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出來,王鐵牛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
揉了揉鼻子,他連忙把外衣給穿上。此次做公證人,出行之前都接收到了攜帶物品的清單,上面清清楚楚寫了‘帶一件能夠擋風的厚衣服’。在城里還沒特別明顯的感覺,在城外的的野地里行動,就明白清單上的內容可不是為了刁難大伙。
傍晚的風中涼意十足,王鐵牛忍不住想趕緊回到漢人村落的住處。在野地里待了一天,喝的都是涼開水,便是不至于拉肚子,這滿腹的冰涼急切需要熱水來溫暖一下。回想白天的劍拔弩張,王鐵牛心里面更緊張起來。之前他還曾經大言不慚的說過‘進村去’的話,當稅警部隊與那個真神教莊子談崩之后,真神教的人聽到稅警要求他們今天交出打人兇手,莊子交出土地證明,罵罵咧咧的回莊去了。沒多久,從莊子的望樓上就站了一堆手持刀槍劍戟的家伙,明顯是在向稅警部隊市委。
這下王鐵牛再也不敢瞎咧咧,若是當時真的如他所想的進莊。此時一定會失陷在莊子里,到時候就算不是被殺,皮肉之苦定然難免。可見之前稅警部隊的談判官對局面判斷非常正確。此時的涼風讓他回想起加上稅警部隊出動前提供的攜帶清單,更證明稅警部隊的有非常正確的判斷。
明天……,會是什么局面呢?王鐵牛很想知道。
洪楠風并不知道隨行的公證人員在想什么。出征時候的條件艱苦,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當然要做更好的準備。早些年趙官家引進棉花,生產出很好的棉布。棉布價格并不低。在那樣的局面下,趙官家大宋軍隊每人都有夏裝、春秋裝、冬裝。冬裝有長度到膝蓋以下的軍用棉襖和棉軍靴。現在稅警部隊的深秋軍靴已經是內襯羊毛的牛皮靴,提供行軍清單,多穿件衣服,只是步兵手冊里面開拔前的標準準備條例。
如果知道公證人員的想法,洪楠風只會覺得他們太大驚小怪。大宋碾壓式的勝利,不僅是武器裝備碾壓敵人,包括作戰裝備投入也全面碾壓敵人。
此時洪楠風考慮的則是作戰的工作,回到臨時駐地,洪楠風就叫來了稅警部隊的干部,要求晚上增加警備人員,加派哨位。大家都同意謹慎一些。那幫真神教徒盤踞的莊子膽子也太肥了,就算是當年的蒙古人也不敢這么囂張。
內部安排完,洪楠風按照步兵手冊的條例,把駐地漢人村落的干部叫來,請干部們告知村民,晚上不要出門。部隊要在村里執行宵禁。
干部也是軍人出身,聽了這個之后大贊道:“洪團長,我們當年就吃了那些人的虧,他們經常晚上來偷襲騷擾村子。燒麥秸垛,破壞田地。你們這安排好!”
洪楠風心里面很是有點看不起這位。漢人這邊就是太容易退讓,而且這個村干部也未必沒有點私心。如果他堅持狀告,只怕上頭早就派人來收拾壞人。現在這個村子看著退讓,其實后退之后轉化成了農莊,整個生活比以前提升很多。
心里這么想,洪楠風答道:“你們好好配合宵禁。”
“明天要是打仗,我們也可以派人去助戰。”村干部興沖沖的請愿。
“你們民兵就不用參加這個了。”洪楠風表示反對。
“我看部隊的人不多,我們能派出一百人,至少能幫著押送俘虜。”村干部繼續自己的游說。
這個建議的確很實在,但是洪楠風還是覺得村干部有私心。漢人民兵和村民心里面對于那幫真神教的人不滿太久,有大腿可抱,自然可以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洪楠風答道:“等明天再說。”
部隊依照野外作戰的條例做了準備,村里的民兵們也配合著在晚上八點之后在村里開始實施宵禁。就算是在洛陽城,晚上八點之后街上也沒有多少人。村落晚上更是如此。時間沒到,村里的道路上就已經安靜下來。到了八點,只剩下各個巡邏的隊伍,反倒比普通時候人還多了點。
如此嚴謹的布置不是為了如臨大敵的樣子,而是讓駐地人員好好休息。駐地這邊也早早就睡下,漢人的村子很快就籠罩在一片靜寂之中。今天是十六,月亮格外圓。月光下的村子并不昏暗。洪楠風出去巡視了各個哨位,走在路上,突然想起件事。從兜里掏出了步兵手冊。
步兵手冊乃是大宋官家趙嘉仁下令編撰的作戰條例,小本本并不厚,用的都是軍隊條令語言。打開之后,洪楠風想借著月光閱讀一下。他最后的軍隊崗位是在陰山戰區,此時明亮的月光讓洪楠風突然想起了在極北之地作戰的往事。宋軍充分利用了當地漫長的夏季白晝對蠻夷實施剿滅,那時候的天色好像也和現在有點像。
結果用盡了目力,洪楠風還是看不清細小的印刷字體。洪楠風這下解開了心里的一個懷疑,在極北之地作戰,部隊睡眠并不太好。回到了陰山以南,睡眠質量馬上就上升了。哪怕是明亮的夜晚也無法影響大家,看來極北之地夜晚的亮度的確超過陰山以南的漢地。
做完了這個早就想過但是沒來得及做的實驗,洪楠風心情莫名其妙的就變好了。他先是質疑自己為什么一直沒做這個實驗,然后就想起,從陰山戰區回來之后,他一直在城市居住。出來執行任務,很少能碰到這么明亮的夜晚。與河南原野上的清冷夜空相比,江南的天空柔和的多。云彩什么的非常常見。
走回駐地,洪楠風躺下就睡,很快就進入了夢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聽到外面響起了尖銳的哨子聲,那是大宋夜戰時候專屬的哨子,聲音銳利無比。洪楠風被哨子和跑出帳篷的腳步聲驚醒,掀開被子,他也沖了出來。
就聽各隊隊長喊道:“不要亂,列隊,隊列!”
這些有經驗的隊長們很快就壓制住了亂象,隨著“第一隊到這里集合”“第二隊到這里集合”等呼喊,混亂變成了有序的行動。便是如此,也不免有在黑夜中碰撞呼痛的聲音。
洪楠風抬頭看向村子東邊,就見那邊已經升騰起紅色的火光。沒多久,村干部也被帶來,雖然村里道路兩邊的人家也被驚醒,宵禁的人員命令他們不許出門。
村干部看著火光,急的抓耳撓腮,“洪團長,那邊是我們的草料場,麥秸隊就在那邊。”
說完之后看洪楠風不吭聲,村干部喊道:“洪團長,肯定是那些真神教的派人來燒我們的草料場。他們以前就經常這么干!”
洪楠風思忖片刻,對干部命道:“不要吵。我們先把自己的事情給安排好。黑燈瞎火的,先不要自己有損失。”
村干部可沒有洪楠風這么能夠沉住氣,不過小胳膊擰不過大腿,村干部知道宋軍的軍紀。遇敵之后決不可慌亂,蒙古軍騎兵最愛的就是各種騷擾,卻沒有真正踹破宋軍營寨的能力。部隊反復告訴大家,人的體力是有限的,蒙古軍搞夜襲也需要消耗氣力。只要自己不慌亂,等到白天來臨,就可以讓敵人用他們的生命償還。
現在的敵人遠沒有蒙古軍強大,如果夜里胡亂行動,反倒容易出現傷亡。村干部只能忍住焦躁,服從上級命令。
天終于亮了,敵人的目標果然是騷擾。洪楠風他們并沒有整夜折騰,而是查詢沒有敵人入侵后,又去睡了個回籠覺,天光大亮之后才醒來。眾人去了草料場,火勢沒有蔓延,那里有三堆柴草被燒。
看完這示威的局面,洪楠風微笑著對村干部說道:“你們叫上村里的民兵,我們一起出發!”
“好嘞!”村干部大喜,興沖沖的去招呼人手。
看著地上的三大堆黑灰,洪楠風的微笑變成了冷笑。在江南的時候也遇到過硬茬子,不過干做到這個地步的硬茬子怎么都得有幾千號人。卻沒想到幾百人莊子的真神教這么硬氣,倒是可以讓洪楠風放手去做。
正準備離開,負責指揮部隊的大隊長皺著眉頭過來,“洪學長,我覺得好像不太對啊。”
“怎么了?”
“如果是來示威,怎么會只對這三堆不容易引發火災的麥秸垛下手。他們真以為燒了這三堆麥秸垛就能嚇住我們么?”大隊長也有挺多鎮壓抗稅團伙的經驗,至少江南的抗稅份子不會這么干。
“你什么意思?”洪楠風皺起眉頭。
“會不會是別的什么人干的?”大隊長問。
這話讓洪楠風很是不高興,村里人這么干是為了什么?
……大概是為了能夠有機會激化矛盾吧。他們的確有這方面的可能。
洪楠風的神色恢復了平靜,他淡然說道:“就算是不是那些人做的,我們也得去剿滅他們吧!”
大隊長一愣,他眨眨眼,然后笑了,“這倒是。我提這個,只是忍不住想說說。”
“你提醒的很好。”洪楠風答道。大隊長乃是偵察部隊出身,心思縝密,觀察能力很強,是洪楠風的好幫手。趙官家通報過全軍,宋軍部隊越過陰山征伐敵人的時候,距離漢人軍隊上次在陰山以北有穩定的據點,已經過去了600年。這里對大宋完全是全新的地界,需要的就是大隊長這些精明能干,見微知著的偵查部隊作為部隊的眼睛。
部隊吃完早飯,村里已經派出去八十幾號男人。這幫人聽說能夠跟著部隊去報仇,各個看著精神抖擻。洪楠風問大家吃早飯了么,這幫人互相看了看,立刻有人表示沒吃。
洪楠風叫過村干部,交代他帶著大家先去部隊那里吃個飯。看著滿臉喜色的村干部,洪楠風板著臉交代:“你也知道咱們部隊里面的紀律,若是有人在此時趁機燒殺搶掠非禮女人,那是要殺頭的!”
村干部的笑容頃刻消失,他連忙應道:“我知道,我知道。”
“你去給那些人說清楚部隊的紀律,若是他們有人去干那些破事,可別怪部隊執行紀律。”說完之后,洪楠風又追問道:“你見過執行紀律么?”
趙官家打造的新式宋軍軍紀嚴明,不過再嚴明的軍紀都不是靠嘴來完成的。那些嚴重違反軍紀的人都是公審之后公開處決,對于以‘義軍’自居的地方武裝,若是不服從宋軍的軍紀,一旦百姓前來狀告,大宋也會將他們抓起來公審后處決。
聽了洪楠風的提醒,村干部立刻想起自己見過的種種嚴明軍紀的處決,再也笑不出來。新的宋軍之所以能夠二十年徹底洗刷掉戴在頭上已經三百多年的‘賊配軍’的名號,可不是用屠刀殺掉敢稱呼賊配軍的人,而是用嚴明的紀律清洗掉軍隊中的害群之馬。雖然宋軍殺掉的宋軍數量還不至于比敵人殺掉的宋軍多,不過那個數量也足夠讓宋軍上下都知道軍紀不容褻瀆。
村干部也來不及和洪楠風多說,直奔那幫喜滋滋去吃公家飯的村民而去。
看著村干部的背影,洪楠風的神色嚴肅。以前‘賊配軍’時代,軍官們頂多因為部下們胡作非為而受到當面訓斥,甚至只是上頭發文訓斥兩句。賊配軍么,誰也不指望他們真能做出點啥來。趙嘉仁建立的新宋軍各級軍官和學長們則要為部下胡作非為承擔責任。輕則記過,影響前途。中則降職,基本斷絕了升官可能。重則直接免職,以前所有辛苦化為流水。
那時候的‘趙太尉’說的清楚,軍隊不是土匪,軍隊必須擁有超過普通人的道德。以后的宋軍將是王者之師,以為自己只是來打仗,能打勝仗就行的人,絕不是新時代宋軍所需要的人。那些人只是些出賣自己能力,換取榮華富貴的人。對于新時代的宋軍而言,這些人和敵人一樣都禍害。之所有賊配軍的名聲,就是因為這些賊首們當上了宋軍軍官。
身為大宋學社成員,洪楠風很長時間并不理解這些。等他理解之后,就對此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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