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冬的寒氣中,趙謙終于進入了開封城。只是看到樓房,煙囪,趙謙就忍不住想到了整齊的室內,想到了溫暖的火爐,想到了熱乎乎的洗澡水。
在城市里,這些東西好像并不稀奇。然而在野地里騎馬走了幾百里路之后,趙謙非常確定這些東西很稀奇。在廣袤的土地上,城市只占據很小很小的比例。在城市之外的廣大土地上,人民的燃料并不是煤。
一進家,就見到客廳大飯桌上放了報紙,他老婆正在報紙上練字。見到趙謙回來,老婆丟下毛筆迎上來。剛握住趙謙的手,立刻驚訝的說道:“你的手好涼。”
趙謙干笑兩聲。以前的冬天,都是他握著老婆的手,幫她增加點溫暖。沒想到此時還有機會翻過來。正覺得老婆的手掌握著很舒服,就聽老婆說道:“以后你可不要大冬天再往外跑了。”
如此念頭已經在趙謙心中劃過,不過當時他竟然又想到老爹吹噓的‘每小時跑350公里’的軌道車輛。如果真有那樣的車輛,冬天跑再遠也不過是在車里凍幾個小時。穿厚點,一定能扛得住。
和老婆說了幾句話,趙謙就跑去附近的澡堂洗澡。這個澡堂修建的很不錯,票價也很不錯。趙謙買票的時候還覺得有點肉痛,但是想到自己已經是千萬貫的富人,也覺得自己這么想已經是老黃歷了。
貴的澡堂有個好處,就是人少。人少就更容易保持清潔,譬如蒸房里面一個人都沒有。趙謙一進去,就感受到里面的熱度。關上門,趙謙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顫。在泡桐木制成的木條長椅上坐下,趙謙感受到了體內的寒氣。中醫說‘寒氣郁集’就會引發疾病,至少寒氣這玩意,趙謙清楚的感受到了。
蒸了幾分鐘,趙謙發覺自己都沒出汗。若是夏天,他此時已經大汗淋漓了。突然,趙謙想到一件事。如果軌道車都能跑到350公里每小時,那車里面難道就沒有蒸汽管道么?哪怕只是在車廂下面通上兩根蒸汽管道,車廂里面也會暖和些。
反正身體這么涼,趙謙邊蒸自己,邊胡思亂想。現在官道沿途住處也有用煤做燃料,卻也不用指望他們有燒蒸汽的鍋爐。那些住處也許比農村好點,卻遠不如城市。只要在城市生活的人,都能享受到鍋爐帶來的種種方便。趙謙上次吃的燜米飯是從蒸箱中取出來的。至于趙謙上一次自己燜米飯,他已經忘記是什么時候。
雖然也偶爾想到洛陽之行本身,趙謙卻盡量跳過那些經歷。對于洛陽本地行動,趙謙想拋在腦后。很多東西已經超出了趙謙的想象之外,譬如對于好人壞人的定義。
蒸完之后搓個澡,趙謙對自己身上眾多的油泥有點不好意思。沖掉油泥之后再去清澈的池子里面泡個澡,趙謙終于覺得自己回到了城市舒適的生活之中。以前打仗的時候,見到村落就感覺到見到熟悉人類文明的心理安慰。現在看到煙囪,感受到蒸汽,趙謙才覺得找到了讓他放心的所在。
河南這地方中部與東部是平原地區,北部和西部以及南部是丘陵和山區。山區中有洛陽盆地和南陽盆地,這些地方如果能夠好好建設城市,其實頗有發展的空間。
第二天,趙謙先回到工作組,將他的調查報告交上去。劉組長大概看了看報告之后問趙謙,“你還有要補充的么?”
趙謙稍顯遲疑的應道:“我沒什么好說的。”
劉組長雖然知道趙謙有想法,卻也沒有多說。到了他們這個位置,誰沒自己的想法呢?趙謙完成了工作上的事情,這才前往老爹所在。回到城市之前,他的溫血馬已經完全蔫了。沒想到回了城里溫暖的馬廄不過一天,馬匹就恢復了不少體力。在這方面,馬匹可不會故意裝作自己疲憊。
不過以馬匹現在的狀態,也不適合在大冬天跑馬。更何況趙謙也沒有膽量冒著被禁閉的代價跑馬。老老實實到了老爹家里,卻見到老爹的住處中突然出現了許多鑄鐵件。趙謙一走進,就感覺到那玩意正在散發溫暖的熱量。這……應該是……老爹的新設計。趙謙隱約記得,他上次離開的時候,這里已經開始做了某種施工。
老娘秦玉貞笑道:“這暖氣暖和吧。這里冬天不潮,可比江南好多了。”
趙謙手放在白口鐵暖氣片上,便是覺得自己有點過份,卻實在是不想放開手。等到他看到另外一個窗戶下面,老爹家的貓直挺挺趴在暖氣片上,四爪死死抱住暖氣片邊緣。忍不住笑出聲。以前這個小東西可是在冬天躲在爐子旁邊的暖洞里,有次毛都燙焦了。
這邊母子兩人干脆就搬了椅子坐在暖氣邊。窗外彤云密布,眼瞅要下雪的樣子。秦玉貞嘆道:“你在外面跑,可是辛苦了。”
“和爹的辛苦比,我還真不算什么。現在有路,有客棧,天下也太平。容易多了。”趙謙感嘆道。和他以前的從軍經歷相比,現在的道路真是暢通無阻。
秦玉貞沒有對此做評價,趙嘉仁那些銘記史冊的遠征,是不會記錄作為軍屬聯合會會長秦玉貞的辛勞。那些聯合會成員的丈夫們在外作戰,女人們個個無比擔心。這些壓力都得由秦玉貞想辦法化解。好不容易解決了這些事情,秦玉貞回到家,面對三個跑過來的娃,只感覺心力交瘁。
別人的丈夫在外作戰,秦玉貞的丈夫也沒有躲在安全的后方和秦玉貞一起享受太平。依照趙嘉仁的秉性,他會站在陣頭,讓所有軍人只看到他的后背。想到這些,當時的秦玉貞只恐懼、無助、失落。種種情緒都在折磨著她。如果可能的話,秦玉貞再也不要想起那時候的感覺。
所以她換了個話題,“你今天來又想問你爹點什么?”
“娘……,你見過做壞事,卻不是對某個人。誰當時在那個位置上,他就要動誰。”趙謙說道。
本以為是多大點事,卻沒想到只是兒子見到這類人。秦玉貞應道:“見過。”
趙謙有點遲疑的問:“你覺得能用好壞來評價這些人么?”
“好壞是個人的看法。你在戰場上奮勇殺敵,戰友們定然覺得你是個好人,敵人對你恨之入骨。這就看你自己的立場。”秦玉貞爽快的給了答案。從嫁給趙嘉仁那天開始,她就有點明白‘如今方知我是我’是個啥意思。
如果沒有堅定自我立場的態度,秦玉貞覺得沒辦法在趙嘉仁身邊待下去。趙嘉仁對敵人沒有絲毫的寬容,成為他的敵人,就只有和趙嘉仁生死相搏。不管要付出如何代價,趙嘉仁都會想方設法消滅敵人。然而這個態度卻符合了當下時代,在數千萬的尸體上,趙嘉仁終于結束了大宋三百多年的外患。
趙謙可沒有老娘的感觸,他問道:“如果我覺得那個壞人和我立場一樣呢?”
“呵呵。”秦玉貞輕笑一聲卻沒立刻回答。自己的長子實在是不可愛,若是次子趙遜和女兒趙若水,他們就沒有如此煩惱。立場一樣的人,那就想辦法讓他們屈服于權力之下不就好了。那些人只要不敢再得罪趙謙,不也是挺好用的人么。
對于這么不可愛的兒子,秦玉貞覺得晾他一下。秦玉貞真希望趙謙能別再一味的學他老爹趙嘉仁。秦玉貞知道趙嘉仁沒有私敵,對于普通人來講,這是一個非常不得了的心胸和心境。但是官家這個地位本身就不是給普通人去坐的位置,趙謙自己想靠模仿來解決問題,未免太自以為是。
趙謙見老娘不吭聲,忍不住又說道:“我也很想不在乎那個人,他所說的也有道理。現在文官覺得軍方權力太大,所以想讓軍方讓出權力。但是我爹不僅掌握著丞相的大權,更掌握著軍隊大權。現在他讓文天祥代理丞相,以后可能會恢復丞相。可我爹立下的制度中,國防與外交大權歸官家所有。這太尉的權力絕不會讓出去。文官們說投鼠忌器,就是擔心軍方拉虎皮當大旗,說文官們反對軍方,就是反對官家。他們用這個理由給自己做辯解,我雖然氣他們所做的破事,卻發覺我若是易地而處,竟然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對兒子的想法,秦玉貞實在是忍不住,還是開口了,“你不要總是想明白別人怎么想。這等事情你爹也許能做到,但是你爹不會做事的時候去先這么想。常人的想法,常人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只是當時因為某些刺激,就有了反應。至于事后,你也不要去想。你可以直接去問。你才是做最后決定的那個人,他們不是。只要你能做他們的主,他們自己就得說出來他們的想法。想有什么用!”
趙謙最初聽的有點懵,聽到最后,卻猛的豁然開朗。正如老娘所言,在趙謙能決定王全樂知府命運的時候,王知府就跑來說了真心話。如果趙謙沒這個權力,王全樂又何必說這些。
權力,一切的關鍵都是在權力握在誰的手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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