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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萬里未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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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高郢進入李懷光所在的府衙堂中時,發覺這位全身蒙著素白色的袍衫,頓時覺得最關鍵的時刻到來。

  “公楚先生,悔不該不聽你的勸導,擅自過了渭水,入了長安城,逼迫圣主西遷,如今難辭其咎,懷光已是窮困無路了。”李懷光見到高郢,語氣很平和地說到。

  整個堂內,長武軍的軍將們,包括李懷光的幾個兒子,都圍坐在李懷光胡床的四周,哭聲震天。

  “朝廷沒有中使來嗎?”高郢站著,也非常鎮靜地對李懷光說到。

  “有使來,正在廂廊外。”

  李懷光說得沒錯,堂外有皇帝的敕使尹志貞,還有個伴同來的原華清宮使盧綸。

  “你該讓中使進來。”

  可李懷光隨后只讓盧綸走了進來,尹志貞卻被拒之門外。

  “懷光不愿再見圣主的使節,即便見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懷光和朝廷間的恩義,早已經斷絕掉了。”李懷光苦澀地笑起來。

  而盧綸走入進來后,卻捧著張鐵券,這是尹方才轉交給他的,說這鐵券是皇帝賜給李懷光的,只要河中府還在抵抗的長武軍士兵能放下武器降服,皇帝保證李懷光不死,長武軍上下不死。

  李懷光伸手,自盧綸那里接過鐵券,接著抬眼緩緩地問高郢,“公楚先生依你的高見,懷光為何會反逆?”

  “你出身渤海靺鞨,父子久為邊將,雖為朝廷立下些許功勛,然素來不識禮儀教化,驕縱之下,遂成叛逆,但若及時悔改,收下鐵券后出城投降馬令公,尚可保全性命。”

  聽完高郢的話后,李懷光仰面蒼涼地大笑起來,而后他垂下腦袋,喃喃道:“禮儀教化?禮儀教化?這朝廷的禮儀教化,實則就是爾虞我詐,懷光出身異族,生性魯鈍,怕就是再活三輩子,也參悟不透啊!懷光只曉得兩件事,第一件事......”言畢,李懷光用手指著伏地而哭的長武軍的將佐,“他們大多出身朔方,曾跟著郭老令公征戰沙場數十載,對朝廷不可謂不忠,最后是餓肚子,實實在在地因為餓了肚子,沒奈何才被逼上了絕路。這點,高、崔二公也應該明白。”

  “節下!”數十位長武軍的將領,都趴在地上,以首叩地,流淚不已。

  隨后,李懷光的手指,停在了盧綸的身上,“聽說你也是位先生,還寫過兩首同情我們軍人的詩,對吧?”

  盧綸也是位可憐人,早年希冀能走科舉門路,后來屢試不第,便結納權相元載,當了幾任小官,可后來又遭元載牽連,再度沉淪宦海,被派去任早已荒廢的驪山華清宮使,雖然詩名很大,但宦途卻坎坷萬分,故而詩歌當中也有不少反應底層痛苦的內容。

  一聽李懷光如此說,盧綸小小的使節,也無法拒絕,便點點頭,說確有。

  “請先生為懷光吟誦,死而無憾。”

  盧綸帶著些顫抖的聲調,為李懷光吟出了《逢病軍人》這首詩。

  整個中堂,回蕩著悲愴的詩歌:

  行多有病住無糧,

  萬里還鄉未到鄉。

  蓬鬢哀吟古城下,

  不堪秋氣入金瘡。

  “請先生再吟一首。”

  盧綸頓首,而后又吟唱一首《塞上行》:

  紅顏歲歲老金微,

  砂磧年年臥鐵衣。

  白草城中春不入,

  黃花戍上雁長飛。

  李懷光聽完后,雙目落淚,便大聲將盧綸的這首詩歌重復唱了遍。

  長武軍將們也邊痛哭,邊應和著。

  高郢和崔縱也緊閉起雙眼,不忍卒聽。

  這時,李懷光收回了手,將鐵券舉起,對著高郢和崔縱說起他所知道的第二件事,“懷光叛逆犯闕,身敗名裂,罪不容誅。圣主怎可賜予鐵券?所以這鐵券,懷光愿讓給麾下的所有將士,自己則不敢茍活。公楚先生,我馬上送你倆出城,請求告馬令公,懷光愿自刎獻出首級,請河東兵入城后,看在我長武軍還曾為國家立下過些微末的功勛份上,勿害我士卒和家屬,如此懷光哪怕九泉下,也感恩不盡!”

  河中府城門處,剛出虎口的高郢和崔縱,便聽到巨大的喊聲,他倆回頭望去,只見李懷光登上望樓高閣處。

  他喃喃著盧綸“萬里還鄉未到鄉”的詩歌,一步一步地登了上去,望著翻滾的陰云,和城下甲光如雪的馬燧軍隊,接著拔出利劍,對著東北的方向,“懷光不知朝廷禮儀,脅迫子弟叛國,鑄下彌天大錯,死后魂魄也不敢還鄉,只愿懷光死后,我唐中興,萬國八荒入朝之路,更無阻絕!”

  一聲響動,鋒利的劍刃切開了他的脖子,鮮血飛動,灑遍了旁邊的梁柱,還冒著熱氣,很快就浮起細小的泡沫,順著柱子緩緩淌下......

  李懷光成年的兒子們,紛紛自殺,接著幾位長武軍將軍將他們的首級割下,送至馬燧軍中。

  “將首級函封,送到上都去,另外——入城后不得妄殺一人。”馬燧下令到。

  旬日后,三百里開外的長安城大明宮內,皇帝看著階下一溜的首級,又聽高郢、盧綸等敘述李懷光自裁的經過,不由得也潸然淚下,“懷光于國有功,不比李希烈也。”于是下詔,赦免李懷光的妻子,和幼子,每月正常支付廩糧。

  而長武軍也全被赦免,不過只留其中五六千精強者,其他萬多人罷兵歸農。

  高郢被升遷為禮部侍郎,崔縱則入為尚書右丞,盧綸也升遷為藍田令。

  這時,馬燧派來的兄長馬炫,便請求皇帝,委任康日知為河中節度使。

  皇帝滿口答應。

  然則又過了旬日,當康日知離開深州,快馬來到河中府,準備就任節度使時,很快皇帝一紙詔書,將其征入京師為左金吾大將軍,而河中節度使閃電般換為了渾瑊。

  渾瑊大驚意外,稱段太尉猜測得絲毫無錯,接著便收拾行李,前去河中府就任。

  當然他更沒想到的是,向來最好猜忌的皇帝李適,把別的地方節度使、觀察使換得如走馬般,而對他卻始終信任有加——河中節度使,渾瑊干到死為止,也沒被動過。

  河中節度使更迭里,更為震驚的是馬燧,他覺得遭到了皇帝的耍弄,壓制般的耍弄,可也只能忍氣吞聲,空耗了兵馬和錢糧,卻真的無償地將河中一府四州,拱手給了皇帝,自己只能怏怏地回師太原府。

  此外,朝堂上繼續風云變幻著,劉晏前腳辭任,后腳杜佑果然至闕下,將鴻溝漕運的方案呈交給皇帝。

  皇帝也毫無疑問地大喜,便召集眾臣,要設淮穎轉運使,疏浚蔡水直到雞鳴崗的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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