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趙家船隊到了長江口的華亭縣停下。進入長江逆流而上要用平底江船,李鴻鈞在華亭縣換船,宋捷乘坐海船繼續從華亭縣北上,前往山東日照縣。
此時華亭縣的土地上一片白花盛開的模樣,采棉花的人都在努力工作。宋捷心中卻在懷疑明年的時候這里會不會依舊這般繁榮。大規模的土地強制流轉必然會引發各種問題,當地百姓有機會像現在這般努力么?
這想法沒維持太久,到了海州之后,宋捷就考慮起燈塔的問題。從廣州到海州的漫長海岸線上都有燈塔群,宋捷這些年除了上學就是跑北方航線,并不知道泉州以南的模樣。不過船只過了海州之后就沒燈塔指路,船隊不得不降低了航速,小心翼翼的向北方航行。
好在日照并不算遠,順風一天就到了日照外海。趙嘉仁的船噸位基本都是三四百噸那種軍船兼商船的通用型。這種噸位在大宋只能算是中等靠上一點,放到北方就是大船。宋捷也不敢太招搖,他換了小船前往日照港口。
靠近岸邊后,水手們將宋捷和登陸人員背上岸,接著就乘上小船向大船劃去。宋捷看著遠離的小船,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種惆悵與不安。整理了一下腰間的刺劍,按捺住這種不安,宋捷帶領四名部下一起前往目的地,位于日照縣城邊上的田莊。
莊子門前有不少農民拎著武器在附近把守,農民看向宋捷他們五個人的表情相當的不友好,不過守莊的小頭領認識宋捷,他笑嘻嘻的上來問好。宋捷與他握手間,就把一串銅錢塞給小頭領。
小頭領嬉笑顏開,“宋先生,我家莊主今日正好在莊里,我現在就去通稟。”
站在莊門口等待,宋捷遠遠看向日照縣城的城墻,就覺得城墻上掛的有些東西看著怪怪的。拿出單筒望遠鏡拉開看了看,宋捷發現那些應該是人頭。但是距離比較遠,怎么都分辨不清楚人頭有啥特點。
收起望遠鏡,宋捷低聲對部下說道:“大家都機靈點,現在北邊剛安定,只怕民間沒有那么消停。”前來的護衛都是精選出來的,大家低聲應了,卻也沒有表現出來恐懼。反正已經在別人的地盤上,害怕不害怕其實沒啥用。
過了一會兒,一個黑瘦的男子帶了幾名隨從出現在莊口,看門的小頭目在前面跑過來到了門邊。那男子正是李滿林,見到宋捷,便上前拉著宋捷的手臂說道:“宋兄弟,你怎么會想到來我這里。”
“李哥哥,小弟此次想來看看這邊大豆是什么價錢。”宋捷爽快的答道。日照這邊有大豆出售,日照又在海邊,宋捷自然以這里為首選。
“太陽曬,進去說話。”李滿林沒有立刻回答,他請宋捷到莊子里面。
兩人在客廳里落座,李滿林這才問道:“不知宋兄弟要多少大豆?”
“要是價錢不高,那自然是有多少要多少。”宋捷答道。
聽宋捷這么講,李滿林就興趣大減,“要是你想買大豆,為何不去西邊那些地方去買。我們這里的大豆未必便宜。”
“哥哥,路太遠,加上運貨,那就是豆腐盤成肉價錢。不劃算。”宋捷也說的明白。
“我這里豆子太貴,只怕你看不上。”李滿林答道。
看得出,李滿林并不想便宜賣大豆。宋捷說的這么清楚,他還是不為所動。宋捷笑道:“難道是今年收成不好?哥哥卻不肯賣豆子。”北方漢地地廣人稀,并不缺乏土地。對于李滿林的做法,宋捷覺得里面肯定得有些什么緣故。
“卻不是收成不好。”李滿林很不爽的說道,“自打李璮造反之后,我們就收了牽連。蒙古人奪了我們漢軍世侯收稅的差事。若是不肯交了手里的兵,便要將兵馬送去什么親軍里頭。我也不愿意費那么多事情,便回老家種地。可沒想到種地也不讓好好種!”
在宋捷看來,蒙古是敵國。敵國內部矛盾自然可以很好的利用,他問道:“卻不知哥哥遇到什么難處,小弟我可否幫得上忙?”
宋捷翻翻眼,慪氣般的說道:“你能幫得上什么忙?難倒還能破了縣城,把那里頭的官給……”
說到這里,宋捷猛的閉上了嘴。而宋捷面無表情,仿佛什么都沒聽到。兩人沉默的坐在屋里,空氣中充滿了讓李滿林感到尷尬的氣氛。就這么沉默了片刻,李滿林一咬牙,低聲說道:“若是兄弟能幫我個大忙,我明年便種大豆給你。”
“好!便請哥哥吩咐。”也不問那么多,宋捷回答的非常干脆。李滿林家里有幾千畝地,若是他能種兩三千畝的大豆,想來可以大大緩解濟州島的大豆壓力。
九月初七的清晨,“阿嚏!”日照知縣錢遂大大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錢知縣站起身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此時已經進入秋天。即便是陽光明媚,空氣也已經比較涼。錢知縣覺得自己需要穿的暖些。
又揉了揉鼻子,錢知縣對家丁命道:“備馬。”
家丁連忙給自家知縣準備馬匹。這是匹退役的軍馬,腿有一點點瘸。之前這匹馬頗為神駿,這才沒有因為腿受傷而被殺掉。家丁邊收拾邊想,知縣已經和上面的知州說過,請他的好馬在發情期配種,若是能成功,生出的小馬必然是值錢的良駒。
收拾完,錢知縣上了馬,帶領著家丁與八名差役出了東門。他今天的目的地是附近的村子。那里有個老寡婦,守寡了好些年。現在蒙古朝廷里面那些漢臣讀的都是程朱理學,講的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按照程朱理學的角度來看,這種從一而終的寡婦需要大大表彰。錢知縣此次就是去彰顯道義。
出城門的時候,知縣抬頭看了看懸掛的那些首級,心中有些感慨。李璮之亂后,不少散落鄉間的軍人就開始胡作非為。朝廷下令只要是這種可疑之人皆可殺之。日照嚴格執行了朝廷的政策,社會秩序迅速恢復。
有了這些經驗,錢知縣現在對理學中的三綱五常很是認同。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若是下位者不能好好聽話,就得果斷處置,這樣才能令秩序恢復。
一行人走在路上,路兩邊都是挺高的蒿草與莫名的植物,看著亂七八糟的。以前縣令整治與李璮有關系的李滿林之前,這里的地都是李滿林的,所以經常有人整備。自打奪了李滿林的地,將其賣給了其他地主,這里就沒人打理。
走到了一處蒿草特別密的地方,錢知縣就覺得有什么東西猛的擊中他的胸口,在身體感受到一陣劇痛之時,他還聽到了一陣仿佛是放大炮仗般的響動,眼角的余光還看到從濃密的蒿草中冒出很多白煙來。對這種完全無法理解的玩意,錢知縣腦子里一片混亂。就在他從馬上一個倒栽蔥落下之時,就見蒿草亂動,從里面沖出好幾個人來。
因為腦袋先著地,錢知縣在巨大的沖擊下摔暈過去。沒暈倒的那些差役們就見到蒿草從中沖出十幾個人,每個人手里都持了纖細的長劍。那種持劍的姿勢非常怪異,沒受傷的兩個差役正想揮動長槍,就被包圍起來。差役揮動長槍反抗正面的敵人,卻被繞到背后的敵人從后面刺穿了脖子。劍前端開刃了十幾厘米,鋒利的劍刃向外一帶,就割斷了差役脖子上的動脈。
“諸位大哥……”受傷的差役捂著傷口,滿臉驚恐的嘗試終止這些襲擊者的暴行。襲擊者們并不說話,他們走過來抬手就捅死了差役們。
錢知縣也許是個幸運的人,宋捷用劍抵在他胸口的時候,知縣依舊處于昏厥狀態。開刃的劍尖刺入心臟,縣令就從昏厥變成死亡。在這個過程里面,他沒有感受到恐懼,更沒有感受到痛苦。
在知縣尸體上擦干了劍尖上的血,宋捷看著部下好不容易拉住了有些受驚的馬,他忍不住贊到:“馬不錯!”
馬好不好就跟人一樣,光看精氣神就不同。這匹馬除了個頭很高,四條腿修長,滿身肌肉讓人覺得結實有力之外,身上有股子靈動之氣,雖然很驚恐,卻沒有陷入癲狂。宋捷覺得此次收獲很不錯,稱贊了一句之后,又說道:“把馬帶走,可以給濟州島送去。”
日照縣知縣等十人在縣城外沒多遠的地方被殺,殺人者跑的無影無蹤,這個消息登時就驚動了整個縣城。縣城白天只開了一個城門,晚上是四門緊閉,徹夜都有人守城。確定宋捷果然刺殺成功,李滿林精神大振,容光煥發。
如果是李滿林自己去殺知縣,若不成功,他就是滅族之禍。即便是成功,也只怕要提心吊膽,生怕走漏風聲。現在殺人的宋捷已經帶人走掉,因為動手的時候極為利落,又都蒙著臉,根本沒人看到宋捷他們的長相。此事只是宋捷動手,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李滿林身上。
至于宋捷本人,李滿林更不擔心。宋捷需要的是豆子,李滿林家里不缺地。種三千畝豆子,只要都能賣出去,那就大賺特賺。
干掉了知縣,出了胸中惡氣。又尋到了買賣,能發筆小財。現在李滿林考慮的是,宋捷說是過幾個月等風頭平息了之后再來。那時候能否拜托宋捷把占了李滿林不少土地的那些個地主給滅了?要是能弄回自己的土地,李滿林就覺得再沒有別的遺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