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諸位官人叫我進來有何吩咐。”掌柜圓乎乎的臉上帶著職業微笑問道。雖然不知道這幫官人為何一定要讓自己進來,但這幫都是官人,自然不能怠慢。
“你且放心,我們不是要插手你的生意。不過我等想知道,你的這個魚到底是從哪里買來的。那些賣魚的百姓可否是在田里養魚。”李庭芝率直的提出了問題。
聽到竟然是問這個,掌柜覺得沒必要向官員扯謊。更重要的是,他感覺到這幫官人真的沒有搶生意的打算。于是掌柜的答道:“回官人。小店是沿著臨安到姑蘇已經土改的地界一路過去的。那些地方成立了公社,當地由退役的官兵當了小吏,由趙太尉的大哥趙大官人辦的農學的學生們一起養了魚苗鴨娃低價賣給百姓,百姓在田里養著……”
只要看過舌尖上的中國,就知道稻田套養。稻田套養在宋代就已經出現,關鍵就是魚苗和鴨娃太貴。農業學校發揮吃貨帝國的天賦解決了這個問題之后,勞動人民當然快速跟進。魚吃稻田里面的蟲子和浮游生物之類的,鴨子吃其他蟲子和雜草。它們的糞便讓水田營養增加,它們的活動讓水田養份能夠流動起來。稻子得到了重組養份之后,普遍多收了一成。
官人們對技術并不了解,他們只是對農村的變化感興趣。在掌柜講話的時候,官員給掌柜讓了個座位,還給他倒了杯茶潤潤喉嚨。掌柜的謝過之后繼續說道:“請諸位官人放心,這些田里的魚我都是看過的。用柴草燒熱了鐵鍋,在上面做的魚干,都是好魚。”
“魚是不錯。可那些人為何不留下自己吃?”熊裳問。
掌柜的連忙答道:“他們哪里舍得吃。趙太尉在鄉里建了供銷社,除了收糧食之外,還賣東西給鄉下人。布匹,菜油,鐵鍋,鐮刀鋤頭鐵鏟等農具。種種貨物都是鄉下以前根本買不到的。為了能買這些東西,他們真的是恨不得把自己都給賣出去。另外,趙太尉還開始在鄉下推廣一種叫水豚的牲口,聽說是從扶桑洲不遠萬里運回來的。明年大概就有的吃啦。”
大宋進士都有基層工作經驗,聽了掌柜所講便知掌柜的很可能沒說瞎話。又問了些別的事情,掌柜本身去鄉下只是為了收魚,卻也不太清楚。等掌柜的出去,熊裳便冷笑道:“大概與賈似道剛做公田改革一般,吹的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然而里面定然有些事情。”
眾人也覺得應是如此。只有劉景文心里面不太愿意相信這般官員,又見官員們想說又不說的模樣,知道他們不想當了自己這外人說話,劉景文就起身告辭。官員也不留他,劉景文就出了酒樓。走在路上,劉景文心里面著實感嘆世事無常。
趙太尉回到江南之后,就用各種各種東西在市面上收購交鈔。交鈔在臨安投降之前已經是大貶,光復之后見到有人收交鈔,眾人都發瘋般的把手里交鈔出清。等朝廷開始兌換十九屆會子之時,民間居然已經沒了多少紙鈔。
此時劉景文的老婆卻拿出800貫十八屆會子交鈔,這原是賈似道搞公田改革,強行用這些換了劉家的土地。交鈔暴跌之時,800貫交鈔不值什么,就放在箱子里忘記了。劉景文的兒子去當兵,劉景文的老婆翻箱倒柜的想給兒子多準備些東西,卻沒想到把這些給翻檢出來。劉家高高興興的把舊交鈔兌換了十九屆會子,眼見會子價格穩定,民間一貫交鈔竟然能兌換到500文以上的銅錢。劉景文對待趙太尉的執政能力觀感大變。
熊裳抨擊趙太尉的執政,認為這不過是粉飾太平。劉景文也有過基層經驗,他知道若是想如此粉飾太平,就得拿出大量真金白銀砸進去才行。交鈔曾經跌到過一貫不到20文銅錢,趙太尉哪里有這么多錢把交鈔拉抬到500文以上。更不用講交鈔在買糧食時的價格幾乎能到770文的鈔面價格。劉景文才不會吃飽了撐的賤賣交鈔。
回到家先檢查了兒女作業,自己也拿了課本與兒女圍著油燈讀書。孩子們馬上就要考試,復習要緊,劉景文跟著蹭亮。讀完了計劃內的功課,一家人就去睡下。
第二日起來,乃是十二月初十,制科學校開始考試。劉景文的兒女本就讀過書,上了預科班之后,兩人都去上學三年級。連考三天,改卷完畢出了成績都到了十二月十五。十二月十七日,學校放假一個月,下學期報道都到正月十五。兒女的各科成績都在十分,在班上名列前茅。這讓劉景文也很滿意。
因為大宋與蒙古簽署了為期三年的和平協議,共和四年的正月終于不再禁止群眾娛樂活動。整個臨安城都因為即將來到的元旦而熱鬧起來。劉景文正準備采辦年貨,沒想到熊裳竟然找上門來。熊裳在戶部做官,原本與劉景文只是見過一兩面。前些日子在飯鋪又見了一面,劉景文完全沒想到他會跑來拜見自己。
兩人見面之后,熊裳還帶了四瓶朗姆酒,這禮物倒是讓劉景文覺得有些價值。他笑道:“不知熊兄弟送這樣的禮物,要我做什么。”
“劉兄。我想問問你給趙太尉的兩漢資料都是什么。”熊裳單刀直入的挑明來意。
劉景文臉色登時就沉了下來。熊裳一看連忙說道:“劉兄,我斷然沒有要和你爭功的意思。現在劉兄靠這個在文史館吃飯,兄弟我很清楚的。”
見熊裳還算知道規矩,劉景文臉色稍稍好了些。熊裳接著說道:“不瞞劉兄,上次在飯鋪吃了飯。我就問了在我家在臨安附近的親戚,沒想到局面真的和掌柜所言一樣。百姓手里有了可以出來買賣的東西,我家親戚講,過去一年多他用過的交鈔比他過去十幾年里用過的只怕都多些。既然如此,兄弟我就想問問劉兄,趙太尉讀的兩漢史料是怎么回事。”
進士們各有專長,劉景文也是有過在崇政殿說書夢想的進士,自然不肯將自己的一些本事簡單的賣弄。再想想看,他覺得與熊裳搞好關系也不是壞事。簡單取舍,劉景文說道:“不知熊兄弟可否看過制科學校的歷史課本。”
“沒有。”熊裳回答的很干脆。劉景文就拿出了自己兒女的課本給熊裳看。趙嘉仁所用的課本里面專門有兩漢經濟制度的部分,熊裳讀完之后沉默下來。
“便是不算茅塞頓開,至少也指出了個方向?”劉景文笑道。他作為兩漢文獻專家,看了之后都忍不住拍案稱贊。
“這……,也沒講透。”熊裳還是給課本挑了毛病。
“給孩子們讀的課本,只是要他們知道有這么一回事。若是真的是想研究,再去找專門的書籍看就好。”劉景文簡單的答道。
熊裳雖然對此頗有想法,卻也知道此時并非講這些的時候,他繼續請教起兩漢的問題。西漢時代國家先實施黃老,而且西漢‘酷吏’橫行,對地方豪強進行了無情打擊。
東漢時代門閥與田莊興起,國家依舊能在漁業、林業等事情上進行統一安排。即便是農業體系崩潰,各個勢力瓜分了中央擁有的東西之后,還是能打得起仗。漢以強亡,可是建立在物質基礎之上的。
漢史專家只是簡單講述了兩漢中央政府擁有的巨大權力,以及經營的巨大產業。熊裳心中就生出欽佩來。怪不得大漢的國土上能突然群雄并起,仿佛所有官員都是處心積慮的野心家。原來當年崩潰的是大漢的糧食與財政,兵庫林木等裝備和資源并沒有被崩潰,這種規模足以武裝起幾十萬軍隊,反倒成了讓戰火熊熊燃燒的助力。
弄到了這些趙嘉仁關注的內容之后,熊裳就身體告辭。他也是進士出身,知道這種詢問的分寸。若是繼續詢問下去,只會引發劉景文的不滿。而且他也覺得自己有了想法,從種種跡象上看,趙太尉的并不準備讓和平延續下去。正如最近簽訂的汴梁議和書上先規定,這份議和的期限是三年。
走在街上,熊裳只覺得心里面翻涌著諸多想法。三年時間可以讓趙太尉從容收復長江以南的各個地區,重建當地的管理,并且做好未來開戰的調動。從這個角度來看,這根本不是議和,這只是一場停戰。那么熊裳到底要做出什么樣的選擇呢?
送走了熊裳的劉景文就沒有那么多想法。熊裳還有未來的仕途,劉景文的仕途之路已經終結。他只能把自己的所有期待都放在孩子身上。按照學制,他的兩個孩子得再上九年學才能參加制科考試。那時候女兒劉顰顰二十四歲,次子兒子劉默二十二歲。劉景文是在三十歲上才考上進士,他的兩個孩子若是能一次考上,可還是標準的年輕進士。
不過是九年時間,劉景文并不認為劉家會因為自己的錯誤選擇而徹底倒下。只要朝廷給機會,家族就還有希望!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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