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問團回到雅典就遞上報告書,還沒來得及充份休息就接到命令,給歐羅巴行省上層做個匯報。到了會場,團長發現前來聽報告的不僅有節度使楊從容,還有欽差以及欽差同來的專家。
將所見所聞講述一番,團長又回答些問題,報告會結束。行省上層討論問題,團長回到澡堂去泡澡,雅典城區有不少使用鍋爐與蒸汽機的工廠,作為衍生品的澡堂也出隨之現。這番慰問活動間,團長半個多月沒洗過澡。加上外出在山區的各種蟲子叮咬,他受夠了。泡在蒸汽加熱的溫暖池子里,撓著那些疙瘩,團長盤算著盡量不要再接下如此辛苦的差事。
具體工作執行者充分感受到辛苦,歐羅巴上層感受到他們對于電報網的渴望。本以為都具備守財奴心態的錢莊專家不支持這個投資巨大的項目,聽專家說出‘沒有電報,就搞不成錢莊’的話,楊從容忍不住笑出聲。
趙官家發明電報不過是二三十年的事情,錢莊存在了幾百年。從邏輯學的角度看,這話不符合現實邏輯。楊從容自認是個錢莊外行,他發笑并非是要嘲笑專家的邏輯,而發覺自己和專家對電報與錢莊的關系有看法相同。沒有電報網絡這個利器,錢莊就沒辦法發揮出實力。
楊從容笑完,就說道:“我們先等著看東羅馬怎么處置內部的刺客。”
“節度使是想讓東羅馬皇帝殺了坎塔庫澤努斯家族?”專家問。
楊從容答道:“殺不殺我其實不在乎。”說到這里,他有搖搖頭,“不,我很想報復坎塔庫澤努斯家族。當下要緊的不是報復,而是期待東羅馬能不能解決問題。我本以為四方同盟里面元國最能干,西羅馬次之。這幾年發現居然是東羅馬最靠得住。”
“東羅馬占據博斯布魯斯海峽,他們有地利。本就該發展的最好。”錢莊專家對楊從容的判斷不是很認同。
“這個……,紅海地區算是天竺洋經濟圈,沒想到東羅馬與埃塞俄比亞之間物產完全互補。地中海與紅海風平浪靜,我們的船隊一個月就能往來一次。這幾年貿易量提升了幾十倍。從前年開始,埃塞俄比亞地區新增了苜蓿干草。這叫大……呃……大……什么來著。”
“大宗商品。”錢莊專家講出專業名詞。
“對,就是大宗商品。”楊從容覺得這個近幾年才出現的詞是如此貼切的描述出貿易特點。即便埃塞俄比亞人善于養牛,這些年的貿易中只有一次單程運走一千噸咸牛肉以及牛皮。這點量裝不滿歐羅巴行省船隊的一艘船。這幾年收購當地苜蓿干草運回東地中海地區用于飼養牲口,單程運量從幾百噸增加到七八萬噸。雙方貿易頻率最初一年一兩次,一次兩三艘中等船,貨物經常賣不完又帶回來。現在貿易頻率一年五次,一次十二艘大船。貨物每次都賣的干干凈凈。只有‘大宗商品’這個詞才能準確描述現狀。
王欽差聽的心情激動。作為吏部的處長,他接受過經濟教育,參與過經濟部門官員選拔。在歐羅巴行省待了一段,更感受到貿易對于經濟的巨大促進。趙官家不管殺多少蠻夷都不會皺眉頭,在海外卻力主貿易。歐羅巴行省的發展證明,只要對方肯加入大宋主導的貿易體系,就能變戲法般突然爆發出驚人的財富。
看著老同學,王欽差心中感嘆。老同學因為缺乏官場情報,難免小看了他自己。大宋上層里面的確沒人是楊從容的后臺,這卻不代表沒人支持楊從容。至少王欽差知道外交部長與理藩部長都很贊賞楊從容。若不是他們兩個人背后出力,太子趙謙怎么會為素昧平生的楊從容說話站臺。以楊從容的才干,支持這位老同學應該是正確選擇。
這邊考慮自己的利益,那邊楊從容與錢莊專家對電報網的事情做著進一步討論。這算是非常理性的討論,說著說著就按照理性得出一個看似非常合理的終極藍圖。如果能建立起覆蓋黑海沿岸、東地中海沿岸與紅海沿岸的電報網,歐羅巴行省的錢莊與船隊依托覆蓋三海地區的電報網營運貨幣與貿易,必然可以創造出巨大的財富。
王欽差本來在想自己的心事,也沒關心別人說什么。到了后半截才稍微聽了聽,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連忙出言阻止這幫家伙的狂想。欽差團到這里來可不是為了煽動歐羅巴行省的野心。聯通東西羅馬之間的電報網尚且沒影,憑什么考慮覆蓋三海地區的電報網。
眾人被王欽差從狂想的未來拽回冷酷的現在,討論隨即恢復理性。對歐羅巴行省最好的局面莫過于東羅馬朝廷全面開放,土地、資源、勞動力融入大宋主導的貿易體系。不僅大宋可以利用這些資源創造出巨大的財富,東羅馬帝國同樣可以從中享受到繁榮。如果東羅馬皇帝與朝廷致力于這個目標,他們就得冒著飛蛾撲火般的刺客威脅,消滅東羅馬境內所有封建主。此事關乎東羅馬封建主們的生死存亡,過程必然殘酷。
談到這里,會議又跑題了。一個國家是否文明,就是看這個國家自身的歷史夠不夠深厚,能否通過對本國的歷史進行反思,進而認清自己,推陳出新繼續進步。東羅馬面對的問題在華夏歷史上出現過很多次,歷代有為的朝廷都克服艱險,消滅割據與封建勢力,依托大一統的制度推進社會進步。趙官家領導的這輪進步無疑是華夏歷史上最徹底的一次。
別說割據勢力或者封建勢力,連幾百年的土地私有制都被連根拔起,朝廷以空前的力量將整個國家整合起來。有東羅馬作為對比,眾人終于看到大宋幾十年來走過的道路是如何艱苦卓絕,這條道路指向的未來又是如何輝煌壯麗。
為對比,到歐羅巴行省不久的王欽差可以看到東羅馬帝國的努力方向,所處的位置,面對的問題。
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討論到如此境界,與會者們都和王欽差有差不多的感受。楊從容用淡定其外,自傲其內的語氣緩緩說道:“神給了人們自由選擇的權力。”
聽到這話,與會眾人都愣了愣,隨即哄堂大笑。居于東地中海所有國家與政治的上方,神明般位于云端,居高臨下看透世事,預見未來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神給了人們自由選擇的權力。”東羅馬皇帝空靈的聲音在皇宮祈禱間回蕩,祈禱間中的長椅上坐的都是大臣、宦官、將領、貴族。坎塔庫澤努斯公爵坐在這些人中間,靜靜的聽神在地上的代言人講經。公爵盡可能讓自己的神色看上去足夠虔誠,他兒子的訂婚宴上出現侍女投毒事件。即便公爵當眾飲下兩杯‘毒酒’,暫時擺脫投毒的嫌疑,他也不敢讓自己露出給人攻擊的破綻。
東羅馬帝國的酷刑非常出名,挖眼、剝皮、炮烙只能算是家常便飯。皇權衰弱的幾百年間,皇帝很少有能力消滅貴族。任何落入皇帝手中的貴族與罪人都要被最大效率利用。酷刑無疑是用來恐嚇逆賊的最好手段。現在的東羅馬皇帝已經宣布廢除一切酷刑,他表示背叛上帝代言人的謀逆者死后會墮入地獄永遠受苦,所以生前就賜給他們仁慈的死亡。坎塔庫澤努斯公爵一個字都不信,如果公爵的父親運氣稍微好一些,上帝代言人的地位就會被同樣擁有濃厚皇族血統的坎塔庫澤努斯家族繼承。
皇帝的講經會還是老一套,上帝保佑東羅馬皇帝,皇帝將神的意旨傳播給廣大教民。公爵保持著虔誠的姿態,最初還感覺不習慣,時間久了就成了近乎自然反應的狀態。
等講經會結束,公爵與其他人一起念‘阿門’劃十字。他不敢第一個站起身離開,也不敢最后一個走。正混在人群中隨著人群離開祈禱間,剛走出屋門,宦官霍爾魯就在門口攔住了公爵,“閣下,請隨我來。”
“為什么?”坎塔庫澤努斯公爵謹慎的問。
“皇帝想和公爵閣下聊聊天。”
宦官霍爾魯神色平淡,看不出什么。這讓公爵心里面一陣打鼓,這不是好預兆。幾百年的宮廷斗爭讓宦官學會控制自己的表情。神色越是平淡,越代表了某種危險。
隨著宦官到了會客室,坎塔庫澤努斯公爵一眼就看到八名親衛列于皇帝兩旁。霍爾魯走到皇帝面前行禮,“陛下,我將坎塔庫澤努斯公爵請來了。”隨著皇帝示意,霍爾魯站到皇帝身邊。加上兩個捧著托盤的侍從,會客室里呈現出十一比一的懸殊差距。
公爵向皇帝行禮,有侍女搬來了軟爵這才注意到,除了十個男人,一個宦官之外,會客室里面還有兩名侍女。加上她們兩個,就是十三比一。
皇帝開口了,“坎塔庫澤努斯,你是不是給雅典公國的蘇爾曼家族寫過信?”
花了一分鐘回憶,公爵記起自己大概幾年前寫過信,應該是鼓動蘇爾曼反抗大宋歐羅巴行省。既然不是直接下令蘇爾曼反抗東羅馬皇帝,公爵還能保持起碼的鎮定。他回應道:“陛下,我不記得寫過信。”
霍爾魯嘴角些微上揚,那是嘲諷的反應。皇帝神色沒有變化,他揮了揮手。侍從隨即托著托盤走到坎塔庫澤努斯公爵面前,公爵看到托盤上的信件,臉色終于起了變化。咽了口口水,公爵拿起信件。甚至不用看更多內容,光是熟悉的信封就讓公爵明白事情大條了。
翻過信封,背面封口處的火漆上留有公爵的族徽。每個歐羅巴貴族寫信的時候用火漆封口,再用印章在沒有萬全凝固的火漆上留下印記。證明信件的確由該家族發出。抽出信紙,那是公爵私人秘書熟悉的字體,文字以及文字蘊含的意義都是請蘇爾曼造大宋歐羅巴行省的反。有點吃力的把信件放回到托盤里,公爵說道:“陛下,這一定是偽造的!”
宦官霍爾魯的嘴角大大上揚,讓看向皇帝方向的公爵看到一個譏諷的笑容。每當宦官們在政治殺戮穩占上風的時候都會露出如此表情。公爵只覺得如墜冰窟,連大聲為自己辯白的勇氣都沒了。在這樣的混亂中,坎塔庫澤努斯只覺得腦子混亂。逃走?反抗?那八名全副武裝的親衛虎視眈眈的看過來。
以前的時候坎塔庫澤努斯家族與不少御林軍有很好的關系,隨著東羅馬皇帝解散雇傭兵,將城市里的阿貓阿狗招入羅馬軍團。這種關系就被徹底切斷。那些搖身一變成為羅馬兵團的窮鬼們不僅對貴族們毫無敬意,甚至主動拒絕和貴族接觸。然而幾年前,若是貴族的馬車經過道路,成群的窮鬼在路邊懇求賞賜。貴族隨便丟給他們幾個小錢,這些窮鬼就會撲上去親吻貴族的腳……
心中各種念頭亂竄,坎塔庫澤努斯公爵卻如被毒蛇盯住的小鳥般動彈不得。然后就聽皇帝開口了,“坎塔庫澤努斯,我不想因為歐羅巴行省的指控就殺死羅馬貴族。所以我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把所有領地都上交給朝廷,會希望朝廷給你什么賞賜?”
皇帝語氣淡定,聲音平穩,一字一句清楚傳入坎塔庫澤努斯公爵的耳中。公爵卻發現自己無法理解皇帝在說什么。因為煽動前雅典公國的貴族 皇帝不想因為歐羅巴行省的要求而殺死羅馬貴族,公爵能理解這句話是在為之后的要價做鋪墊。讓公爵交出全部領地,這就是公爵明白卻無法理解的事情。交出自己的全部領地,就意味著公爵一無所有。按照制度,即便公爵被殺,他的族人還能繼承領地。
這一刻,公爵搞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好像明白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