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倭國,三木川也算是差不多鳥不拉屎的地方。山嶺間的石頭地里有稀稀拉拉的灌木,三棵頑強生長的樹扎根在這片土地上,非常顯眼。一條小河從這片石頭地里流淌而過。
從這里向前,三個方向都是足利家的地盤。從這里向后走好遠才進入鐮倉幕府控制的地界。如果不是戰爭,這里肯定是個四不管地帶。足利家的人馬沿著難走的石頭地里面垂頭喪氣的退了下來,走在后面還扶著傷者。更后面的則是嘲諷的笑罵聲。在石頭地的一個高處修建了一座小堡壘。四米高,用石塊、鵝卵石與混凝土制成。堡壘上的平臺上站滿了幕府的人,他們大聲嘲笑著足利家的人。
堡壘下面有好幾輛破損的撞車,車身保持了完整,堡壘上面射下的箭支完全不足摧毀它。問題出在那個木頭樁錘上,粗大的木桿前部碎裂了。足利軍派出了非常強的攻城設備,同樣派出了強力人員。他們不可謂不賣力,連堅實的木桿都被使用到完全損毀才不得不從堡壘下撤退。
回到己方陣營的足利軍們垂頭喪氣,幕府軍趁著足利軍沒注意在很短時間內利用石頭地里充足的石塊修建起這座只能容納百十號人的堡壘。足利軍先后發動兩次進攻都損兵折將無功而返,現在這次是第三次。讓沉重的撞車通過這片石頭地極為艱難,足利軍做到了,在這個過程中付出巨大代價。事實證明能敲開足利家主城的撞車在這座小堡壘面前毫無用處。
此時寅一郎正在鐮倉城外的使館區肉鋪后面的房間和足利家的一位地頭喝茶聊天,地頭的地界在海邊,海邊風大,濕度大,倭國降雨還多,雨水沖刷下土壤會有流失。這種地界在在倭國都算是很不好的土地。
這樣一位地頭來合作并不讓寅一郎覺得奇怪,他奇怪的是這位地頭居然沒有參加圍攻三木川而跑來這里。三木川乃是大宋搞的樣板工程,寅一郎希望去見識的足利家人馬越多越好。
“閣下,我愿意提供我領地上的勞工。”
聽了這話,寅一郎簡單應道:“哦。”
這種貴族式回答讓地頭感覺到寅一郎的優勢地位,地頭只能謙遜的繼續講述自己的請求,“我想購買水泥修建堡壘。能不能請閣下在其中給斡旋一下。”
寅一郎神色沒變,抽出一張紙遞給面前的地頭。地頭拿起來看,紙上寫著一份清單。以四的名義在當地開設錢莊與商鋪,倭國勞工到大宋搞生產將不再完全支付實物,而是支付貨幣。倭國勞工歸國之后可以拿著貨幣到商鋪購買他們需要的商品。
“這是何意?”地頭有點不明白。
“你們能挨家挨戶的去勞工家搜刮他們的鐵鍋,奪走他們身上的衣服么?”寅一郎問。
地頭心說‘閣下你真上道,我的確這么考慮的’,只是這話說不出來。按照規矩,地頭這么講就意味著接下來要提出給寅一郎上繳多少比例。自己辛辛苦苦收繳的物資怎么肯心甘情愿給別人,地頭選擇了沉默。
“放心,我們不要你的東西。”寅一郎耐著性子安撫地頭,“我們要求你們不能把勞工掙到的錢都拿走。得給他門留下一部分買商店的貨。流入多少錢我們都知道,你那地方來了多少勞工,大宋給了他們多少錢。算一算就算出來了。你們留著那些紙鈔沒用,你不是想買水泥么,就用那些紙鈔到商店買。”
這個信息量比較大,地頭想了好一陣才算勉強想通。他已經按捺不住喜悅,興奮的試探道:“閣下是說我們可以收那些勞工掙回來的錢,用這些錢買水泥。”
“不僅是水泥,商店里面有的東西你們都可以買。”寅一郎引導著地頭的思路。大宋并不想武力掠奪倭國,逼著倭國向大宋繳納貢品。在寅一郎看來大宋實在是很奇怪,他們到了任何地方只要求經商與開錢莊。這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需要投入許多精力去營運。尤其是交易對象并非是貴人而是普通人的時候會更加吃力。然而這是大宋分配給寅一郎的任務,他就得完成。
地頭激動了一陣之后又覺得不安起來,“宋國一定會給那些人錢么?”
“你應該去那些地方看過吧?”寅一郎問。瞅著地頭的表情,寅一郎確定那廝一定去看過了。“那些勞工們有沒有拿到東西,是不是安全的回來了,你一定很清楚。既然如此,你為何要懷疑大宋會不會給錢?”
“他們這次給了,下次會不會不給?”地頭并沒有單純的樂觀,釣魚是要給魚餌的,如果大宋的目的是騙取更多人去大宋勞動呢?
寅一郎語氣中都是嘲諷,“不給的話那就是大宋不需要倭國勞工啦。大宋那么富裕,直接說不要人就好。騙了大家對他們有多大好處么?為了這點東西犯不上。怎么樣,你到底準備怎么干。”
地頭想了好一陣,試探著問:“我要按規矩收,三公二民。”
所謂三公二民的倭國規矩指土地收入分五份,三份由地頭收走,兩份留給百姓。稅率為60。按照傳統這個收費標準不過分,但是寅一郎當即表示反對,“不行,二公三民。如果你們擔心人去大宋太多,那些出了勞力的家庭當年稅收得變成二公三民。”
這是大宋那邊的人員要求寅一郎必須做到的標準。以前大宋地主收租收一半,借錢年息30就算是低利率。與倭國比差不多半斤八兩的水平。大宋趙官家執政之后農業稅降低到30,大宋貸款利率降到了14左右。為了能夠吸收勞動力,大宋自然要讓倭國勞工賺到更多。只有有利可圖,倭國勞工才會有熱情。更重要的是,只有有利可圖,倭國青年和中年勞工才有到大宋勞動的強烈意愿。
對地頭來說,二公三私這比例幾乎要顛覆他對世界的認知,他立刻為難的說道:“這個就太低了!”
“你不能這么算賬。你得換個算法!”寅一郎馬上反駁道:“那些人每年有幾個月在為生產糧食和賺錢勞動?我說一年四個月算是多說。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忙自己家的事情。也就是說每年你真正收到的三公二私都是在收這四個月干的活。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地頭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低著頭咬著嘴唇想了好一陣,勉強表示寅一郎的話有點道理。
“現在他們四個月在地里干活,七個月在大宋干活。哪怕是二公三私,你收到的已經是他們干了十一個月的錢糧。他們在大宋干的七個月,掙到的相當于在你手下干四個月的兩倍。等于你什么都不用干,就多收了一倍以上。”
說著,寅一郎又拿出列了兩個計算的紙給地頭看。第一個是勞工家庭在當地按照二公三私收。對于勞工進行三公二私收。地頭的收益就從原本每年收取3變成了每年收到了8。如果按照勞工家庭在當地還是按照三公二私交稅,勞工自己按照二公三私收取。地頭的收益就從原本每年收取3變成了每年收到了7。
只看了兩遍,地頭抬起頭說道:“閣下,我明白了!我愿意按照第一種方法來辦!”
本以為自己得費很大勁才能讓地頭明白,見到地頭這么快就搞清楚問題的關鍵,寅一郎大為驚訝。他不放心,就詢問地頭到底明白了什么。地頭爽快的講述了自己的看法,勞工還是以家為重,如果能讓家里的稅收降低20,他們本能就感覺到賺大了。至于在大宋能賺多少,在勞工看來都是額外賺到的,多賺多拿,少賺少拿。都屬于‘意外之財’。
在這么短的時間里達成如此深刻的認知水平,寅一郎感覺自愧不如。然后聽地頭鄭重問道:“閣下,您確定大宋會守約么?”
“你擔心大宋會入侵倭國么?”寅一郎反問。
“倭國這么窮,宋國為何要入侵?”
“大宋朝廷那么富,他們騙我們有什么好處?就算把我們騙光了,能讓大宋朝廷更富么?”
“閣下確定是大宋朝廷下的旨意?”
“你若是有機會去足利大人那邊,甚至不用去,過幾天你就能聽到是誰見了足利大人。是大宋太子親自見的使者。”寅一郎自信的說道。他非常佩服大宋辦事的手段,決定的事情就會清楚明白的表達清楚,不會像倭國那樣故作玄虛,給人諸多猜想的空間。
之后幾天,不斷有地頭私下前來求見寅一郎。寅一郎發現這幫人對倭國勞工朝三暮四的心理都非常理解,地頭們毫不遲疑的選擇了‘在自己地界上二公三私’的分配方案。大宋太子親自接見足利家使者的消息也隨著時間傳開來,不用寅一郎強調,地頭們也不再提出大宋信用問題的質疑。
第一批地頭密集拜訪之后,橘梗店老板來了。聽了老板提出他可能召集十來個人的匯報,寅一郎笑笑沒回答。這個數字并不讓他意外,在倭國掌握大權的是幕府和足利家這樣的龐大勢力,各種出面辦大事的是將領和各地方探題。真正掌握倭國地方的則是各地地頭,橘梗店老板頂多是所謂道上兄弟,以力量來衡量,這樣的道上兄弟的力量其實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