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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真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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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宮長滿石榴樹的巡城監仗院里,胡須頭發已花白的郭鍛正在手持葫蘆,在水缸里舀水喝,一看到身著五彩繒衣的中官來傳令了,頓時站得筆直筆直地,畢恭畢敬聽完。

  然后就回頭把大手一揮,“兒郎們,速速給我把巡城的哨棒給拿穩了,準備去打脊嘍!”

  言畢郭鍛親自來到棒欄前,抽出根極粗的來,當即便說這根好,立刻舞動一下,正中自己額頭,血流不止,哎呦聲,便頹然倒下。

  很快“郭金吾抽棒誤傷自己”的呼喊聲傳遍仗院,子弟們亂作一團。

  “郭鍛這個狗腳賊......”得到回報的皇帝大怒,知道郭鍛其實是在推諉塞責,便讓叫巡城監的其他軍將和兵馬使替手。

  然則還未如愿,就聽到神威軍的諸位將軍,以老將張萬福為首,也都跑到延英門外,對著陽城、王仲舒等是長拜,然后一起高呼“朝廷有直臣,天下可就真的太平了!”,邊走邊喊,唯恐別人聽不見。

  最終皇帝無奈,也曉得若當即斬殺陸贄,太傷自己形象,便坐在殿內,對翰林學士韋執誼說:“你出制文,左降陸贄為道州司馬,再貶謫陽城為宥州刺史。”

  結果韋執誼此刻也舉手,說臣實難奉詔。

  很快,韋執誼也歸還了長借馬,脫去緋衣和銀魚符,從學士院內步行出宮,準備去福建建州為司馬(只要不去嶺南就行)。

  皇帝看看,也就剩下個李吉甫。

  “弘憲,你寫。寫完這個你就是承旨學士。”

  “臣寫倒是可以寫得,然則臣還要對陛下說,此舉不妥,若將來有所變故,恐失卻陛下的圣顏。”李吉甫很坦然地說到。

  “弘憲,連你也想去遠州為司馬?”

  “臣不可能去底,不然陛下便只能叫中書舍人院的劉德室、權德輿來制誥了,他倆可是高岳援引來的。”李吉甫面不改色。

  “那弘憲你先寫,陸九......朕不會殺他......”

  “臣擔心的是,若高岳和韋皋發難,陛下該如何?”

  “那你說朕該如何。”

  “還請陛下留一步罷。”

  李吉甫的這話,讓皇帝陷于深思當中。

  當皇帝貶斥的制文來到陸贄的宅第時,陸贄很平靜地將其慢慢聽完,然后伏下身軀,對宣讀的中使說了句:“天子圣明,臣罪當誅,僥幸配流,戴德不已。”

  說完陸贄接下了制書。

  中使嘆口氣,就提醒陸贄說:“陸司馬不可逗留,速速至驛站起身,不過——也許半道上天子回心轉意,又宣召你回來呢?總之,多多保重。”

  等到中使離去,陸贄的妻子,還有兒子簡禮,都哭著跪在陸贄的身旁。

  陸贄卻勸他倆說:“馬上你們也得隨我去道州,數千里的路程,是我連累了。我身為左降官,即便在道州,怕是也只能深居簡出,閉門掃路,以避猜忌。所有的門人和昆仲兄弟都不得往來,還有所有的朋友......”

  “夫君你的朋友,也只得韋皋和高岳兩位。”夫人邊哭邊說。

  陸贄笑起來,說我若還能回來,那也是看這兩位,你倆安心,我必須得看到裴延齡這樣的奸佞不得好下場,不會輕易死去。

  接著他對妻子說,裴延齡抓我的把柄是抓不到的,你平日里倒是和京兆尹李充妻子過從甚密,馬上怕是裴延齡要從這里入手,生事陷害。

  “死,便死在夫君身邊。”陸贄妻子也是剛烈的,當即就說到。

  陸贄點點頭,他的感情向來都是很含蓄內斂的,可這時想到妻兒他沒哭,想到友人他也沒哭,但是一想到皇帝,他不由得哭了:他想起那時候,他伴在皇帝身邊,堅守在奉天城,四面叛軍交逼圍攻,皇帝縮在城垣和鐘樓里,那樣的表情,他是親眼目睹的。

  所以那時候皇帝才會說,看到陸九,朕就心安了。

  陸贄母親還活著的時候,皇帝會送糕點來,也會親自來探望,更想吃一口陸母親手做的羹湯,隨后滿臉的幸福。

  可也正是如此,皇帝現在聽到他再談起奉天的事,便滿是惱恨吧?

  “圣主親手成就了我,但也親手毀滅了我。贄絕無遺憾,只是覺得自己命不逢時而已。”然后陸贄對兒子簡禮教訓到,“你成年后,若能進士登第,切記不要重蹈為父的覆轍,只在各地幕府里流轉任職即可,不要來京師,更不要呆在天子身邊為官。”

  當陸贄起身后,東學士院李吉甫來到浴室殿內,對皇帝說:“臣請求出院。”

  “嗯......”躺在床幾上的皇帝支吾了下,“弘憲你也要走?”

  李吉甫就說:“請陛下可臣外放為道州刺史。”

  聽到這個,皇帝忽然轉過頭來。

  帷幕的陰影罩在李適的臉上,看不清楚。

  道州刺史,即是道州司馬的上級。

  接著李吉甫便切切地說:“有臣刺道州,不會有人能害到陸敬輿的。”

  帷幕中,皇帝緩緩躺下,良久“哼”了下,說那也好,朕不奪你李吉甫的志。

  于是,中書門下空了,連翰林院也空了。

  皇帝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金鑾殿里,很長時間很長時間,沒有宰相,也沒有翰林學士來。

  連賈耽也婉拒回朝。

  皇帝就讓女學士宋家姊妹們,“給朕把中書省的書吏們統統給喚來。”

  不久書吏們都抱著案牘,跪在皇帝的面前。

  皇帝便親自口授旨意,叫書吏抄寫下來,然后直接發送去尚書省和各寺監。

  其中有個書吏字寫得好,還很能揣摩皇帝的想法,皇帝就問他叫什么名字。

  “賤名滑奐。”那年輕的書吏趕緊叩首回答。

  皇帝慢慢往后仰倒,深深體味到了——孤家寡人的味道。

  這味道說不清楚是好,還是不好......

  都亭驛處,機靈奸詐的李吉甫在臨行前,又寫了封信給裴延齡,稱自己力主要處陸贄的死罪,來扳倒高岳,然則觸怒圣主,故有道州之行。到時只要小裴學士知會聲,我在道州刺史任上,必定會找到機會,把陸贄給殺掉。

  得到李吉甫密信的裴延齡,會同李齊運、李實、李繁等,在宅邸里私會,他非常高興,但也非常狂熱,他覺得這時候他應該要殺人,方能心安,“無論如何,得想辦法,讓圣主派遣中使,追上陸九,在驛站把他給縊殺掉!”

  “小裴學士放心,就算陸九到了道州,那李吉甫也會乘機找個理由,殺了他。”李齊運不以為意。

  “不可,李吉甫柔且多詐,他的話不甚可信,最好把陸九給害死在半途當中,不然夜長夢多。”裴延齡堅持己見。

  但這時,一名從揚州飛奔來的眼線,跌跌撞撞,告訴裴延齡個驚天動地的消息:“鎮海軍宣州地,有茶梟和鹽梟滋事,潤帥責采石軍王棲矅去捕拿清剿,然則王卻趁機賣了采石——引高岳麾下三千武毅軍渡江了!”

  “啊!”裴延齡聽到這個,尖叫聲,幾乎昏倒過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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