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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云甘露神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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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滔滔滹沱河北岸,數騎簇擁著名身著青衫的中年官員,抵達了關隘白馬崗。

  一片喧嘩聲中,白馬崗上的樓砦火把齊舉,上面的士兵大聲詢問“來者何人!”

  那官員舉著手里的憑印喊到:“我是成德軍府從事張孝節,得節下令,入府議事。”

  很快,砦門隆隆轉開,張孝節不敢怠慢逗留,繼續催動馬匹,直驅二十里地,抵達冀鎮的理所真定府。

  真定府環繞于東桓城、常山安樂壘等舊城之間,街道縱橫,坊市如云,乃是北地頭號大府。在一片牙兵營院環繞下的成德軍府,徹夜火把耀明,板廊廂房間,每隔三五步就站著名披甲的成德牙兵,握劍負弓,殺氣騰騰。

  前來迎接張孝節的,是成德軍的孔目官胡震,對方意味深長地對著張笑笑,便順著西廂的回廊,將張引入節度使李寶臣的后樓居所。

  “節下病情如何?”

  面對張孝節的疑問,胡震只是不答復。

  在抄手的拐角廊前,張忽然見到一群牙兵正舉著火把,簇擁在別院的幾株枯樹下,幾名男子被反綁著跪在樹下,張定睛一看,這幾位居然是府中大將張彭老、許崇俊、張南容、辛忠義等。

  還沒等張反應過來,牙兵的屠刀帶著寒光掠下,幾聲身首骨骼被斬斷的悶響后,數位大將帶著血光,栽入到事前掘好的土坑當中,一命嗚呼。

  張孝節只覺得喉中因厭惡和害怕,而翻涌起陣陣酸楚,但他強忍著情緒,繼續往前走著。

  李寶臣所居的后樓中堂前,陳設著長長的香案,案上銀燭璀璨,擺著金杯玉盤,整個庭院半空黃紙亂舞——一名陰陽巫道口中念念有詞,揮著手里的劍,騰上竄下,正在為病榻上的李寶臣請神仙所降的“云甘露神酒”,陰陽先生說了,只要李司空(寶臣)喝下此云甘露神酒,便可再續命三十載。

  然而當張孝節穿過香案時,他聽到這位陰陽先生的叫喊明顯帶著顫抖、絕望。

  因為就算是這個騙子,也清楚李寶臣命不久矣,而之前李寶臣聽信他的鬼話,并賜予他無數金銀綢緞,讓他留在軍府里為自己續命——若李寶臣一死,這位也免不了完蛋。

  燭火下,昔日弓馬縱橫天下的李寶臣,眼窩深陷,面色金黃,干枯的頭顱靠在枕上,穿著件素白色的細絲中單,蓋著錦繡長被,口中滿是掙扎的嘶喘。

  榻邊,他的成群妻妾,外帶三個兒子,李惟誠、李惟岳和李惟簡,都跪在四周,哭聲不斷。

  更遠處的席位上,端坐位著武弁打扮的將軍,正持劍護持,他叫王士真,是李寶臣麾下大將王武俊之子,也是李寶臣的女婿。

  “節下......”張孝節當即跪下,接著俯首,急促膝行到榻下。

  李寶臣的眼神轉了半日,才轉到了他的面前,“孝節啊......去,去易州請你兄阿勞來......在臨死前,就想見到阿勞......想把這不成器的兒子,托付給阿勞啊!”說著,李寶臣用盡力氣,艱難地用手指轉著,最后停在正在號哭的李惟岳那里。

  三個兒子中,只有李惟岳為正妻所出。

  而李寶臣口中的“阿勞”,正是成德軍易州刺史張孝忠的小名,孝節正是張孝忠的弟弟。

  “唯,不敢辭!”張孝節急忙應承。

  “從事。”就在張孝節匆匆走出中堂,往廄舍那里取馬時,有人在背后喚住他。

  張孝節回首一看,正是李寶臣的押衙兵馬使王武俊。

  “大夫(王武俊朝銜為檢校御史大夫)。”

  王武俊對他意味深長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始終沒說話,就迅速往別的方向去了。

  這時張孝節才發覺,后樓中堂前廊下,孔目官胡震、鄭詵,外帶李惟岳的家奴王他奴,正聚在一起,對著自己這面探頭探腦,眼神里帶著鬼祟。

  此刻張孝節什么都明白,他踩蹬翻身上馬,“駕!”一聲,馳出恒州真定的成德軍府......

  數日后,易州城內射堂中,張孝忠脫去半臂衫,在寒冬里露出半邊健碩身軀,拉著六鈞弓,一發又一發,挾著勁風,不斷將箭矢射入百步遠的長垛標靶之上。

  “孝節,回去。”

  “兄長......”張孝節跪在他的足下,哀求不已。

  “許崇俊、張彭老、張南容、辛忠義四將何罪之有,乃至環頸受戮?孝忠我懼死,不敢入軍府,但也不會叛司空。”

  “可這又如何回報司空啊?”

  張孝忠大笑起來:“這還不好說?就說李司空是如何對待朝廷上國的,我就如何對待李司空。”(李寶臣不入朝,也不敢反叛朝廷,搞得是名義臣服,但事實割據的套路)

  “如此的話,孝節必死。”

  “哼,孝節啊你別糊涂,你阿兄我在易州,你是死不掉的。可我一旦棄易州去軍府,那你我兄弟可能要一齊對面就戮了。”說完,張孝忠拉滿弓弦,又是一射。

  張孝節還在半信半疑間時,張孝忠就對他說:“你就回去說,我張阿勞在易州,要防備幽州朱滔乘人之危。”

  等到張孝節再次來到白馬崗時,聽到崗上的士兵哭聲震天,可卻沒有披麻戴孝,便心中一沉......

  軍府后樓的病榻上,李寶臣在今日喝了陰陽先生請下的“云甘露神酒”后,效果靈驗:直接已口不能言,在一片哭聲里顫抖著雙手接過方紙來,歪歪斜斜寫下:“魏”、“岳”、“節”三個字。

  但他還奮力著,準備舉筆,寫下“勿叛”這最后兩字時,還沒寫完個“勿”,眼窩卻迅速凹陷下去,僵直的手停留在半空里,瞳孔里最后的精光徹底渙散掉了。

  建中二年元月,成德軍節度使李寶臣,薨去。

  比代宗皇帝李豫、魏博天雄軍節度使田承嗣多活了一年。

  中堂內號哭聲頓時炸起!

  這時,幕府從事張孝節剛剛下馬,一聽到這氛圍,就往中堂方向速趨。

  “不能發喪!”這時候,堂內李惟岳忽然喊出這一嗓子,他從死去父親的手中扯下那方紙,擺在地板上,指著其上的文字對眾人說:

  “父親遺愿,讓我等勿要失卻旌節,成德行軍司馬李惟岳不才,愿繼受之,如朝廷來使問父親疾病,諸軍將僚佐務必要說父親尚在人世間,共索求旌節!”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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