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時莽撞,幸得徐公指點。在這里謝過了。”趙嘉仁態度誠懇,并且送上了一些交鈔進行實質性的表態。
徐遠志很自然的收下裝了交鈔的信封。他笑道:“這是趙縣尉你自己清明,能幫上忙,我也不勝之喜。趙縣尉此次去福清,準備怎么大展宏圖。”
“大展宏圖談不上,此次我去福清,是想做些事情。在那邊做些生產紙張的生意。”趙嘉仁把自己的考量和盤托出。
“造紙?”徐遠志微微皺眉。
“對。造紙。不過我肯定不會親自來做,會托別人來做。”趙嘉仁繼續講述自己的計劃。
大宋對于經商并沒有特別的歧視或者反對,每個官員家里面大概都有人從事經商。考上進士,有了官身撐場面。經商就有了保護傘。不然以官方的兇殘,沒有靠山的商人一旦賺到錢,大概會被啃的連骨頭都不剩。
“現在海匪盛行,若是不能有船,山上之匪搖身就成了海中之匪。而靠左翼軍的水師,我覺得只怕剿滅不了海匪。想有船,就需有錢。我所做,自然有私心。進能為國家效力,退也能保自己富貴。欲進退都能有所得,離不開錢。”
徐遠志眉頭緊皺,南宋讀書人中真的沒幾個會這么說話。而眼前這位年輕進士卻灑脫的談論著以他自己的想象為核心的未來。這讓徐遠志生出種懷念來,年輕時候的自己不也是滿心覺得天有多高,自己就能飛多高。
本想給趙嘉仁些指點,徐遠志卻忍住了。他覺得自己的指點聽起來大概會很蒼白無力,更重要的是,他自己都不喜歡即將說出的指點。沉吟片刻,徐遠志問:“趙縣尉懂得造紙么?”
“不懂。”趙嘉仁說的坦然。然后他在心里面補充了一句,不太懂這個時代的造紙。
在21世紀,趙嘉仁的家族就是靠在淮河邊開設拼命污染自然環境的造紙廠發家,掙出能夠讓趙嘉仁去美國留學讀醫學院,讀完心理學博士的錢來。可趙嘉仁這個逆子不僅沒有對此感恩戴德,反倒是對家族肆意污染自然環境的事情非常反對。也許是這個原因,趙嘉仁才學了無污染無公害的醫學。
當然,現在趙嘉仁為之后悔。他覺得自己要是學污染嚴重的重工業專業就好了。
徐遠志被趙嘉仁的話逗樂了,他無奈的笑了幾聲,就勸趙嘉仁還是謹慎為好。
趙嘉仁覺得自己還算是謹慎,至少他前往見賢錢莊的時候還是換了普通的衣服,而并非官服。
厚重的墻體,硬木的柜臺,上的硬木柵欄把存錢取錢的人和錢莊的人隔開。硬木欄桿锃光瓦亮,也不知道是長久以來衣袖摩擦的結果,還是每天擦拭的結果。
見到趙嘉仁進來,伙計立刻迎上來。讓趙勇留在大堂內,請趙嘉仁進了后堂。后堂的院子被隔成好幾個小屋,伙計帶著趙嘉仁進了左首第一間。
里面有個精壯漢子,見到趙嘉仁進來,起身笑道:“三公子蒞臨,這是來還錢的么?”
趙嘉仁微微一笑,從懷里掏出個錢袋,從中抽出張紙遞給這漢子,同時打趣的說道:“看來你每日里惦記著我不還錢跑路。”
那漢子哈哈一笑,接過紙打開。這是見賢錢莊的飛票,由泉州見賢錢莊開出。收起笑容,漢子叫進兩名錢莊的同僚一起仔細驗起飛票。趙嘉仁也不理他們,走到桌邊墊了軟墊的椅子上,舒舒服服的的坐下。
過了好一陣,那漢子確定飛票無誤。就命人取來了趙嘉仁的借據,勾畫之后遞給他。趙嘉仁仔細看了這張幾個月前打的借據,然后揣進懷里。
事關數百貫的錢,大家都得小心。事情一了,精壯漢子又是笑著給趙嘉仁倒了茶,然后笑道:“這次三公子到我這里,可否有買賣照顧。”
趙嘉仁臉上似笑非笑,對漢子說道:“齊兄,我上次和你說的事情,你可想好是否愿意。”
聽到這話,仿佛是貼在漢子臉上的笑容變得仿佛被捅破的面具,看得出這漢子內心頗為掙扎。既然笑不出來,這漢子索性收起職業性的笑容,壓低了聲音說道:“三公子,上次我多喝了幾杯,說了些酒后的醉話。還望三公子不要記在心里。”
“這有什么好怕的?不過是問問你敢不敢承擔風險入股罷了。你們的錢放出去借貸,難倒就毫無風險么?”趙嘉仁有些不屑的答道。
姓齊的漢子姓齊名葉。聽了這話,齊葉忍不住苦笑起來。他記得上次的談話,哪怕是他看著醉醺醺的,實際上心里面清亮著呢。趙嘉仁好幾次到這里借錢買火藥材料,大家也就熟了。喝酒之時談起了錢莊。
現在的錢莊就是靠放貸。這里面大量的錢不是錢莊的,是錢莊從地方上的達官貴人那邊‘借來’的。每年不管錢莊是賠是賺,該給的利息一文不能少的要支付給那些達官貴人。
趙嘉仁飲酒之后眼睛亮晶晶的,他向齊葉描述了一個新世界。一個讓人目眩神迷的新世界。錢莊再也不受欺壓,而是根據自己對生意的理解水平做出是否借錢的判斷。而且借錢也分借錢與投資。即便身為錢莊的人,齊葉也覺得自己的心思仿佛沖破云霄,飛到了更高的世界中去。
之后趙嘉仁回莆田去繼續開渠,齊葉倒是因為精神受了點刺激,差點算錯幾筆賬。好不容易收了心思,齊葉反思之前的事情,覺得自己不能再胡思亂想。可此時聽趙嘉仁用理所應當的語氣繼續說起‘瘋話’,他又覺得心里頭的想法不由得松動了。
趙嘉仁看出了齊葉的動搖,他繼續率直的說道:“你有資金,我有信用。這信用是我是否能干,此事大家都可以攤開了談。你若是覺得我對賺錢的路子可靠,信了我的信用,就把錢投入到我經營的買賣當中……”
“別講了。”齊葉的聲音幾乎是哀求。見趙嘉仁并沒有繼續講下去,齊葉用力搖了搖腦袋,仿佛是想把趙嘉仁的話從腦袋里面甩出去。鎮定了情緒,齊葉說道:“三公子。你若是要借錢,就說。別的話什么都別講了。”
趙嘉仁也沒有再說下去,他把話題轉回到當下的事情上,“我此次找你有三件事。第一件事,自然是讓你找找路子,我過幾個月有紙要賣。第二件事,如果買賣做得大,錢上來往要走你家錢莊。第三件事,你給我看看有沒有誰的船要賣。要什么樣的船,我已經寫了個大概的想念。”
說完,趙嘉仁把一張紙遞給齊葉。齊葉接過來看了,是有關船的載重,類型的說法。他收起紙,“這些事情我知道了。還有別的事么?”
“有!”趙嘉仁點點頭,“元旦之時,我聽說有人在劫掠蒲家的船。官府做事不仔細,你也幫我打聽一下到底是哪路好漢。最近有沒有關于這路好漢的消息。若是有了,就立刻派人告訴我。我現在已經不在莆田,而是到福清縣當了縣尉。”
這些事情談完,趙嘉仁離開了見賢錢莊。當時選擇和這家錢莊合作,是因為趙嘉仁很喜歡這家錢莊的名字。‘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這家錢莊的老板就姓齊。
方才的齊葉在家排行老七,他對于錢莊有自己的看法,思想并不守舊。不過即便如此,讓齊葉接受‘資金加信用’的理念,看來也遠遠超出他個人想象力與接受能力的極限。這不能不讓趙嘉仁感到些遺憾。
趙嘉仁離開了錢莊,齊葉也心煩意亂。他今年二十八歲,也算是見多識廣。趙嘉仁這樣的小鬼頭卻是他平生從所未見。
不是因為趙嘉仁年輕,而是因為趙嘉仁說話的時候有種莫名的說服力。只有對自己的理念充滿了堅信,人才能說出有說服力的話來。哪怕那話是瘋話,也能讓很多人相信。對于趙嘉仁的瘋話,齊葉發現自己并不信,卻非常想去相信。
再次用力搖搖頭,把念頭攆出腦海。齊葉站起身出門去了,方才趙嘉仁交代的事情可不是坐在錢莊里面就能知道的。正因為錢莊非常注重消息,齊葉才知道收集消息要靠的是自己。
紙張與船只買賣,找幾個牙人詢問,并且給他們發布任務就可以。事關海盜的事情,靠這些人就不行。齊葉到了城西當鋪所在,找了一家進去。掌柜的連忙引了齊葉到后面,齊葉見到東家,單刀直入的問:“最近可有海匪的消息?”
東家沒想到齊葉居然問這個,他冷哼一聲,沒好氣的回答:“我怎么知道?”
齊葉并沒有被糊弄,他繼續問:“你這里收各種物件,難倒就沒見到怪人怪事?”
當鋪聲音和別家一樣,都是要賺取最大利潤。那種來自不正當生意的買賣往往能夠讓當鋪有最大利益。東家和齊葉也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他瞄了齊葉一眼,好奇的問,“這又是哪家豪強想問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