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準備戰爭。”趙嘉仁坐在甲板上的圓桌旁邊說出這句簡短話,接著喝了一口鮮榨果汁。果汁有點酸,他放下杯子,向里面放了一小勺白砂糖,又補充說了一句,“會是長期戰爭。”
李鴻鈞、劉猛、司馬考等人圍坐在桌邊。大家并沒有因為趙嘉仁的話而有絲毫的不安,也沒有任何不解。大宋幾百年來始終處于戰爭狀態,從建國開始就有契丹這個對手,之后的敵人名單里面增加了西夏、金國。現在契丹、西夏、金國都已經灰飛煙滅,然后大宋又面對蒙古這個更強大的敵人。
不談大宋,只談趙嘉仁創建的航海行會。從創建伊始就有蒲家為首的海盜集團,之后在海上仗劍經商,已經將能得罪的勢力給得罪了一遍。眾人覺得現在不是準備戰爭,也不是準備長期戰爭,而是早就處于戰爭狀態。
當然,大家并沒有去反對趙嘉仁的話。就算是反駁,也先聽完趙嘉仁要大家做什么。
看著大伙的表情,趙嘉仁就明白這群沒見識的家伙還是不理解戰爭。以趙嘉仁的角度來看,戰爭不是那種小規模的沖突,不是意氣爆發之時的打斗。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是一個非常理性的范疇。就如大家乘坐的這艘軍艦。
排水量460噸,三根高高的桅桿,位于船頭向前探出的船首斜杠,龍骨長度是船身寬度的3倍,水下部分是流線型,水面部分則是近乎帶弧度的長方形。為了降低重心,水面部分沒有任何突出的船樓,只有三層甲板。從船頭直通船尾的頂層甲板上放了桌椅,趙嘉仁他們就圍坐在桌邊喝著下午茶。
這艘船的建造是根據自然規律的總結,對制造與使用經驗的總結而最終定型的產品。這么理性的產物也會在理性的戰略考量中被理性的使用。
又品嘗了一口鮮榨果汁,趙嘉仁覺得已經能夠適應其中的酸味,他繼續說道:“戰爭開始之后,要靠四十艘這種軍艦完全封鎖蒙古的海上通道,不允許他們有任何船只進入海洋作戰。”
“蒙古人怎么都不可能殺進海洋吧?”李鴻鈞不解的問道。這話獲得了眾人的贊同,大家實在看不出蒙古人進海作戰的可能。
“為什么蒙古人進不了海洋?”趙嘉仁反問。
對這么一個問題,李鴻鈞毫不示弱的答道:“他們的船那么少,怎么能來和我們打?”
趙嘉仁繼續問:“他們的船少,和他們不能和我們來打有什么邏輯關系么?”
李鴻鈞被這個問題給逗樂了,“哈哈,校長,蒙古人和咱們打,他們船少,也打不過,難道來送死么?”
趙嘉仁可沒笑,他面色沉靜的問道:“你這是蒙古人的想法,而不是我們的想法。”
“啊?”李鴻鈞愣了愣,然后不高興的說道:“這是人之常情,上了船就是把性命交給了茫茫大海,這時候還拿雞蛋碰石頭,會這么干才奇怪吧。”
趙嘉仁心里面一陣失望,他的部下沒打過什么敗仗,所以驕兵之氣不由自主的就冒出來了。以李鴻鈞這樣老資格表現出來的水平,趙嘉仁完全不敢把方面重任交給他。本來不想和李鴻鈞再多說,不過趙嘉仁心里面忽然想再嘗試一次,他繼續說道:“來不來打,會不會死,那是蒙古人的決定。我們考慮戰爭不能這么考慮。我們自己是根本,必須以我們自己擁有的實力為出發點去考慮,而不是把我們的想法去想象敵人會怎么想。故善戰者,立于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
最后一句是用了《孫子兵法》里面的話,李鴻鈞沒聽懂。他面露疑惑,卻沒說什么。倒是劉猛開口問道:“太尉,這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聽劉猛問出這句話,李鴻鈞臉上露出釋然的表情。趙嘉仁就解釋了一下,“打仗時候自己要盡量立于不敗之地,同時還要能抓到敵人會失敗的機會。”
劉猛想了想,忍不住問道:“那什么叫做不敗之地呢?若是我們自己不能拼命,自己不能奮戰,什么仗都會敗啊。”
“呵呵呵。”趙嘉仁干笑了幾聲,沒有立刻回答。這反應不是因為劉猛說的有什么問題,而是劉猛說的太對了,趙嘉仁此時不想立刻表示對劉猛的認同。因為在這十幾年中,他見識過太多嫉妒導致的沒必要的損失,甚至是悲劇。
人是很容易就嫉妒的,特別是在自己理解有限的領域中。孔子說‘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能說出這話,證明老頭子是個知道該怎么去學習的人。
見賢思齊,是人之常情。然而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而絕大多數人其實不會承認,自己就是個白脖,連熱鬧都不會看。可這些人的悲劇就在于,身為白脖的普通人會‘謙虛的認為是外行’。這就完蛋了。
‘知道份子’與‘知識份子’間的巨大差別就在于此。
見賢思齊,接下來就是求而不得,再接下來就是生出負面情緒,負面情緒觸發人類‘消滅否定自己正確’的本能反應,最后就變成了悲劇收場。
趙嘉仁有過很豐富的經驗,如果此時他贊同了劉猛,李鴻鈞就會認為趙嘉仁在否定李鴻鈞,實際上趙嘉仁自己并不想去否定任何人。對李鴻鈞來講,在他成為知識份子之前,他很容易就會‘愛屋及烏,恨主及仆’。這不是李鴻鈞的錯,因為人類的思維模式就是類比法。
譬如李鴻鈞遇到一件令他無比痛恨的事情,此事中有三個存在。無論再次見到這三個存在中的哪一個,他的思維都會因為類比而引發痛苦。想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知道人類思維的模式,必須是個唯物主義者,也就是說知道自己的情緒都是基于肉體的反應,知道自己其實很容易屈從于肉體,而肉體的反應又讓人們認為這是‘本就應該’的反應。
趙嘉仁作為一名心理醫生,他必須知道這些最基本的內容。其實即便是在美國,因為不講唯物主義辯證法,其實心理醫生自己也未必真的相信這個。
在李鴻鈞等人擁有這種基本素質之前,他們作為知道份子,就會認為自己是‘外行’。而基于這種認知下的李鴻鈞,學的太多,對他反倒有害。
于是趙嘉仁就根本不理睬劉猛無比正確的看法,他給了劉猛一個意義不明的‘呵呵呵呵’,然后對著李鴻鈞繼續說道:“任何現狀都是力量對比和力量投入的結果。所以我要求大家自己看問題的角度得上進。如果我們沒有在海上有這么強大的力量,并且擁有使用這種力量的能力,蒙古人就是可以在海上派兵。鴻鈞,我問你個問題,如果我們不事先做好準備,如果我們不持續投入,我們能夠在海上維持壓制蒙古人的力量么?”
知道份子也有很多好處,當討論的內容在他們知道的領域之內,他們也是能夠出現正常的反應。李鴻鈞聽了這話,臉上露出了些不好意思的表情。這時候他終于明白趙嘉仁的意思。
趙嘉仁看其他的人也差不多這樣的反應,他就盡力把討論內容向著知識份子的辯證法去引。“這種事情就在于前因后果的邏輯,無關我們個人的想法,蒙古的海船出來之后只要被我們的船看到,我們的船就要消滅蒙古船。蒙古人是不是害怕,和他們出海就會被殲滅不是一回事。害怕出海的蒙古人有可能是因為見到出海的蒙古人從來沒回來過。可我們要對付的不是害怕出海的人,而是是那些事實上出海的人。我們的目的是戰爭發生后,海上不允許有蒙古人的船。那么因果關系與邏輯關系之間就不能錯位。”
把這個理論講了點,趙嘉仁就讓人拿來紙筆,和大家開始在紙上畫邏輯關系式。
分辨因果邏輯和其他技能一樣,靠的是訓練。這么一次訓練之后,戰爭中與海上封鎖有關的各方面因素被分辨出來許多。而趙嘉仁也得以繼續他的基本理念。
首先,要建造60艘軍船。其次,讓這些軍船在不同的海域巡邏,見到蒙古船就擊沉。
基本邏輯清晰之后,就是具體操作。如果不打旗號的話,大家覺得很難分辨誰是蒙古船,誰是大宋的船。
到了這個階段,趙嘉仁就覺得討論起來輕松許多。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這等事情要從簡單到復雜。首先是在南海,凡是沒有在我們航海行會注冊的船只,一律俘獲。不肯投降的,統統擊沉。判斷手段就是他們的船上有沒有我們印刷的符號,有沒有我們培訓出來的旗語手。這個體系也要不斷的向北拓展。等到我們航海行會的影響力到了我大宋靠北的地區,就能更輕松的分辨出誰是我們大宋的船隊。當然,到了更北的地區,凡是船只造型并非我們航海行會的,一律擊沉或者俘獲。”
這法子簡單粗暴,不過與會的一眾人等聽了之后發現這算是最具備可操作性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