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馬……”蕭美美說出這話的時候自己都注意自己說了什么,她已經在抬手輕撫丈夫身邊的伊比利亞馬。如此俊美的馬匹真的是從所未見,單純論高大,挽馬比眼前的伊比利亞馬巨大許多。單純的體型巨大并不足以稱為神駿,那種溫順敏銳的反應真的是令人發自內心的喜愛。
趙謙笑道:“我馬上就要北上,正好看看這匹馬是否如官家所說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你北上去做什么?”蕭美美不解的問。
“我得去慰問沿途的鐵路工人,他們太辛苦了。這么冷的天還在第一線奮戰。”
“你……早去早回。”蕭美美知道丈夫這次將出門好一陣子,心中不樂意也沒辦法。
趙謙也知道自己會出去好一陣子,便柔聲安慰妻子,“有些事情在這個關口上,非得堅持到突破關口才行。”
“我覺得這種事情還是要負責這件事的來做。你去了若是被當做是監視可就不好。”蕭美美表達著自己的看法。
趙謙一驚,他老婆這話怎么聽著就和老娘所說的一樣呢。
此時秦玉貞也正在對趙嘉仁說道:“我覺得不要讓大郎再這么深的介入此事,這對大郎不好。”
“為什么?”趙嘉仁問。
“這乃是丞相的事情,大郎并不是丞相。三郎,若是大郎過度介入此事,他就必然會扛上責任。一旦鐵路出了什么問題,大郎的聲譽就會受損。你我馬上都60歲了,大郎的名聲不能受損。”
趙嘉仁沒有說話,陷入了沉思之中。身為母親,秦玉貞不能當做沒看到,她索性把話挑明,“三郎,你可以恃才自傲,大郎可不行。此事鐵路必定出事,出了事就會有人推到大郎身上,說他是不肖子。到時候怎么辦。你和大郎身邊都沒有謀主!”
“說得好!”趙嘉仁眼睛亮了,“謀主!呵呵,你這一說我竟然明白了。”
唉……,秦玉貞長嘆口氣,趙嘉仁注意到兒子需要謀主并沒有讓秦玉貞高興。做決定的是君主,了解執行過程中別人反應,并且針對這些對執行過程進行調整的是謀主。趙嘉仁是奇葩,他靠一己之力承擔起了君主與謀主兩項工作,任何事情到他這里不僅有解決的辦法,更有解決的步驟。秦玉貞對這點非常嘆服。可是光越強,造成的陰影就越大。趙嘉仁強大到能不受任何負面的影響,就一定有人被迫承擔巨大的陰影。
蕭美美看著趙謙并沒有打算取消行程,很是著急。她的婆婆秦玉貞前天說了擔心,蕭美美仔細考慮之后終于搞清楚了這里面的幾個基點,她此時覺得必須給丈夫趙謙講清楚。想讓女人高興有無數種做法,帶孩子,送禮物,講點恰如其分的貼心話,解決她們眼前面對的問題。讓男人高興只用一條就行,他們愛做什么就讓他們做什么。所以男人們沒用就在于此。他們或者是撞到頭破血流鼻青臉腫都不悔改,或者是敷衍了事表面功夫都不做,把事情丟在那里給女人去收拾殘局。蕭美美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也這么干。
“大郎,長江黃河這樣的天塹在強者眼里不過是幾步就能走過去的小水溝,然而天下有幾個這種強者?大多數人面對這樣的天塹都只能無所適從,一小步一小步的跟在強者走過的路上慢慢向前蹭。”蕭美美盡量用溫和的說法向丈夫講述。
趙謙覺得這話說得好,忍不住微微點頭。這反應看在蕭美美眼里,她明白丈夫根本不明白這話是啥意思,她只能把激烈程度提高,“有進步就一定有反動,鐵路是改變了時代的東西。官家步子大,一步頂別人十步。其他人呢?他們半步半步走,三分之一步,四分之一步的走。他們看到官家大步流星,有些人能跟在后面,他們心里面怎么想。肯定是不高興,不高興了會怎么辦,肯定要指責別人,說別人走的慢,說別人走錯了。你覺得這個被指責的對象會是誰?”
話說到這個地步,趙謙終于聽明白了,他心里面登時不快起來。老婆說的沒錯,這種在后面走的不快的人總是滿口怨言。不過這幫人真的敢拿趙謙作為攻擊對象么?趙謙總覺得那幫人便是有這個心也未必有這個膽子。
“大郎,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我覺得你應該抽身出來。那么多的人想通過鐵路撈取好處,你就別在這個時候和他們摻乎到一起。你所求的本就和他們不同,你應該追上同行者。而不是當犧牲品。”
“這么說就有點過份了吧。”趙謙很不高興的說道。
見趙謙居然這么回應自己的關心,委屈登時涌上蕭美美心頭。她也知道這時候再說只怕就會聽到趙謙說出與眼前的事情無關的說法,于是轉身就走。蕭美美邊走邊心中開解自己,她與婆婆和小姑子從來不住一起,這兩位又都是知道自己底線與承受能力的聰明人,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家庭,謹守互不干涉的本份,蕭美美很是喜歡和她們在一起。
從皇帝的角度來看趙官家,蕭美美和其他兩位對趙官家的尊重發自內心。甚至從趙官家自比的改革家秦始皇的角度和水平來看,趙官家的能力與功業都堪比祖龍。他也如祖龍那樣從根子上推動了改革,讓華夏的政治進入了全新時代。舊時代的東西放在新時代就是過時啦!承認不承認這都是事實。
從女人的角度來看,趙官家也未必符合理想中男人的所有標準。蕭美美的婆婆秦玉貞用趙官家說過的‘木桶理論’來衡量,趙官家也就是每塊板都有,也在不斷進步。僅此而已。蕭美美認為自己的婆婆秦玉貞是位有智慧的女性,趙官家能得到秦玉貞這樣的評價,說明他已經很不得了啦。婆婆秦玉貞對趙謙的評價是‘大方向上不會錯,執行起來不好講。’
最大的智慧存在于對事物價值的徹底了解之中,得到理解能力的時候,智慧是不會枯竭的。婆婆秦玉貞是個能理解別人的人,嫁給了能改變世界,甚至是創造新世界的趙官家之后,婆婆秦玉貞也通過趙官家理解了更廣闊的的世界。她對于趙謙的判斷在蕭美美看來無比準確。智慧同智慧相碰,就迸濺出無數的火花。蕭美美也從中學到了很多很多。
走進家的時候,蕭美美已經擺脫了不快。趙謙不是壞人,也忠于家庭。蕭美美要做的是幫助趙謙,自從她決定嫁給趙官家的長子之時就已經明白自己在這場婚姻中要承擔比其他婚姻沉重許多的責任。既然如此,蕭美美就要完成自己的義務。如果做不到的話,蕭美美會對自己失望的。
趙謙沒有跟著老婆回家,他覺得從老婆的話里感受到不少東西。卻沒辦法清晰的抓住并且理解。苦思一陣,趙謙索性騎上了伊比利亞馬向城西而去。一路上伊比利亞馬引發了無數人的矚目,甚至有人遠遠對趙謙大聲喝彩,“好俊的馬,從哪里買來的!”
有警衛保護,趙謙也不擔心被人騷擾。沒多久,一行人就到了大片建筑附近。進出建筑的人都有馬匹,趙謙的坐騎看到這么多同類,登時興奮起來,其他馬匹也有反應。進了其中一處,巨大的場地中回響著隆隆的聲音。趙謙勒住馬匹,然而伊比利亞馬已經忍不住用前蹄輕輕刨地。
北宋時代的開封就喜歡賽馬,賭博在北宋被嚴格禁止,情節嚴重的被抓到甚至會被砍頭。但是在元旦等時候,關撲與賽馬在規定時間里面被公開允許。上到王公貴族,下到能買得起馬的普通百姓,到了這個時候都會參加賽馬。賽場上龍騰虎躍的馬匹與騎者,觀眾席上山呼海嘯般的吶喊。通過那個時代的人的筆記錄在《東京夢華錄》之中。
當開封再次回到大宋手中,趙官家不僅重建了賽馬場,更將其規模擴大了好多倍。趙謙進的這個場子里面已經有十幾匹馬在跑道上奔馳著。警衛辦好了趙謙的跑道,趙謙先輕輕撫摸馬匹,感受著伊比利亞馬的情緒,這是騎兵們的訓練之一。
馬匹也感受到趙謙準備策馬奔馳的打算,更是興奮起來。趙謙這才翻身上馬,上了自己的跑道。先是慢慢的溜了兩圈,人和馬都熱身之后,趙謙用力抖動韁繩,兩腿夾緊馬鞍,伊比利亞馬隨即風馳電掣的奔行起來。
趙謙的伊比利亞馬并沒有過度修剪毛發,因為速度太快,毛發在空氣中向著后方幾乎水平的飄動。這處馬場是皇室的馬場,其他騎者此時都已經到了旁邊。眾人本就看出趙謙的馬匹與眾不同,此時見馬匹如此神駿,都忍不住喝彩。
作為騎者,趙謙更明確感受到這匹馬的不凡之處。啟動、加速、發力、轉向,伊比利亞馬展現出驚人的力量以及對這種驚人力量的精準控制能力。趙謙不像是乘坐在馬上,而像乘坐在一片流云之上。少部分力量用于控制馬匹,大部分力量要用在讓趙謙盡量與這片流云的運動頻率保持一致。一趟跑下來,趙謙只覺得心情大暢,繼續跑第二趟,趙謙只覺得心曠神怡。
兩趟跑完,趙謙停下馬匹,卻見伊比利亞馬呼吸更加有力,卻遠沒到大口喘氣的程度。讓馬匹小步快走,就聽到之前在訓練的人高聲喊道:“太子,讓我們和你一起跑一趟吧。求你啦!”
“給個機會,給個機會吧!”
到了如此情緒,趙謙當然不會拒絕。沒多久,賽馬場里面就再次響起隆隆的回聲。來這里的馬匹都是良駒,哪怕只有十匹馬一起奔跑,那氣勢已經不亞于幾十匹普通馬匹一起奔跑的動靜。
酣暢淋漓的跑夠,趙謙在馬場的淋浴間沖了澡。剛出來就見到老爹的秘書在外面等著,秘書簡單的說道:“官家請太子過去。”
到了老爹家的時候天都黑了,趙謙先蹭了飯,之后老娘先和他談了起來。趙謙聽到老娘的說法和老婆差不多,就忍不住問道:“娘,難道你先把這話講給美美聽了么?”
秦玉貞愣了愣,問道:“她說了什么?”
趙謙就把蕭美美對于那些跟不上形勢的人會指責趙謙的話講給老娘聽,然后就見老娘滿意的點點頭,“美美說的沒錯。你覺得她說錯了么?”
老娘你都這么說了,還準備讓我怎么講呢?趙謙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然后就聽老娘說道:“你還記得你爹帶著你去尋九尾狐的事情么?”
趙謙一愣,他早就把此事忘記了。被老娘重新提起,趙謙只覺得那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都有點令人懷念呢。
“你爹從來不在乎生死,我也說的直白些。你繼位的日子前,我不想讓你的名聲受到任何損失。你爹那么不迷信的人都要在你正式稱為太子前為你造勢,增加旁人對你的信服,你自己就不能破壞這些。所以你不能再管鐵路的事情了。”
“因為怕有人指責我?”趙謙不太能接受這個理由。
“你都快四十了,應該能明白太子聲譽不能受損。不是不讓你管具體的事情,而是出了事情之后怎么收場。誰來承擔責任。時代變了,人心還沒變。當年祖龍定下郡縣制,的確是萬世法。可郡縣制完全確立花了多少時間,到文景之治使用酷吏打擊豪強,百余年總有了吧。那百余年間許多人起來造反,難道都是因為他們利益熏心,只是想自己做皇帝?其中大部分人所圖的還是想回復到七國時代吧。你想繼承你爹的道路,那就不能與現在的民心太過于脫離。你爹是你爹,你是你,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難。”
老娘這保守派論調讓趙謙有點瞠目結舌,他想反駁,但是趙謙也隱隱感覺到有些事情真的如老娘所說的。于是趙謙暫時沉默下來,聽老娘繼續批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