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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安西之孤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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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君高義,救下王團團,我楊妙兒佩服!”楊都知率先說了這句話,而后那些倡女紛紛行禮,一起重復。

  還沒等高岳有什么反應,楊妙兒又上前,再拜下一次,“此后循墻曲內,都是郎君的香火兄弟。高郎君及第后,如不嫌棄,進士團所需一切人手和資費,全由我循墻曲一力承擔。”

  這楊都知果然是女中豪杰,說話就是大氣,雖然不明白“進士團”是何意,可高岳也頗為感動,急忙模仿唐人的禮儀回道,“都知,嗯,那個,都知錯愛了!”

  接著楊妙兒又抬出個覆著錦緞的漆盒,打開后里面蜿蜒來回排著成串的青色銅錢,還夾雜著些金銀的錠條,“高郎君請收下,我從循墻曲女社每月的結社錢中勻出二十貫來,送給郎君當應考春闈的食本。”

  意思這二十貫,就給高岳改善伙食用了。

  二十貫錢在當時是什么概念?一個大縣,主簿和縣尉的月俸就是二十貫,縣丞為三十貫,縣令也就四十貫錢,所以楊都知的饋贈不可謂不豐厚。

  高岳沒想到機緣如此,不由得感激地將這筆錢收下,并向楊都知道謝,可顯然楊妙兒與那王團團一樣,也是有“奇貨可居”的想法的,她直截了當對高岳說——這錢無須郎君償還,但求顯達后,對外只提北曲,而不是南曲和中曲。

  平康坊門外,楊妙兒派出四五名“妙客”(即娼妓所養的男人,大多還要給妓院打雜)穿著短衫,推著小車,上面載著贈送給高岳的禮金財貨,跟著高岳本人,往務本坊的方向走去。

  二坊其實也就隔著道街罷了,不過之間有龍首渠穿過,水渠邊依次構筑著幾座隆隆作響的碾坊,高高的水車輪有節奏地旋轉著,就像個小型的摩天輪。

  在石橋邊的洼地上,高岳發覺一個年輕漢子正跟著自個。

  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在保唐寺花廊里大打出手的蔡佛奴。

  蔡佛奴見高岳看到他,討好似的笑笑,湊過來指指務本坊的坊墻,說“我替涇原進奏院辦差,要去務本坊的鬼市買柴。”

  原來唐帝國各處藩鎮、地方政府派往長安辦事(多半是和朝廷交涉)的人員,是沒有宅邸的,大多散居在各處館驛或旅舍當中,不久前代宗皇帝才下達敕書,“諸道邸務在上都者,改為進奏院”,各地方才有了專門的“駐京辦”——而光是平康坊,就有同華(同州、華州)、河中、河陽、襄、徐、魏、涇原、靈武、夏、昭義等十多處進奏院。

  想必這蔡佛奴先因毆斗被保唐寺解雇,現在又在涇原節度的進奏院里找到份采辦物資的差事。

  高岳清楚這蔡佛奴拳腳了得,又看出他愛慕小越州宋住住,跟在自己身后,大約是見到自己救活王團團而心生敬佩所致,便有心想要結識他——以后在這偌大的長安城內,也有個照應——于是便笑著問蔡說,“務本坊鬼市?”

  “是啊,鬼市。”蔡佛奴甕聲甕氣地回答,“干柴木炭,只要是本地近郊人砍伐下來的,都喜歡送到務本坊鬼市去買賣,大宗的才送去東西市。”

  于是高岳便趁機繼續問佛奴,一個賣柴賣木炭的集市,何以叫做“鬼市”。

  和佛奴住在一起的母親篤信釋教,他正色告訴高岳,這個鬼市啊每逢秋冬季節,夜晚都能聽到各種凄厲的號哭聲,長安人都認為是枯柴精在作祟。

  “枯柴,還精。”高岳差些沒笑出來。

  攀談中高岳又知道,蔡佛奴幼年就喪父,人們只說他父親是個死在亂軍當中的兵卒,可他母親卻一直說他父親是個英雄豪杰,是安西四鎮里的頭號刀斧將,因王事殉難于對西蕃的戰爭當中,后來安西、北庭的本鎮和行營由于西蕃侵占隴右(安史之亂時,安西北庭都護府抽出精銳入關勤王,是為行營,后屯扎在涇原),被徹底分隔開來,和長安朝廷音訊不通多年,致使蔡佛奴父親的功績被湮沒在漠漠荒塵當中,留下蔡母在平康坊里,苦苦將佛奴拉扯長大。

  “本鎮雖然不在長安城,可行營就在涇原,并且在長安里還有進奏院,為何不去申訴?”高岳給蔡佛奴支招。

  佛奴搖搖頭,說之前他母親耗盡所有積蓄,倒是去了涇原,找到行營節度使馬鎮西(馬璘),馬璘也答應給他母子個說法,可誰想馬鎮西剛做出承諾,就在前一個月薨去,整個涇原行營將士態勢不穩,靈柩正往長安城馬璘的宅邸里送,朝廷又委托馬璘的行軍司馬段秀實鎮撫官兵,所以暫時也顧及不到他家門的“小事”了。

  不過涇原行營倒也做出些彌補,就在前日派人來,讓蔡佛奴在平康坊的涇原進奏院里做事,每個月也派發些俸錢,可以補貼他家家用。

  不知不覺,已走到了務本坊的鬼市,高岳望去,覆滿雪泥的集市里全是一捆捆的木柴,有不少人在那里叫賣,絲毫看不出有什么陰森的“鬼市氛圍”。蔡佛奴買了許多干柴,全都背在身上,密密麻麻的幾乎都看不見他本人,就向高岳告辭。

  高岳想了想,喊住他,接著從楊妙兒贈送的食本錢里取出價值十貫的金條來,塞到了佛奴的褡褳當中,“這些錢,給你母親當食本。”

  蔡佛奴當即頭角冒出青筋來,連說不可不可。

  可高岳摁住了他的肩膀,輕聲說,“大家都是他鄉之客,理應互相照應。你背著這么多干柴在身,絕不要推辭。”

  蔡佛奴當即有點哽咽,“郎君對俺老娘如此,以后便算是佛奴的兄長,佛奴如果能在長安城打拼個模樣來,絕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唉,區區十貫錢,不必如此。”高岳慷慨地說到,“我是太學生,國家有很多補貼的。”

  蔡佛奴離去后,高岳昂然地站在了務本坊國子監的大門院墻外,那幾位平康坊北曲的妙客將小車停下,坐在那里休息,其中叫蘇五奴的,帶著笑對高岳說,“郎君真是闊綽,二十貫一下就消去一半,可真不像個太學生呢!”

  高岳聽他話中有話,便準備詢問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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