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身體如何?”
聽到這個問題,鐵穆爾的思路被打斷了。他本來覲見忽必烈的時候是想再講述一下有關新的‘耕戰’政策,沒想到爺爺忽必烈上來問的卻是家事。不過鐵穆爾剛從母親那里出來,就果斷答道:“回稟大汗,我娘身體好多了。我娘很喜歡大汗送去的點心,讓我在這里謝過大汗。”
“讓她好好養身體。”忽必烈嘆道:“你爹過世幾年,我覺得你娘身體一直不太好。”
“多謝。我已經讓我老婆去陪著我娘。只是我娘覺得一個人住慣了,不喜歡那么多人在她身邊。”
“到了這年紀,都不愿意委屈自己。你到時趕緊生幾個孩子,看你們這些家伙,你娘也許覺得不如意,但是看著孫子,她還是喜歡的。”
鐵穆爾一直沒有兒子,對這個問題只能苦笑。他二哥的兒子倒是在真金的太子妃闊闊真身邊,鐵穆爾覺得他老娘看孫子們真的很高興。
忽必烈開了這個頭,就難以收住。忍不住談起了他的爺爺成吉思汗,他的老爹托雷等人。忽必烈忍不住感嘆年輕的時候不知道多陪陪父母,讓父母高興。等父母不在了,他覺得心中有些遺憾。
這么一番家庭敦睦教育讓鐵穆爾有些摸不著頭腦,卻也認真的聽。此時有侍衛進來向忽必烈低聲稟報了些事情。忽必烈就讓鐵穆爾先下去。
鐵穆爾出去沒多久,玉昔帖木兒就進了偏殿,上前給忽必烈行禮后,玉昔帖木兒垂手等在忽必烈身邊。忽必烈問道:“投奔鐵穆爾的答剌麻八剌手下,可堪使用?”
“回稟大汗,那些人還算是忠誠能干。”
“看來你是支持鐵穆爾嘍?”
“鐵穆爾知人善用,有當年察合臺汗的氣度。”
聽了這個評價,忽必烈沉默下來。論使用新附軍,利用各種勢力,窩闊臺大概是蒙古歷代大汗里面最出色的一位。當年擊破金國,固然是因為金國愚蠢的在野狐嶺與蒙古決戰,妄圖一舉擊破蒙古軍主力。
野狐嶺之戰的確給了金國沉重打擊,不過導致金國覆滅的是金國之后的選擇。金國皇帝除了愚蠢的從中都(北京)遷都到汴梁,讓各個地方勢力自行抵抗蒙古。那些地方勢力的實力加起來依舊勝過蒙古,窩闊臺各種收買分化,利用這些勢力最終消滅金國。
忽必烈知道玉昔帖木兒的意思,現在的蒙古雖然穩定,大汗直屬領地中各種勢力紛繁擾亂,需要的是一個能夠將其統合起來的君主。所以他問道:“那耕戰政策真的可行么?”
玉昔帖木兒果斷答道:“當下蒙古全靠糧食為國家支柱,可行不可行,都只能如此。”
忽必烈的嘴唇蠕動了幾下,卻沒有發出聲音。大概是在咒罵什么吧。最后忽必烈命道:“便由你來輔佐鐵穆爾推行。”
“大汗若是真的想任用鐵穆爾,還需要先做一件事。”
“何事?”
“請大汗將皇太子寶授賜給鐵穆爾。”
鐵穆爾回到府里,心中十分郁悶。他對手下命道:“給我拿酒來。”
侍衛一臉為難的神色,遲疑著不動。這下鐵穆爾大怒,他喝道:“讓你去拿酒,你就去。停在這里作甚?”
侍衛為難的答道:“太子。你之前下令,無論什么時候,你想喝酒的時候都不許拿酒給你。這手令還在。”
鐵穆爾大怒,伸手就想去拉鞭子。這時候就見到桌上放著一張紙,上面寫著‘大汗有令,讓鐵穆爾戒酒’。這是鐵穆爾親手所書,由鐵穆爾自己認認真真放在他習慣去看的位置。
這下鐵穆爾只覺得之前的自己實在是太小題大做,酒能解煩躁,解憂愁。乃是平復心靈的妙藥。不讓喝酒算是什么。于是鐵穆爾怒道:“你給我下去。”
侍衛也不敢多留,連忙下去讓鐵穆爾喜愛的侍妾給他端上來茶水。鐵穆爾憤憤的坐在椅子上,忍耐著自己的不快。他這幾日一直想向爺爺忽必烈再次推薦他的政策,然而不是被爺爺拉家常,就是指責鐵穆爾平日里好酒。經常喝的醉醺醺的,耽誤事情。所以鐵穆爾就下定決心開始戒酒。然而郁悶的時候沒有酒下肚,這日子實在是難以忍受。
然后就有人上來稟報,“太子,脫脫前來求見。”
“讓他進來。”
脫脫進來的時候就見到鐵穆爾用倒酒的方式在向茶杯里倒茶,知道鐵穆爾好酒的個性,脫脫覺得自己還是趕緊溜走的好,煩躁的鐵穆爾一直很暴躁。
“有什么新消息?”鐵穆爾懨懨的問。
“朝廷里面還沒有出現公開支持大太子的話,不過有些人好像想做點什么。”
鐵穆爾三兄弟,老大甘麻剌,老二答剌麻八剌,老三鐵穆爾,都是真金太子妃闊闊真所生。甘麻剌比較能打仗,忽必烈一直比較喜歡。就派他領軍進攻天竺北部邦國,結果打了幾年始終沒什么結果。
聽了這個消息,鐵穆爾立刻緊張起來。他連忙問道:“難道那些人想讓我去領兵攻打天竺北部?”
“好像是有人想這么做。不過他們也未必是真的想支持大太子。”
“那些人只怕不會這么好心!”鐵穆爾不滿的說道。以前他也沒有這么敏感,那時候二哥幾乎要被定為接班人,鐵穆爾自己都要放棄爭奪汗位的心思。沒想到二哥中毒,之后病死。鐵穆爾再次全力爭奪汗位,所以覺得朝中就沒有好人。
脫脫答道:“我來是想告知太子,若是大汗詢問太子是否愿意去帶兵,還請太子拒絕。”
鐵穆爾連連點頭,“我明白,我明白!”說完,鐵穆爾更覺得心煩意亂,他抬起頭想讓侍衛拿酒來。再看到禁酒的紙,鐵穆爾最后還是嘆口氣,端起茶杯,如同喝酒一般將茶水灌進肚子里。
脫脫覺得自己還是趕緊走的好,就答道:“既然太子已經確定,我就先走了。”
等脫脫離開,鐵穆爾突然想起什么,連忙拿出煙卷,點起來就抽,嗆辣感覺讓他喝酒的沖動稍微得到抑制,又想起爺爺忽必烈所說生男孩的命令,鐵穆爾起身找正妻去了。
第二天,鐵穆爾又見到了忽必烈。這次忽必烈讓鐵穆爾一起宴請臣下,看著大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鐵穆爾只覺得心中仿佛伸出一只小手,想端起酒碗喝個痛快。但是看到爺爺忽必烈,他還是忍住了。
此時有臣下給鐵穆爾敬酒,鐵穆爾干脆告訴那人,“大汗命我戒酒,我正戒的難受,千萬別找我喝酒。”
蒙古漢子都很豪爽,聽了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大有不以為然的意思。卻聽忽必烈冷冷的說道:“我命鐵穆爾戒酒,有什么好笑?”
那廝登時知道事情不對,連忙退了下去。聞著酒香,鐵穆爾心中覺得自己方才要是趁機喝一杯,也許不錯呢。
宴會結束,鐵穆爾回到家,又是懨懨的看著桌上戒酒的紙,心中更是煩躁。最后他對侍衛喝道:“備馬,我出去走走。”
第三天,鐵穆爾覺得戒酒這么多天,自己的感覺比以前敏銳許多,這樣敏銳的感覺帶來的卻都是很負面的情緒。不過他已經逐漸開始習慣這種情形,便是不高興,也得忍著。
在群臣中站立,忽必烈的話聽的清清楚楚。以前經常喝酒的時候,那是整晚痛飲,上午上朝的時候很多話聽的朦朦朧朧,根本沒有往心里面去。
“……我將讓鐵穆爾監國,行丞相權。”忽必烈聲音威嚴。
鐵穆爾打了個大大的寒顫,只覺得自己全身汗毛直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在這樣的時候,鐵穆爾甚至懷疑自己的頭發此時也已經刺猬般豎起。此時群臣的目光都已經落在了鐵穆爾臉上,鐵穆爾只覺得腦袋的血管就如同喝酒頭痛那樣,伴隨著激烈的信條感受到一陣陣涌上來的沖擊。嗡嗡作響的耳朵里卻清楚聽到忽必烈的聲音,“鐵穆爾出列。”
鐵穆爾連忙出來,給忽必烈大汗跪下。忽必烈大聲說道:“鐵穆爾,我賜給你皇太子寶授。”
“謝大汗!臣定盡……金中職守。”聲音顫抖的說完,鐵穆爾深深的跪拜下去。
當天晚上,鐵穆爾的府門大門緊閉,讓很多前來賀喜的蒙古大臣吃了閉門羹。不管怎么問,得到的消息都是太子鐵穆爾已經休息了。那些大臣等在門口,看著一個個被拒之門外的同僚,最后只能無奈的散去。
與這些人想的不同,此時鐵穆爾并沒有在府中。他已經穿了便裝,跟著脫脫到了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兒家中。之前鐵穆爾已經與忽必烈私下談過,知道了被授予皇太子寶授乃是玉昔帖木兒全力推動。所以見到玉昔帖木兒,鐵穆爾立刻上前行禮。
玉昔帖木兒連忙扶住皇太孫鐵穆爾,把他請進后廳。沒有講什么感謝或者謙虛的話,玉昔帖木兒向鐵穆爾講述了他對于蒙古未來的設想,“太子,此次當讓伯顏前去征討意大利,太子可派人前去接管埃及總管。”
鐵穆爾曾經與伯顏一起擄掠教廷,對伯顏大帥有好感,有感情。他遲疑著問:“這會不會讓伯顏大帥傷心。”
玉昔帖木兒解釋道:“埃及乃是我大蒙古的糧倉,皇太子監國,就許將其控制在手里。若是覺得伯顏大帥會覺得委屈,就等伯顏大帥攻克意大利,將其封到意大利就好。有他鎮守西方,我們也能放心的推行新政。”
“這……”鐵穆爾覺得伯顏大帥五十幾歲,將他攆到意大利,貌似不太合情理。
脫脫忍不住說道:“皇太子,我大蒙古有兩大糧倉,一為兩河流域,二為埃及。埃及不僅有糧食,還有運河,可收過往商稅。此地若是不為金帳所有,乃是禍患之源。我想伯顏大帥也很清楚這點。”
聽了這個解釋,鐵穆爾點點頭。脫脫接著說道:“太子,當下局面須得先穩住人心。埃及那地方也得派遣許多官員……”
“脫脫,你先去看看外面有沒有什么閑人過來。”玉昔帖木兒命道。
脫脫一愣,也只能聽從父親的命令先出去了。
等鐵穆爾出去,玉昔帖木兒說道:“皇太子,你現在做監國,要面對許多事情。此時須得知人善任,很多忠臣都想為蒙古效力,許多人想接著太子剛執政的機會撈取好處。此關節須得十分小心。切切不可急功近利。大汗想看到的是大蒙古從紛亂中穩定下來,而不是亂上加亂。”
鐵穆爾覺得自己和脫脫談話就是那種朋友間的交談,所說的一切都十分親近。和玉昔帖木兒交談,馬上就成了十分的正經。讓鐵穆爾自己也不由得必須十分正經起來,而這種正經又讓鐵穆爾不太清楚為什么要這么做。
但是在此時,鐵穆爾堅信玉昔帖木兒對他十分支持,所以就請教道:“御使,不知該怎么分辨誰是撈好處的人,誰是效力之人。”
“撈好處的人,他們自己不生產,不去從軍,只是將現在已經有的利益奪來重新分配。看著讓皇太子得到許多好處,其實他們也是空手套白狼,憑白的分了一大塊。太子,種糧食很辛苦,牧馬放牛也很辛苦。若是不顧這些人,只是把東西拿走。這些人難免忍饑挨餓。他們心中有怨念,會認為是誰讓他們如此艱困?”
鐵穆爾聽了之后立刻覺得玉昔帖木兒說的有道理。他之前也覺得真神教徒們反抗朝廷,那是罪不可恕。但是抓捕許多逆賊之后,聽到也是求饒命的哀求。但是要殺他們之時,那些人都是大罵,說蒙古朝廷橫征暴斂,讓他們活不下去。
制定‘耕戰’的政策,起根本自然是要種地的與打仗的正經百姓能夠活的好起來。所以鐵穆爾連連點頭,“御使說的是。”
看著鐵穆爾的表現,玉昔帖木兒心中也在嘆氣。這位皇太孫還是年輕,對于人心的險惡并沒有認知。不過既然鐵穆爾還知道推行耕戰,玉昔帖木兒覺得自己只能輔佐此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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