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出去!”楊太后冷冷的對著內侍與侍女命道。
看到太后身上從來沒有的氣場,內侍與侍女乖乖離開。等寢宮無人,楊太后撲倒在床上,把頭埋進被子里。片刻后,被被子吸收了大部分聲響的哭泣聲在寢宮內響起。
楊太后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很恬靜的人,她原本也沒有什么政治野心,命運讓她入宮,讓她成了楊淑妃,讓她給宋度宗生了兩個孩子。而長女夭折,給了楊淑妃極為沉重的打擊。現在楊淑妃在命運的安排下成為了大宋太后,她更體會到了命運是多么的惡意。
在朝堂上,左丞相趙嘉仁毫不客氣的給楊淑妃難看。甚至連趙嘉仁手下的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都敢公開與楊淑妃頂撞。堂堂太后居然被弄到這樣地步,楊太后的心情只有委屈。
張世杰耳力不錯,更重要的是他巡查之時已經停內侍與侍女講了楊太后心情很差,所以才格外的聽到了這些動靜。太后如此痛苦,張世杰心中也很是難受。原本想進去,然而張世杰又覺得不合適。他進入又能如何呢?大宋的官員素來沒有曲意逢迎官家的傳統,對著官家怒喝的官員數量并不稀少。單純從朝堂上的角度,趙嘉仁的派頭還不如賈似道。
但是張世杰并不會這么簡單的就把這些當做是普通的政治斗爭。趙太尉在朝堂上沒有賈似道那么跋扈,那是因為趙嘉仁已經將官家與太后擁有的權力削弱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現在留給官家與太后的只有作為皇城一部分的寢宮,加上官家與太后的名頭。
為了太后,張世杰忍不住還是想做些什么。他想來想去,干脆就直接出宮。南宋皇城在西湖東岸邊,趙太尉現在的官邸是當年宋理宗賞賜給賈似道的‘后樂園’。后樂園同樣位于西湖邊,在皇城城墻上就能眺望到趙太尉的宅子。
蒙古人撤離臨安的時候將能帶走的馬匹都給帶走了,趙太尉為了解決畜力問題,大量提供毛驢,張世杰就騎上了一匹健壯的黑驢,直奔趙府而去。
在太尉府門口沒等太久,張世杰就被帶進府中。張世杰曾經聽說賈似道的后樂園里奇花異草、窮極奢華、占盡勝景。他也是第一次來,走在府中只見府內道路寬闊,在兩邊有些造型方方正正的建筑。此時太陽西斜,就見那些建筑沒有飛拱,沒有江南常見的部分。它們就是方方正正,簡單明快。
與其他地方的建筑不同的是,這些房屋都大量使用玻璃。從玻璃窗看進去,屋內懸掛著長長的窗簾。除了這些之外,院子里面倒是沒見到什么奇花異草,只有幾個大玻璃花房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張世杰聽說宮里原本就有大玻璃花房,乃是宋理宗與宋度宗很喜歡去的地方。而這種花房就是趙嘉仁進貢的。正在想,就見到一個老先生穿了一身下地的農民裝束,與另外一個也有些下地模樣的老太太兩人從花房里面出來。
見到張世杰這身官服,兩人根本不在意的樣子。倒是領著張世杰的警衛人員向兩人打招呼,張世杰才聽知道他們竟然是趙太尉的父母。對這兩人,張世杰也不敢有絲毫不敬。并非是他們是趙太尉的父母,大宋的文化里面并不提倡尊稱,因為大宋認為個人的尊卑得看他自己的努力。所以官家就是官家,太尉就是太尉。官員頂多在不得不表示謙遜的時候才自稱‘下官’。‘你’‘我’才是大宋常見的稱呼。‘大人’‘小人’連沒文化的大宋人都不會講。
張世杰不敢小看趙知拙的原因是因為趙知拙乃是正牌進士,趙知拙不僅自己是進士,他的兒子趙嘉仁也考上了進士,更是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福建路考上的進士。在出身上,是進士家門給趙嘉仁加分。所以張世杰趕緊給趙知拙見禮。趙知拙當年好歹是在禮部尚書的位置上致仕,也算是貨真價實的大官。
趙知拙夫婦很自然的回禮,盡顯大戶們的從容。張世杰跟著警衛員快步進后面的時候隱約聽到兩人正在討論開春之后是不是種點薄荷與苜蓿。聽到兩人竟然要自己搞種植,張世杰就忍不住對兩人立刻有了說不出的好感。這無關別的,只是中國人對于種植就有本能的感情。
很快,張世杰就被領進趙嘉仁的會客廳。在大宋時代,沒有預制板,沒有混凝土,所以張世杰對于客廳內平坦的屋頂以及光滑的水泥地面非常訝異。趙嘉仁自己倒是沒有特別在意,因為客廳是為了招待客人而用的,所以沒有鋪木地板。讓客人套上鞋套,那是很不禮貌的選擇。而讓他們隨便踩踏木地板,趙嘉仁又覺得心里面很不爽。
“太尉,我此次來拜訪倒是想說說太后的事情。”張世杰開門見山。
趙嘉仁只是嗯了一聲,并沒有別的對應。楊太后必然會成為很多人反對趙嘉仁的理由,趙嘉仁倒是想聽聽張世杰是個什么態度。
“太尉,你不覺得對太后逼迫過甚么?”張世杰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覺得什么叫做逼迫?”趙嘉仁反問。
張世杰立刻就把現在宮內的窮困,還有太后的痛苦講述了一番。趙嘉仁最初還算認真的聽,到了最后實在忍不住,噗哧就笑了一聲。
張世杰好歹也是要臉的人,被人這么蔑視,他也實在是講不下去。“太尉,你若是覺得有什么不妥,就直接說出來。”他有些惱怒的說道。
見張世杰這么認真,趙嘉仁答道:“張統領,太后衣食不愁,御林軍還有三百人。她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太尉……,你覺得太后就只用衣食不愁,有御林軍護衛?”張世杰情緒有些激動的問道。即便他早就知道趙嘉仁對于楊太后沒有任何好感,可沒想到趙嘉仁居然是這么一個看法。
“張統領,我并不是埋怨官家與太后。不過大宋若是他們執政,就會滅亡。”趙嘉仁坦率的表達著自己的看法。
張世杰這次沒有立刻反駁。趙嘉仁說的是實話,在張世杰等人護送小官家和楊太后逃走之時,他們是絕望的。然后張世杰聽趙嘉仁繼續說道:“張統領,我想問你件事。在護送官家和楊太后南下之時,你與那些同行之人可否真的想聽楊太后與官家的命令。”
沉默了好一陣,張世杰才勉強答道:“……此一時,彼一時。”
趙嘉仁露出了微笑。新中國的工科生們都不怎么討厭歷史,趙嘉仁也差不多。即便是不討厭歷史的趙嘉仁也是回到大宋之后才知道有楊太后這么一個存在。在南宋覆滅的歷史中,對于小官家的記載也不過是寥寥幾筆。他們雖然是官家,卻只是那些成年人的附屬而已。當讀到陸秀夫背著小官家投水自盡的時候,不管是作者或者讀者,都被陸秀夫的剛烈所感動。至于小官家那時候是被嚇得哇哇大哭,或者已經完全不知所措,趙嘉仁并沒有什么興趣。因為那個小娃娃僅僅是個代表大宋皇室的符號而已。
張世杰的反應證明了趙嘉仁的想法,有些傳言貌似并非空穴來風,在張世杰眼中的小官家也只是個符。從心理學角度上,人類對于符號其實沒啥感情,張世杰這位御林軍統領眼中真正存在的必然是某個人。而這個人么,大概就是楊太后了。
“張兄。我做的事情并不是針對太后。這點還請你弄清楚。”趙嘉仁按照自己看出的問題講道,“若是太后能夠領著大宋打敗蒙古,奪回我中華舊地。我當然就會唯太后馬首是瞻。但是太后既然做不到,我就只能奮力為中華而戰。每個人都對是非有看法,我想問張兄,你可否覺得我到現在所做的對大宋不好么?”
張世杰好歹也是要臉的人,他知道是趙嘉仁拯救了大宋。但是讓他說趙嘉仁做的全對,他也不肯。所以張世杰答道:“太尉,太后只是想要回家人。我覺得這也沒什么不對。”
“太后的不對就在于太后覺得她想怎么辦,大家就得按照她想的去做。”趙嘉仁立刻就把自己的想法給挑明。他原本沒有想那么多,現在他確定了自己的主導權在哪里。一味無視楊太后的存在并不是實事求是的做法,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楊太后明白她的附庸身份。
如果這位太后的智商可以理解到這個事實,并且事實上做了趙嘉仁的臣子。很多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張世杰咬了咬嘴唇。經過趙嘉仁的提醒,張世杰回想起了當時他南下之時的心情,那時候的張世杰心里面想的只是要楊太后別添亂,讓大家能夠盡快趕到當時還算安定的福州。當時的楊太后表現出的那種鎮定與從容……
更直白的說,楊太后當時把孩子帶的還算好,沒有讓他們哇哇大哭的影響大人們的心情。張世杰對此很滿意。現在,趙嘉仁表明的是同樣的要求。然而張世杰發現楊太后貌似并不滿足于此,而張世杰也覺得楊太后挺委屈的。
“請張統領回去告訴太后,我對她并無惡意,不過我認為干好朝政比討好太后重要百倍!”趙嘉仁用這話給此次會面畫了個句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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