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你真認為戰爭會打到安納托利亞?”
大貴族們的酒會上少不了樂隊,在悠揚的樂曲聲中,充滿了緊張感的問題也顯得溫和起來。謝松覺得這調調實在是驢唇不對馬嘴,就起身先關上小客廳的門。還有音樂聲穿過墻壁傳進來,卻已經如蚊子的鳴唱般的水平。
“我只是覺得未來有這種可能。”謝松邊說邊坐回到位置上。
內務大臣與財政大臣坐在謝松對面,他們對于宴會毫無興趣。參加的多了自然知道宴會本身是多么的虛偽。財政大臣繼續問道:“不知閣下有沒有考慮今年元國不出口糧食的可能。”
“這種事情還是得靠自己。我們歐羅巴行省進口糧食也就是圖便宜,真沒得進口,也不至于餓肚子。”謝松晃著手里的酒杯,淡定的答道。表情淡定,他心里面可是非常不爽。元國這次不出口糧食并不意外,可他們其實不缺糧。根據情報,這些糧食是郝仁拿來供給十六萬旗軍而已。增加十六萬人的消耗對元國毫無影響。郝仁這么做當然可以說是未雨綢繆,可謝松卻沒辦法認同這樣的做法。他心里面恨恨的期待著未來好好教訓郝仁的機會。
“是啊,便宜。”財政大臣忍不住苦笑。在謝松面前他還有說不出的話,從元國進口糧食固然是便宜,更重要的是這是東羅馬帝國能用四方交鈔在域外采購的商品。東羅馬帝國出口一桶桶貨真價實的葡萄酒與橄欖油,出口一箱箱肥皂,換取的卻是一疊疊歐羅巴行省印刷的紙。即便如此歐羅巴行省依舊覺得不足,他們更愿意記賬。這下一疊疊四方交鈔變成了歐羅巴行省錢莊賬簿上的一串數字。如此不安全的東西當然是越早用出去越好。
現在元國不出口糧食,東羅馬帝國還得繼續出口櫻桃燒酒、橄欖油、肥皂等制品。換取的依舊是四方交鈔,增加的依舊是賬簿上的數字。這種不安讓財政大臣有種溺水般的感受,大臣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對謝松講出來自己的不安。
謝松并不知道財政大臣在想什么,他更關心的是放走郝康。既然郝仁不地道,就別怪歐羅巴行省這邊不配合。元國有能力讓歐羅巴行省不痛快,歐羅巴行省卻也早就計劃過萬一開戰,利用本地招募的軍隊配合從天竺洋運來的番兵,歐羅巴行省可以應對戰爭。甚至是應對四方同盟里面其他三方加上蒙古帝國的進攻。
看著有點冷場,內務大臣出來打圓場了。“閣下,如果想說服巴塞勒斯只怕不容易。我覺得還是直接告知郝康公爵,他可以走了。我覺得沒人提起的話,巴塞勒斯只怕就想不起有郝康公爵這個人。”
“哈哈”“呵呵”謝松與財政大臣都干笑起來。不愧是內務大臣,對于東羅馬皇帝的了解非常深入。大人物么,怎么會真的把小事情放在心里。可再小的事情到了巴塞勒斯面前都會變得無比大。
謝松忍不住問內務大臣,“由誰來下令呢?”
內務大臣露出了大人物的笑容,他只是應道:“必然有人下令。”
這么簡單又同時兼具深刻程度的發言讓謝松想起大宋朝廷里面正在折騰的‘有關部門爭議’,便是大宋這種權責明確的朝廷也避免不了有關部門的存在。這種官官都會抨擊的對象始終存在,足以證明有關部門的必要性。看來不僅是大宋,千年古國羅馬也存在類似的局面。
在說出有關部門的時候就代表兩種可能,第一種自然是這件事沒人管,第二種則是這件事有人管定了。謝松認為內務大臣所說的自然是第二種情況,就不再多問。如果內務大臣敢糊弄,謝松會給這廝大大記上一筆。是的,內務大臣這邊有不小的生意在辦事處影響之下,辦事處會通過許多‘有關部門’讓內務大臣好好感受失信的代價。
想決定一件事,人越少越好,三個人都已經算是很多。這邊搞定了謝松想要的事情,他就請兩位大臣去酒宴上露露臉。出于最起碼的禮貌,舉辦宴會的謝松總得在眾人面前晃一圈再說。三人分開出門,內務大臣與財政大臣先出門。謝松坐在屋里思考一陣,歐羅巴行省能有今天,并非單靠趙官家無與倫比的仁德。大宋海上這一路十幾年據說才殺了三十幾萬人。與北方戰役相比完全是和煦春風。借著春風得救的沿途蠻子豈止數百萬。光是歐羅巴行省就有超過六十萬當地人從饑餓與貧困中解放出來。算上東西羅馬,在東地中海地區就有超過千萬人從中受益。
在大宋抵達東地中海之前,這里幾百年間的戰爭殘酷血腥,過于溫和的大宋政策使得太多人忘記支撐大宋揚帆海上的根本力量是什么,如果有必要的話,得讓他們明白大宋真正的實力。
敲門聲打斷了謝松的思考,門一開就聽秘書說道:“謝主任,該去大廳了。”
沒多久,謝松出現在宴會廳二樓的入口,一樓的人們紛紛抬起頭看上去。謝松居高臨下看著這些人,很自然露出了禮貌的笑容。然而謝松心里面并沒有這么平和,十幾年前的謝松與其他人一樣響應了趙官家的號召,為了更快晉升與更快賺錢來到這個萬里之外的土地。東羅馬帝國除了有個千年古國的名號之外,對于謝松是個完全陌生的存在。現在謝松已經能夠分清楚這些大貴族的姓名,也能記住他們的領地以及主要賺錢手段。更重要的是,謝松他直覺的感受到世界的變化,這些人已經陷入大宋卷起的潮流之中。
走下樓梯,謝松與最頂尖的東羅馬貴族握手寒暄。十幾年前,趙官家花了十幾年讓他的部下們習慣了握手禮。十幾年后,大宋讓東羅馬貴族們習慣了握手禮。謝松發現自己以前沒注意到這點,大宋對于東羅馬的影響力比他想的或許更深刻。
希拉此時拿起一杯石榴汽水慢慢啜飲,對大宋這種非常奇妙的白色小片很是好奇。藥片放入冰鎮的果汁中搖動就會生出許多氣泡,喝下去有種說不出的爽快感。方才希拉被不少大貴族拉住聊天,這次可沒有寒暄,這幫人提問的都是關鍵問題。能否與歐羅巴行省在‘經濟作物’上進行合作。希拉沒想到她只是在上次宴會上用了這個詞,就有更多沒有參加過上次會議的大貴族開始用這個詞匯。興奮之余,希拉發現自己對大貴族們的認識實在是淺薄。以前希拉是真的以為大貴族們都是在自己的莊園或者豪宅里過著悠哉的生活,每天都在享樂。一個能準確描繪出事實與真實的詞匯快速傳播,向希拉掀開了大貴族生活的一角,讓她得意瞥見那些人的些許動作。即便只有看到這么一點,希拉就覺得自己得更努力才行。
感覺到喝進去的氣泡在紛紛崩裂,希拉精神一振。就見謝松與大貴族們聊著,希拉準備找個椅子坐下休息。剛轉頭,就見到位貴族向她走來,希拉站住腳步。果然見到貴族停在她面前,坦然說道:“希拉姑娘,難道你是東部人么?”
希拉已經能比較冷靜的面對詢問,盡可能沉著的答道:“閣下怎么會這么問?”
“我聽你講東部的事情,感覺在東部住了很久。”
希拉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就先笑了笑。剛回到君士坦丁堡的時候希拉想起在安卡拉附近的經歷,只感覺到痛苦。隨著接觸的貴族數量增加,希拉發現那辛勞痛苦的經歷卻是她能與大貴族們交談的切入點。每當希拉講述起自己所看以及辦事處提供的東部情報,貴族們都會認真的聽,并且認真提出他們的問題。
那樣的辛勞經歷的價值遠超希拉的認知,如果沒有走上那一趟,希拉懷疑本就不被貴族看重的自己到底會不會有現在的局面。但是希拉依舊不想說出實情,笑完之后她答道:“我只是去東部出游過。”
“哦?”貴族的神色中都是訝異,他對于出游這個詞好像根本沒感覺,而是微微皺著眉頭問道:“我覺得希拉姑娘對于農田土地了解的很深。”
是很深……要是天天在田里巡視,甚至參與到犁地松土的工作中干一個多月,不熟悉能行么?希拉感覺很無奈,正在不知道怎么回應之時,希拉心念一動,她帶著點賭一把的心思開口說道:“那也算不上出游,我真的在農田里面干了好久。”
“那定然是很辛苦了。”貴族應道。
希拉發覺自己賭對了,那貴族對于希拉在農田里勞動并無感覺,卻至少比希拉‘在東部出游’這件事要有興趣的多。心念轉動間,希拉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如果選擇合作者,總得找個懂行的吧。既然希拉是貨真價實的小貴族,面前這位貴族從一開始就就沒把希拉當做農民看待。
想明白了這點,希拉只覺得心臟跳動速度都加快了。滿心都是對自己愚蠢的想法的責備。貴族卻沒有在意這點,他繼續詢問起東部土地的情況。希拉也盡可能調整心情,根據自己的那點經驗盡力回答。說著說著,就聽到音樂聲響起。希拉看向宴會廳中心,見到不知何時開始了跳舞的環節。
“一起去跳舞吧。”貴族很禮貌的提出了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