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巴格達的大宋商人區不同,巴士拉的大宋商人區明顯有要塞化的傾向。大宋商人當然不敢明目張膽的建起堡壘,從外表看這里很普通,甚至有些雜亂。從內部高處看下去,可那些看似胡亂堆放的物件只要就近挪動便可快速組成營壘。
西歷七月六日,住在巴格達的大宋商人已經全部出現在巴士拉。大部分人看著意氣消沉,完全沒有最快時間內脫離險境的驚喜。情報站站長也不搭理他們,趕緊叫上情報員們召開會議。站長在會議開頭坦率的說道:“現在局面緊急,我們也已經開始做撤退的準備,就等孟買那邊的消息。”
沒人對此表示異議。這世界上那天都有人死去,然而郝仁的死足以在兩河流域掀起巨大的波濤。蒙古過去還能容忍大宋的商埠存在,現在可就不能如此樂觀。站長繼續說道:“你們覺得會是誰干的?咱們用排除法。”
黑板上很快就列出各種勢力,鐵穆爾大汗、蒙古王爺、奴隸王朝,許多勢力都被列了出來,甚至包括大宋的官方勢力以及非官方勢力。
大宋的非官方勢力第一個被排除,情報員能確定商鋪里面沒人動手。這些商人們此時無比沮喪,雖然他們并沒有拒絕拋下家什只攜帶貴重之物跑路,可那么多值錢的東西撂在巴格達,還沒有回收的可能。他們簡直是痛徹心扉。
大宋官方派出暗殺者的可能被降到很低,雖然做不到完全排除,至少直接管這件事的部門都沒有這方面的消息。之前有關蒙古的看法是‘等大宋海外實力更強之后再談動手’。
鐵穆爾大汗則是接下來被排除的勢力,他與郝仁的矛盾并非秘密,所以情報站比較認為鐵穆爾不是兇手。向郝仁投毒是辦法,把郝仁請到宮殿里弄死然后偽裝成暴斃是辦法,甚至明正典刑也在考慮之內。便是搞刺殺,也可以在別的大臣家里刺殺。總之,在街上以突發事件暗殺的事實反倒讓情報人員認為動手的不是鐵穆爾。
這里面嫌疑最大的就是蒙古王爺,可到底是哪個勢力下令?目的何在?
有些疲憊的站長讓大家休息一會兒。看著以茶店賬房身份在巴格達收集情報的那位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站長詢問這位一直沒說話的干部怎么看。
賬房帶著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開口了:“這種刺殺方法我聽說過,那些來喝茶的人中有人說過。我覺得他們身份那么低還想這個實在是可笑。”
“是真神教還是蒙古人?”站長連忙追問,其他人都訝異的看過來。
“真神教的。”賬房答道。
情報人員們互相對視了片刻,看到上層的表情很認真。賬房訝異的問道:“你們當真了?”
站長聲音很認真,“一群窮人都能想到,上層難道沒想到?”
“可他們這么干會讓真神教一起遭殃。”
站長答道:“真神教哪里還有統一的上層,就算是有統一上層的時候真神教不也各行其是。你到底聽多多少人說過這類話題?”
“嗯……”賬房想了想才答道:“怎么也得聽過十幾次。”
“你確定他們是說是萬一遇到蒙古貴人就動手?”
“嗯,確定。只是當時那些人自己也沒當回事,我也覺得他們是在開玩笑。”
情報員們皺起了眉頭,這的確有點可疑。不等他們就此事作出評論,有人匆匆跑進來,與情報站站長說了幾句。站長臉色大變,他站起身對眾人說道:“諸位,蒙古朝廷已經下令派兵來抓咱們,咱們趕緊撤!”
夜色降臨之時,大宋人員都撤上船離開了巴士拉港。大家心情都不怎么好,哪怕是早就知道有可能出現這一天,也早就做了許多因應準備。等著一天真發生了,還是感覺非常失落。在這樣的心情下回到孟買,眾人又得安排住處,清點人員名冊。等他們終于有時間對此事進行討論之時,從地中海東岸來的消息也到了孟買。
地中海東岸那邊送來了蒙古朝廷的說法,大宋勾結信真神教的奴隸王朝暗殺了丞相郝仁。證據是暗殺者身上攜帶著大宋制作的信物,那是大宋才出產的景泰藍鑰匙,上面有真神教的經文。
新的消息加入,之前偽裝成賬房的情報員所說的情報立刻成了討論焦點。大宋當然沒有勾結真神教,但是動手有很大可能就是真神教徒。只是指使真神教徒動手的人又會是誰?
再過幾日,又有新的消息傳來。這是來自四方同盟的消息,有些郝仁的侍衛逃出了巴格達,郝仁死后他們就抓緊逃散,卻被鐵穆爾大汗追捕。追捕很快變成了追殺,許多逃走的侍衛都丟掉了性命。能逃出來的侍衛都是借用四方同盟在蒙古的渠道躲開鐵穆爾大汗的追捕。
孟買情報處的高級別會議上,有人不解的提出了個問題,“鐵穆爾這是想干什么?”
巴士來情報站站長嘲諷的笑道:“像是小孩子做了錯事,就千方百計的不想讓人知道,以方便他自己編造出套說辭。”
高級情報人員們笑了,他們都學過心理學,長時間的工作也驗證了來自大宋趙官家的理論。人類心理成熟層面非常低,大部分人到老都沒能擺脫孩子的做法。與孩子們的不同在于成人偽裝與反抗的技術和技巧大概提高了許多,可他們認識自己,認識自己本能的水平卻沒有提高。在接受過訓練的高級情報人員眼中,鐵穆爾的地位并沒有對他的心理成熟有什么幫助。坐在蒙古大汗位置上的這個人不過是個普通人。
這也不光是鐵穆爾,包括大宋的許多官員其實沒啥分別。能讓這幫情報人員們心悅誠服仰望的只有不多的人,趙官家無疑是不多人當中最耀眼的那個。
“要是鐵穆爾不這么做,而是立刻派人去元國通報消息,并且請元國派人過來接走郝仁的遺體……”
“報告!”有人打斷了會議。
“進來。”
“報告,蒙古朝廷發布消息,說郝仁遇刺受傷,卻沒有死。”
“哦?真的?”情報處處長看向巴士拉情報站站長。
站長篤定的說道:“那邊的王爺親自確定郝仁已經死了。”
“呵!呵!哈哈哈哈!”處長忍不住大笑。其他人也跟著笑起來。處長笑了片刻,帶著嘲諷與憐憫嘆道:“這和小孩子有啥分別呢?”
巴士拉情報站站長也在苦笑,他方才就注意到孟買情報處的會議室墻上掛了條幅,在站長對面的那條應該是趙官家的字,銀鉤鐵畫卻不失輕盈。條幅上寫著‘面對事實、接受事實、承認事實’。巴士拉情報站是地下站點,可不敢公然掛出這樣的條幅來。
看著這樣的字,聽著發生在蒙古朝廷內的事情,這的是可笑又令人警醒。沒有人愿意看到悲劇,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這是人類的本能。可當悲劇已經發生的時候,如果能立刻承認悲劇發生了,并且做出實事求是的應對,悲劇就會畫上結尾。可拒絕悲劇貌似也是人類的本能。為了拒絕承認,一個謊言就要用十個謊言來掩蓋,再接下來一個悲劇引發了十個悲劇。
情報部門的內部學習會經常講趙官家的這個講話,站長以前覺得趙官家真的是聰明睿智,能洞悉人心,能看透世情。此時聽著蒙古朝廷正在上演的悲劇連鎖劇,站長感覺自己以前或許是誤解了趙官家。能說出這樣話的趙官家不知道看了多少悲劇,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趙官家說這些話時候的心情怎么可能是傲然與自得。
蒙古朝廷的討論水平明顯沒有大宋情報部門高,他們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所作所為正在推波助瀾,甚至連闊闊真太后都認為封鎖郝仁被刺殺身亡的消息是對的。此時闊闊真正在和玉昔帖木兒商議:“御使,此事萬萬不能讓元國誤解。”
玉昔帖木兒一臉的沉痛,他被任命調查真相,包括大汗衛隊隊長在內的眾人都被收監審問,到現在審問出的口供以及得出的結論是真神教的人暗殺了郝仁。從暗殺者身上搜出了一個景泰藍制作的鑰匙,這個鑰匙與奴隸王朝那些人佩戴的鑰匙一模一樣。定然是大宋制造的。
確定不是太后與大汗下令殺的人,暗殺者當時高喊的話就擺明了是預謀已久的挑撥之言。深知這挑撥的惡毒,玉昔帖木兒也同意暫時對外宣布郝仁沒死。然而玉昔帖木兒卻應道:“太后,臣想出使伯顏那里。”
闊闊真一愣,不解的問道:“這是為何?”
“此事須得伯顏丞相這樣的人物出面才能說服元國。”玉昔帖木兒果斷的答道。
闊闊真想了想說道:“為何要御使親自前往?”
“臣親自前去,才能說動伯顏丞相出面調停。”
“這……”闊闊真想反對卻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她知道伯顏是什么樣的人物,那樣的大人物可不是輕易能說動的人。但是玉昔帖木兒走了,朝廷里面短時間就失去了一個能依賴的人,她不想讓玉昔帖木兒走。
“太后,臣會速去速回。若是臣留在朝廷里,派去的人只怕說服不了伯顏丞相。”玉昔帖木兒說道。他知道這話沒錯,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想走的一大原因則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解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