受是公司決定的,而且事出有因,于是他們沒有辦法。這種安撫幫助不了任何人。”
于文輝眉頭緊皺,“但是,公司確實已經做的很公平了啊,至少比我以前看到的很多事情公平。我這時候提要求難道不會讓公司認為我們項目組只知道索取么?”
“你有這種想法很正常,這時候就要看你的擔當了明白嗎?你在任何公司,要為手下員工們向公司索取利益,哪怕是應得的利益,都是要承擔一些東西的。比如說董事會有可能因為記你一筆等等,這就叫責任和擔當。”
楚垣夕說著哈哈哈哈又笑了,“這就是本公司不設董事會的原因,少了很多麻煩。”
于文輝試著問:“那我的兄弟們也兌現一筆?”
結果他沒料到楚垣夕反問:“理由呢?”
擦了個擦的,總裁暗示我要的,這算不算理由啊?于文輝心中怒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