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就是所謂的雅典?”站在希臘神殿所在的山頭上,王欽差遺憾的說道。
歐羅巴行省節度使楊從容沒有吭聲。他知道欽差在感嘆什么,在大宋的歷史書中,古希臘文明源自兩河與埃及文明,算是次生文明。不過在歐羅巴這個地方,古希臘文明又是是歐洲文明的原點之一。
既然東羅馬帝國有近兩千年文明傳承,楊從容剛到歐羅巴的時候也難免有些浪漫情愫。十幾年過去,他心中這點情愫早就被磨滅的干干凈凈。這鬼地方完全沒辦法讓人生出‘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的感懷。此時的楊從容最想問欽差到底知道些什么,朝廷對歐羅巴行省的處置背后有什么樣的考量。
王欽差見到楊從容不說話,忍不住笑道:“老同學,你這是在生誰的氣?”
“我哪里敢生氣。”楊從容不得不嘆道。
“若是不生氣,難道是覺得歐羅巴行省中所有錯事都是別人的責任,凡是做對的都是你的功勞?”欽差笑瞇瞇的繼續問。
楊從容登時心中大怒。不過他還算內心稍有清明,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憤怒竟然不是因為欽差說的不對。他自己竟然真是如此考慮的。被人看穿了心思,楊從容看著自己的老同學,現在吏部的王處長,再次陷入了沉默。
王處長心中滿是不快。楊從容在上學的時候是個頗為豪爽的人,如果這種性格到現在也沒有改變,楊從容爽快的表示承擔責任就好。卻沒想到以前那位同學居然變得和那些患得患失的普通官員沒什么兩樣。
無言的對視一陣,王處長只能決定下山回住處。兩邊這是真的沒啥好講。剛邁步,就聽楊從容開口了,“卻不知是誰要保我?”
王處長心中覺得自己老同學倒是夠聰明,卻也未免太老套了。朝廷里面的確有不少大臣主張全面撤換歐羅巴行省人員,吏部里面私下討論,認為那些人認為楊從容沒背景,撤換很容易。卻沒想到趙官家和太子都看透了這點,只是要求對歐羅巴行省做出些調整。為了保證負責此事的欽差不會從中作梗,就找了王處長這個相對能夠與楊從容友善交流的人。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王處長出發前接到不少通過不同管道遞來的消息,希望能夠‘確定楊從容桀驁跋扈的個性’。很多人都盯上了歐羅巴行省這塊大肥缺。現在王處長心中躊躇,如果老同學真的在十幾年中完全改變了個性,他就不得不做出對楊從容不利的報告書。那些盯上歐羅巴行省的人向王處長開出的條件頗具吸引力。
正在想,就聽楊從容積雪說道:“你也知道我家情況,我這么一個毫無背景的人,動起來容易的很……”
“我當然知道。”王處長打斷了楊從容的話,“我本來還想著許久沒見,大家喝喝酒,吃吃飯,高高興興的說。你既然這么在乎職位,那咱們就在這里說清楚。頭一個選擇,你完全按照詔書里的要求辦事,錢莊整頓完,你繼續當你的歐羅巴行省節度使。等這個任期結束,就回大宋。第二個選擇,你繼續瞎想瞎做,我就回去彈劾你跋扈張揚,你被調回朝廷,然后去找官家告狀。我說清楚了,你自己選吧!”
楊從容瞪大眼睛盯著王處長,過了片刻眼中竟然濕潤起來,他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難道是官家保我?”
王處長嘆口氣。自己的同學實在是個聰明人,不過離開大宋太久,對朝政的認識還在十幾年前的水平。那時候的朝廷中官家大權獨攬,威福自用。身邊的人當然都有些背景。楊從容這種楊淑妃的族人,能爭取到機會并不容易。
現在官家立了太子趙謙,別的部門對趙謙有他們的看法,吏部認為太子重視制度建設,會更加善待靠制度升上來的人。楊從容恰好符合太子器重的標準。沒什么背景,能力很強。如果楊從容是太子不看重的類型,王處長其實不在乎用楊從容等歐羅巴行省的人員的解職換取他自己的利益。
看到老同學的反應,楊從容心中掀起一陣巨大的波動。對他而言,趙官家就是天。現在大概能確定得到上天眷顧,楊從容還有什么好說的。努力平復心情,楊從容說道:“我定然遵從官家旨意。”
王處長生怕楊從容激動之下錯誤理解了什么,他叮囑道:“你這一任做完,就該調職。可別想錯了。”
“明白。”楊從容立刻答道。他現在擔心的不是離職,而是自己已經成為某個勢力覬覦的對象,如果承認了過失,就會被揪住不放。若保自己的人不是官家,楊從容相信自己一定會成為犧牲品。
老同學暫時解除了警惕,楊從容又給王處長賠了不是。王處長倒也不在意,他此行之前也和吏部的學社人員進行過討論,大家以順利解決問題的角度對楊從容做了分析。現在終于得到大概能讓太子滿意的結果,王處長感覺此行的基本目的達成。
兩人說著話,步行回城。這時候談的就是輕松話題,譬如大宋最近有什么變化,譬如歐羅巴行省到底是個什么現狀。說了一陣,王欽差再次問起為何雅典看著如此蠻荒。楊從容就告訴老同學,任何地方經過幾百年戰爭和地方豪強折磨,不管曾經多繁華,都會變成蠻荒之地。
這下王處長也忍不住感慨起來。別說幾百年,開封落入蠻夷手中不過160年,大宋遷都回到開封,完全看不到一百多年前文采風流的痕跡。當地人連口音都改變了不少。楊從容立刻表示贊成,東羅馬帝國幾百年前已經完成希臘化,與當年講拉丁語的羅馬共和國與羅馬帝國完全不同。
正說話間,衛隊長突然高喊一聲,“小心!”警衛員立刻上前護住兩人。同時,幾支箭向著兩人方向射來,警衛員干脆直接撲到兩人。
楊從容倒地后連忙起身,和警衛員一起護住王欽差。若是王欽差遇刺出個好歹,不管楊從容是不是得到趙官家的關愛,他可就慘了。
等楊從容拔出手槍,就見道路旁邊跳出二十幾個人,手持兵器殺了過來。衛隊立刻對這幫人開槍,轉瞬就打倒數人。楊從容本以為這些人會被嚇跑,卻沒想到對方非常兇悍,竟然繼續沖鋒。衛隊裝備的都是步槍,裝填子彈不易。被這些人不顧生死的逼近,只能上了刺刀與賊人搏斗。
楊從容只能撥開警衛員,大步上前。他手里是左輪手槍,距離越近越有利,啪啪啪啪接連打傷幾名敵人。就聽得后方又有喊殺聲。轉回頭就見另外一邊的地方又冒出股賊人,向著王欽差他們殺去。
啐口唾沫,楊從容丟下打光子彈的左輪,拔出腰間的刺劍就殺了回去。
賊人數量雖然多,卻都是本地人。身高普遍只有160左右。楊從容等宋人身高普遍都在175左右。而且大宋人員的伙食遠非當地人可比,楊從容等人奮力搏殺,殺的賊人無法招架。較遠的幾名賊人見勢不妙,轉身就逃。距離楊從容他們比較近的賊人也想逃,就被大宋人員追上去打倒。
等安全了,衛隊長跑過來說道:“節度使,我等盡可能留下了活口。”
“嗯。”楊從容應了一聲,他也是如此處置。此時楊從容心中沸騰著怒火,他留下活口的目的可不是處于憐憫。和這些暫時活下來的刺客相比,那些死掉的才是真的幸運。
有刺殺襲擊大宋歐羅巴行省節度使以及大宋欽差的消息很快在小范圍內傳開,得知消息的官員確定欽差沒有受傷之后才放下心,隨即都前去慰問王欽差。
王欽差雖然是文官卻不是弱雞,這個時代的大宋的確有怕見血的人,不過官員中怕見血的人比例遠低于民間。招待了那些前來慰問的官員之后,王欽差就去見了楊從容。兩人坐定,楊從容說道:“查清楚了,派出刺客的是當地頭目。”
“這就查清楚了?”王欽差頗為意外。他覺得敢行刺大宋欽差的人,背后無論如何都會有很深的背景和目的。哪里會這么簡單就交代出來。
“卻是我連累你受驚了。”楊從容苦笑起來,“你可別怪我。”
“……他們為何要刺殺你?”王欽差已經弄明白楊從容的意思。
“我們在歐羅巴行省也搞了土地國有。許多當地頭目對我們恨之入骨。他們不敢來城里行刺,得知我們出行,就在道路旁邊設下伏擊。”
“為何不敢進城?”王欽差很訝異。
“以前他們在城內搞過刺殺,所以城內已經實施了非常嚴格的戶口以及出入證明的制度。沒有通行證,根本無法進城。”
聽了老同學的講述,王欽差愣了片刻,感嘆道:“朝廷里面都講,你們在海外是如何威風八面,如何斂財,卻不知道你們這么辛苦。”
“哈哈!”楊從容大笑起來,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好不容易制住笑意,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無奈的說道:“我當然知道他們會怎么講。官家當年殲滅大食奸賊,奪回南海航路。之后大宋船隊所到之處都無往不勝。那些參與海商行會的重臣就以為所有地方都是如此。卻完全不知道我等在海外是如何打拼。若不是你來,我都不敢和你說那些心里話。”
不知為何,王欽差感動之余卻生出些其他想法,難道是楊從容故意安排了刺客?或者是利用了刺客?
想到這些,王欽差又靠分析能力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這里不是大宋國內,甚至在大宋國內也有許多蠻夷逃脫了大宋的清洗。若非洛陽的事情,只怕再過十幾年也未必知道哪些蠻夷的存在。楊從容他們開辟海外,眼前除了楊從容等人,遍地都是蠻夷。
“你們真的是辛苦了。”王欽差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能夠明白楊從容的心情。在大宋還是有說理的地方,在海外根本沒有這樣的機會。楊從容他們面對如此巨大的壓力,哪里還能理性和進步的看待來自朝廷的命令。
想到這里,王欽差嘆道:“你可知這決議是太子先提出的?”
“太子?”楊從容愣住了。他對于趙官家有無比深刻的印象,在歐羅巴行省就懸掛著趙官家的油畫畫像。太子趙謙得到開封府尹加銜,正式確定了身份的事情他也看過公文。卻完全沒辦法形成概念。因為兩人從未謀面。
“是。”王欽差點頭,他已經決定幫助自己的老同學楊從容。雖然別人也向王欽差提出建議,但是老同學這種關系明顯比那些當官之后才認識的官員靠譜的多。如果楊從容能夠順利終結歐羅巴行省的差事,回到朝中便是不會大用,至少也會得到相應的職務。那時候他們兩人就有更多互相關照的機會。王欽差繼續說道:“太子乃是英明之輩,聽聞你們的事情,深思熟慮之下進言。覺得歐羅巴行省的問題不是你們貪瀆,而是制度不完善,不夠進步。官家聽了太子的進言,與左右丞相商議之后才做了如此決定。你可不要辜負了官家和太子。”
楊從容萬萬沒想到真正的事情竟然是這么一回事,沉默思量許久,楊從容握住老同學的手,“多謝你明白的告知。還是咱們自家兄弟才肯說這些。”
又聊了一陣,與王欽差完全恢復少年時親密關系的楊從容就前去審問的地方,即便懷著強烈的憎惡,楊從容看到那些被拷打的不成人樣的刺客也覺得心里面不舒服。他詢問負責拷問的官員,官員確定這幫人都是原先雅典公國的貴人手下。講完問出的消息,官員皺著眉頭說道:“節度使,我覺得不太對勁。拉丁公國的貴人早就逃走了,這次據說是又偷偷回來策動的刺殺。我覺得有什么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