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五十歲的男子跪伏在大宋禮部尚書熊裳的面前,額頭抵在地板上。光從這謙卑的姿態上就能看出屈服。但是即便擺出這樣的姿勢,男子還是說道:“請尚書相助,讓我能拜見官家。”
“王諶,官家不會見你。”熊尚書說的從容淡定。居高臨下的看著高麗貴人苦苦哀求,帶給熊尚書非常正面的自我認知。作為大宋的禮部尚書,熊裳很想多體會一下這樣的感受,卻還是繼續自己的差事。如果被人評為‘輕佻’,對熊裳的影響會很大。
“你身為蒙古高麗行省的丞相,對抗大宋許多年。現今大宋依舊讓你做三韓行省丞相,總管三韓行省諸事。這有什么不妥?”
“上國削減高麗國土地太甚。”前蒙古征東行省丞相王諶聲音低沉。翻譯還得把話嘰里咕嚕的給翻譯過來。自認為有權繼承華夏一切故地的大宋只給高麗留下了三韓舊地,甚至剝奪了高麗這個稱號,對于高麗王來講,無論如何都要爭取一下。王諶繼續說道:“大宋乃是華夏正朔,自然有上國的氣派。如此欺壓小國,怎么能讓萬邦來朝。”
“這就是說,你不愿意做三韓行省丞相嘍?”熊裳根本不去辯解什么道義,要是道義有用,就無需趙嘉仁解救大宋。面前的這個王諶還是敵人,大宋饒他不死已經是仁至義盡。
王諶聽了大宋禮部尚書充滿威脅的話,心中一緊。高麗已經被蒙古禍害的慘不忍睹,完全沒有能力再與大宋對抗。熊裳的神態和語氣讓王諶回想起那些殘暴傲慢的蒙古大臣。那些蒙古人是真的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大宋靠暴力把蒙古人攆回草原。
“只請朝廷慈悲。”王諶做著最后的努力。
“那就是說你不想做三韓行省丞相嘍?”熊裳做著最后的威脅。大宋對于王諶不熟,更沒有非得王諶不行的想法。如果這廝再如此糾纏不清,熊裳就會選擇換人。
兩個小時之后,熊裳前去給趙嘉仁匯報,“官家,王諶已經答應接掌三韓行省丞相。”
“很好。”趙嘉仁應了一聲。
“我們禮部有些奇怪,為何官家不干脆整個吞下三韓。還讓他們茍延殘喘。”
“三韓乃是家奴,不能變成家人。我們覺得朝鮮乃是華夏故地,實際上我們已經六百年沒有統治過那里。留下三韓,讓那些不滿我們的人有個去處,算是窮寇莫追網開一面。給人余地,自己才有余地。”能夠徹底解決三韓的問題,趙嘉仁心情不錯,聲音也溫和許多。
熊裳有些訝異的看著趙嘉仁。趙嘉仁的態度溫和的如同文人,所有他試探的著問道:“官家名禮部關注倭國,在石見銀山那邊倭國守護想購買些鎧甲刀劍。”
“紅巾軍那么多鎧甲武器,正好賣給倭國。”趙嘉仁淡然說道。熊裳從這話里面感覺到那個熟悉的趙嘉仁。灰吹法流入倭國,大大提高倭國金銀產量,引發倭國人口膨脹導致的矛盾。面對這樣的倭國,趙嘉仁選擇給已經開始冒火星的柴堆上增加易燃物。
“不過這有原則。我們不能主動推銷,須得倭國自己來找咱們買。”趙嘉仁繼續吩咐。
“為何?”熊裳真的很好奇。
“鐮倉幕府不是傻瓜。咱們主動賣,鐮倉幕府肯定知道。咱們因為圖錢,被動賣。鐮倉幕府才會覺得咱們對鐮倉幕府沒有惡意。”
眨了好幾次眼睛,熊裳試著理出自己對趙嘉仁思路的想法,“官家,你覺得倭國的會內亂么?”
“倭國已經內亂了。我們沒有吞并倭國的打算,也沒有幫助倭國平亂的道理。從里面賺點錢就好。”趙嘉仁也說的非常實在。如果大宋想搞殖民,有無限廣闊的空間可以去,入侵人口密度這么高的倭國會得不償失。
“明白。”熊裳應了一聲之后就告辭。他得回去趕緊送新任三韓行省丞相王諶赴任。等這家伙在三韓行省開始執政,就可以開始下一步的工作,將三韓百姓送去三韓行省。空出朝鮮四郡的土地安置漢人。當然,如果有人肯移民前去朝鮮四郡的話。
剛回來,就見到兵部有人在禮部大院等著。見到熊裳之后,大校說道:“熊尚書,官家將向倭國出售兵器的事情交給你們來辦。倭國的伊予水軍想要些兵器,還得請你幫忙。”
熊裳在之前知道這些,就笑道:“其實這種事情兵部來做豈不是更好?”
“我們問過官家,官家說兵部殺心太重。禮部這邊知道外國局面,能夠整體盤算。”大校并沒有逾越分寸。
熊裳其實也不清楚趙嘉仁為何要讓禮部處理這樣的事情,但是禮部尚書比較清閑,有個多出來的差事也不錯。他知道伊予水軍的事情,就問了需要多少甲胄武器。得知只需要兩百套,熊裳當即表示同意。在文件上簽字,并且委派海事局的人員與兵部一起押送武器去倭國。
物資并不在杭州裝運,而是在直沽寨裝運。船上除了武器之外,還裝了精致食鹽與大量面粉、玉米面和菜籽油。這是秦明軒請求的物資。蒸汽船在燈塔指引下直奔四國。船只進了瀨戶內海,發現原本內海入口處的燈塔竟然熄滅了。這可是大宋好不容易得到倭國同意修建的少數燈塔。沒有了指引,船只就得謹小慎微才行。
好在蒸汽船有自己的動力,瀨戶內海算是風平浪靜,總算是謹小慎微的完成了航行。到了伊予水軍的港口,船長立刻問起前來接船的人,“瀨戶內海的燈塔怎么滅了?”
截港的人員也不清楚,反倒是疑惑的問道:“怎么把內海南邊的燈塔給滅了?”
沒辦法,船長見到了趙鳴人出現,就趕緊上去詢問。趙鳴人知道的消息多,就給解釋了一下,“好像是那附近的領主聽聞幕府正在剿滅安達家的同黨,生怕有燈塔指引,會讓幕府軍快速經過。”
領主的死活根本不在船長考慮范圍內,他惱怒的問道:“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再開?”
“那得問領主。短期內是不用再想。”趙鳴人提供了比較真實的回答。安達家的覆滅在倭國引發的沖動很大,趙鳴人很久沒回來,這次正好以送大魚為理由接觸了瀨戶內海附近的領主們的圈子。所有領主勢力都非常忌憚北條家的行動。
船上的東西卸下來,很快就送進食堂烹調。當天晚上,眾人一起吃飯。采取的是倭國模式,大家席地而坐,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個下面帶小臺子的托盤。做廚工的女人送來分好的食物。船長坐在榻榻米上,心情非常不快。習慣了燈塔之后,大宋的船長很難適應黑黢黢的海岸。暗礁、淺灘與暗流,黑色波濤下隱藏著無數危險。根據趙鳴人的話,這些事情大概是沒辦法解決了。
就在他低頭不爽之際,不算大的托盤上已經放上東西。倭國人使用的都是木碗,漆器在倭國很流行,那就是木碗外面涂上漆制成的器皿。可這種流行絕非在伊予水軍這樣的地方,那些木碗就是簡單的木碗,木質很一般。
四個碗里面一個裝了碗海帶湯,海帶還沒切絲,一大片墨綠色的海帶在清寡的湯水里纖毫畢露。另外有一碗涼拌青菜。在一個小碗里面有量不大的肉,看著像是叫花雞。剩下的一碗是濃粥,看著里面黃色的顆粒,應該是面湯玉米粥。
船長又等了一陣,沒見新的飯菜送上來。倭國人則做了個合十的動作,然后就吃喝起來。船長是個體面人,知道這大概就是所有飯菜。他不愿意在倭國人面前顯得饞。只能和其他倭國人一樣吃了起來。
海帶湯里加了鹽,有著海產品特有的咸腥氣。蔬菜是熱水淖過,加了鹽調味。有著新鮮蔬菜的感覺,就是菜腥氣與土腥氣都很充足。濃粥還算老實,就是熬了粥。卻感覺有些火候不足的意思。
嘗了新鮮之后,船長最后吃起了叫花雞。不經意間,雞就吃完了。船長停下筷子,用不滿的眼光看著空蕩蕩的雞肉碗。他吃叫花雞都是一次買一只,作為飯桌上的一道菜而已。在少年時代,船長倒是有過吃不飽的感覺,投奔了趙官家的航海行會之后就再沒了這樣的情況。沒想到此時竟然勾起了少年時代的難忘回憶,船長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心中對參加倭國人的聚餐行為十分后悔。
不過畢竟少年時候餓過肚子,以那時候的標準,這頓飯決不能稱為刁難。看到那些倭國人個個吃的心滿意足的模樣,船長也端起飯菜吃了個干凈。放下筷子之后他就準備找機會溜走。早點回到船上的話,還能讓大廚給做點東西吃。哪怕是蒸個香腸也行。這頓飯吃的已經感覺嘴里淡出鳥來,那兩三口肉還不如沒有。
吃完飯,女仆撤下那種小飯臺。然后送上茶。喝茶用的杯子好歹不是木質,而是陶器。船長本想溜走,可還是心有不甘。有些事情是必須見到伊予水軍的頭頭趙鳴人才能談的事情。耐著性子聽著完全聽不懂的倭國話,船長在百無聊賴的時候就拿起陶杯喝上一口。
好不容易等到會議結束,船上就上前與趙鳴人打招呼。趙鳴人立刻就引著船長前往密室,兩人坐下之后,船長率直的開口,“我帶了銀幣過來,咱們這里能換多少?”
“一千貫。”趙鳴人回答的爽快。大宋的銀幣自身就有面額的不同,這種不同在倭國也被承認。倭國的大宋銀幣使用者們甚至非常歡迎這樣的不同面額。現在的市場價上,是價值一貫的銀幣兌換半兩倭國產的白銀。在大宋,一兩白銀兌換四貫交鈔。這些白銀可以直接在大宋那邊兌換交鈔和銀幣。是個利潤很大的買賣。
兩邊確定了交易數量和交易時間,然后各自離開。趙鳴人松了口氣,直接躺在了榻榻米上。剛歇息沒多久,就有親隨來稟報,“到了和三好家見面的時候。”
在晚上比較式和談一些事情,趙鳴人倒是無所謂,那些客人卻不想被人見到他們和伊予水軍勾結。譬如三好家的使者。在趙鳴人對面坐下,使者很不習慣的說道:“趙君,我們想讓你們幫我們提供消息。”
“什么消息?”趙鳴人故意賣關子。
“如果幕府調集船只,你們總是能知道的。”三好家的使者答道。
“我們伊予水軍可以得到什么?”
“那就得看你們的消息值多少。”
雙方就這么討價還價起來。趙鳴人真正想得到的只是三好家一個港口的進出使用權,但是三好家明顯不愿意做出這樣的讓步,經過一番討論,三好家的使者帶著趙鳴人的條件離開。
趙鳴人就再次躺在榻榻米上的休息。在回來之前,趙鳴人也覺得留在本地的這幫人太蠢,這么多年都沒辦法改變大家的生活。等他自己在伊予水軍當家作主,馬上就感覺到村上家的兩代當家其實也沒那么笨蛋。
和伊予水軍有關的水軍以及他們的家人,總數當然沒有三十萬,要是有三十萬,便是無法擊破幕府,至少也能攻下四國。即便沒有三十萬,十幾萬總是有的。海上飯危險難測,風雨突變、暗礁、淺灘、暗流,幾乎時時刻刻都會面對危險。不得不干這行的絕大多數都是窮人。現在趙鳴人要做的就是讓這十幾萬窮人生活變好。他感覺到的壓力之大難以形容。
今天運來了上千噸的物資,對于十幾萬人來說不過是幾天就能吃光的東西。然而趙鳴人卻很感激,至少大宋的當權者肯投資。而倭國的當權者滿腦子想的就是怎么將別人的東西據為己有。
船長回去的時候沒帶回去什么商品,他的銀幣兌換的白銀嚴嚴實實藏在船長室的保險柜里。到了三韓海域,就重新見到了燈塔的光明。望哨扯著喉嚨告訴大家這個消息,船上的人們立刻都露出了輕松的表情。有了燈塔就意味著航線終于恢復到可知的狀態。船長懸著的心也落回到肚子里。
船只抵達直沽寨后,電報就送往杭州。杭州的禮部得到了消息,之后就啟動其他的審核流程。熊尚書并不關心這個審核,那是財務部門的事情。他身為尚書自有賺錢的門路,這種蠅頭小利根本不會在他眼里。在熊尚書看來,貪瀆就是個極大的罪責。
如果想賺錢,就得靠趙嘉仁給條路。所以熊尚書很在幾天天發出的地中海以及東羅馬地區人員全部撤退的命令。這樣的撤退甚至連船只都不要了,通通賣給當地人。這樣的撤退就不是簡單的離開,大有離開了就不準備回來的意思。熊裳知道,趙官家之前還挺想在東羅馬那邊摻乎一下。覺得歐洲也許是可以開發的目標。難倒趙官家覺得打不過金帳西遷的蒙古人么?
熊裳并不知道,就在這個正式的撤退命令抵達君士坦丁堡之前,那邊的人員也已經開始組織撤退了。大使決定自己不走,讓其他人先走。所有人當中堅持向東走中東商路的就是大使,既然大使留在君士坦丁堡,其他人就決定走埃及。
船隊運上了人員,沿著地中海出發。船只開到亞歷山大港附近,就見到港口的情況不對勁。望哨仔細看了許久,這才告訴船長,“港口好像沒什么人了。”
“沒人不是很正常么。”船長并不太訝異。蒙古已經擊敗了馬木留克,殺進過埃及一次。這次行動把埃及人嚇得夠嗆,日夜擔心遭到蒙古人的殺戮。那些沿海城市感到擔心很正常,船長命道:“靠岸。”
船只靠近了海岸,這次連指揮進港的船長都覺得事情不對勁。若是人都跑了,城市里面必然會呈現出冷清。現在看明顯不是這樣,城里面懸掛了許多表示治喪的旗幟。城市又顯得異乎尋常的空空蕩蕩。仿佛人都沒有了。
“邪門啦!”船長忍不住嘟囔著。
楊從容在望遠鏡里面看著空蕩蕩的街道,心里面也發毛。他問船長,“咱們若是不在這里補給,直接去最近的那段沙漠,食物和水應該夠用吧。”
“夠用。”船長也不敢再堅持之前靠岸的命令。他心中也懷疑起瘟疫泛濫的消息。
“那還等什么,趕緊走吧!”楊從容命道。他也想起了瘟疫泛濫的事情,這些天君士坦丁堡死人的事情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貴族跑出城市,去了鄉下居住。這下大宋建議的城市衛生計劃完全沒了實現的可能。因為沒有足夠的人手去完成清潔城市的工作。
“走,向東!”船閘下令。
楊從容在望遠鏡里面看著空蕩蕩的街道,心里面也發毛。他問船長,“咱們若是不在這里補給,直接去最近的那段沙漠,食物和水應該夠用吧。”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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