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對職工做出了許諾,那接下來的崗位考核和調整,就將會是個大動作了。
  這成了水清下一階段要親手來抓的主要任務。
  如果再考慮到天氣轉涼,音樂茶座很快就會結束營業的話。
  那么,到時候恐怕得把音樂茶座的人安置到餐廳去工作,才算是一舉兩得。
  所以洪衍武認為實在沒有必要再招聘培訓新的職工了。
  多弄幾十號人來,實在是不劃算的一件事。
  餐廳開業,其實沒必要著急,不如往后推遲一下。
  至于明年,到時候再說唄。
  這樣一來,洪衍武的腦子就又有了空閑。
  于是他的思路一下轉移到“是不是該成立一個屬于自己的古建隊”上了。
  這事兒要說起來呢,其實他早就在琢磨了,并不是突然冒出這個想法的。
  因為自打修了老宅之后,他對單先生帶領的這些能工巧匠的本事就徹底服氣了。
  他是搞房地產的,不是沒接觸過古建行。
  實話實話,他上輩子,認識的那些真靠古建發家的那些人。
  幾乎心思全放在偷工減料,弄虛作假上了,而真正的本事卻沒多少。
  跟這幫老匠人一比,不是差的一點半點,是云泥之別。
  這讓他不能不產生一種隱憂。
  那就是到了九十年代之后。
  等單先生老了,這幫老匠人們干不動了,他的祖宅還有人能照原樣給修好嗎?
  他可不是杞人憂天啊。
  別忘了,即便是有單先生在,有這些老工匠們在。
  洪家老宅里那個石頭小洋樓,不也因為建材缺少和工藝難關沒修成嗎?
  后來呢,因為單先生要出書,這件事就更是遙遙無期的耽誤下去了。
  當然,單先生也沒撂挑子。
  老先生專門答應他,會讓他那故宮建筑隊上班的女兒單香筠繼續負責這件事。
  但是呢,偏偏實際情況卻又不允許。
  因為單香筠也得上班兒啊。
  故宮的事兒其實挺多的,這殿那殿的老得修,經常加班。
  這一遇著事兒忙起來,人家自然也就顧不上他這頭兒了。
  而且洪家的老宅修完,并不是房子往那兒一擺就沒事了。
  想想就知道,風吹日曬的,有所破損難免。
  因此像每年立夏之后,都要對房屋進行歲修。
  抹頂子,刷清灰水,鋪磚補瓦,還要對墻縫補漏。
  而洪家的房又確實不一般,大宅門啊。
  不提那個“金絲楠”的樓閣,也都是重檐歇山頂、單檐歇山頂的樣式。
  一般人實在弄不來,還必須得專業人士出馬,這又給單香筠添了不少麻煩。
  這么算一算,她哪兒還會有什么工夫去忙和石頭小樓的事兒啊。
  實際上,雖然她自己一直記掛在心里。
  可幾年下來,也就規劃好了七成的方案。
  真要到具體施工的時候,還不知得等多久呢。
  想想吧,這樣的狀況下,洪衍武的憂慮能不加重嗎?
  所以說,其實很早之前,他就想過要成立一個屬于自己的古建隊了。
  因為這樣,既能滿足他自己的需要,還能外頭去承攬工程。又有多么好呢?
  特別是這一行可是欣欣向榮啊。
  除了四合院方面的私房業務可以做,像公園擴建和文物保護等項目都可以接啊。
  發展前景大得很。
  只是當時要成立古建隊的話,卻又面臨種種難題,有些不太現實。
  別忘了,改革開放需要時間,需要一個過程。
  首先政策上就是一關,遠沒有到允許私人開辦公司的程度。
  洪衍武曾經特意為此事問了宋國甫。
  但得到的答復是,“個體戶就是個體戶,不具備法人資格。”
  不能開公司,你還怎么雇人啊?
  沒有一個法律承認的正式經營載體,你又怎么簽訂合同,承攬工程啊?
  而且洪衍武要碰這一行,他最終目的可不是摟錢。
  他真的需要,技術遠勝于盈利。
  所以他就少不了像單先生,或是他女兒這樣的真正行家幫忙掌舵才行。
  可這年頭的人,都是什么樣的思想意識啊?
  賺點外快就已經算是離經叛道,出圈兒的不得了。
  別說單先生父女了,就是老工匠們。
  真讓人家扔了專職工作,去下海撲騰,也沒幾個人愿意邁出這一步的。
  最關鍵的是,人家單家又是什么樣的家庭啊?
  重精神文明,遠甚于物質財富。
  對于古建行,人家是有著崇高理想和事業追求的。
  那是為了全體的華夏子孫在保護老祖宗的文化遺產。
  面對這樣的人,洪衍武覺著自己俗氣至極,頗有自慚形穢之感。
  他相信哪怕不惜重金相請,可人家也是絕不會為了私利而動心的。
  所以這事兒呢,左想右想的,他也沒好意思張口,就一直耽擱下來了。
  他惦記的是,等幾年,國家允許私人公司存在了。
  他跟單先生父女也近乎點了,再提這事,成功率可能還高點。
  可現在呢,偏偏情況又有所不同了,真有點逼得洪衍武不能不把這個念頭提前實施了。
  敢情他手里的房子和錢,是越來越多了,簡直都成了一種負擔了。
  先說房子。
  別忘了,洪衍武當初通過政策弄回來的,可不光洪家老宅,還有他母親娘家的宅邸呢。
  而完顏家的“半畝園”,那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知名院落啊。
  據王蘊琳所言,那是清初造園家李漁設計的精品杰作。
  園內壘石成山,引水為沼,平臺曲室,有幽有曠。
  結構曲折、陳設古雅,富麗而不失書卷氣,雅致至極。
  而且完顏家好戲,又有錢。
  幾代人下來,家里不惜花費重金,還修了個不亞于王府樣式的戲臺。
  那藻井、彩畫更是堪稱巧奪天工,漂亮極了。
  譚鑫培、楊小樓、梅蘭芳,不知多少梨園名角兒,都在上面唱過堂會。
  像這樣的宅邸,那不用多說,必須得交由真正的行家里手來修整呀。
  否則別說重現昔日勝景了,恐怕就得糟踐了。
  特別是近些年,自打部隊三產工廠從“半畝園”一撤出,那里就再沒住過人了。
  如今是野草叢生,蛇鼠橫行,鳥雀架窩。
  有的房甚至已經開始漏雨了。
  要是不盡快翻修維護一下,恐怕就變成危房,成了聊齋一樣的景致了。
  而除此之外呢,可還有洪衍武后來陸陸續續添置的房產呢。
  由于這小子從單先生那兒,大致懂得了宅邸樣式等級的區別和特點。
  他購房又重地段,專好京城核心區位置的房產,以獨門獨院為最愛。
  所以他買房是一門兒靈。
  那眼睛賊得很,只是碰上有來歷的院落就絕不會錯過。
  不說別的,他“光明胡同”那個拿來辦“人和車廠”的兩進院子。
  就是因為他看中了“金柱門”,知道不是一般人住的,才肯花大價錢買下來的。
  后來他曾特意查證了一下。
  果不其然,那居然是榮祿叔父奎俊的一處別院,最終送與榮祿供其養外室用。
  而他在“金魚胡同”又買下的一套小偏院兒呢。
  看著雖然不起眼,只是個三合院。
  可他的父親卻能很篤定做出判斷,說過去整個金魚胡同都是那桐的,這房毫無疑問是曾經屬于“那家花園”的一部分。
  此外,他還買下了一套前海西街的院子。
  別看只是“如意門”,里面還住滿了雜七雜八的人,成了大雜院。
  可單先生聽說里面帶花園子,不少地方還有石雕和字跡,曾特意去過一趟。
  看過了又回去查了資料,最后居然告訴他說,這里曾是乾隆十一子永,正福晉富察氏的陪嫁。
  而且后來易手,這里還曾住過未曾發跡的兩江總督曾國荃。
  想想吧,與這些足夠算得上“區級文保單位”房子相比,就連南鑼鼓巷的門面房和什剎海“卿云樓”都不算什么了。
  絕對不能草率對待啊。對不對?
  可話又說回來了,所有這些房加在一起,要統統動工修葺,這工程量又有多大?
  沒有自己的古建隊,根本就是不切實際的愿望啊。
  說完了房,還得再說說錢。
  這東西好是好,可多了一樣的讓人為難。
  就因為受了“風暴”的影響。
  這一年來,洪衍武是謹小慎微。
  不但幾乎把買房的事兒都放下了,古董古畫也有意避諱著,唯恐招惹來麻煩。
  唯一還敢碰碰的,也就那點玉器廠、牙雕廠、料器廠的工藝品還有友誼商店賣的文玩玉石了。
  但是,買這些東西同樣要低調點。
  他可不敢再像過去那么見著好東西就走不動道,成批成量的大買特買了。
  所以他為了把手里的錢盡可能的處理掉,這段時間基本上都是購買精品。
  一次弄個一兩樣,最多不超過三件,還就要最好的、最貴的。
  但這么買也趕不上進錢的速度。
  得,生生看著,錢就多得有點“淤”了。
  現在來說,大概他手里積存了得有一百六七十萬現金。
  是既不敢存進銀行,也不敢隨處亂放,只能分散藏于老宅之中。
  這還得擔心被耗子咬了呢,實在是讓人頭疼得很啊。
  當然,如今風頭過了,還是可以大張旗鼓的買些東西的。
  只是經過他這些年來的大買特買的搜刮,再加上對外展銷會的增加,和日本人、香港人、海外華僑,來京人數急速增加的原因。
  京城的好東西還真是迅速減少,甚至把價兒都帶上來了。
  他要閉著眼扔錢吧,還真覺得虧得慌。
  所以說,這么一看,除了跑到外地去花錢買東西,也就辦一個古建隊把錢花在修房上才是辦法了。
  至于綜合起來說呢,他個人當然更傾向于古建隊了。
  因為東西買回來還得有地方放啊,那不還得要房子嘛。
  而房子不修卻是耽誤不起的,會塌的。
  房只要一塌,地契也就廢了。
  何況他今后還會繼續買房。
  再拖下去,這哪兒是事兒啊!
  同時呢,買東西對資金量也沒什么要求,但辦古建隊這個資金量需求就比較大。
  以他現在的條件正合適。
  要是他把這一百多萬處理掉,那以后再辦,興許還沒這么方便了呢。
  再說了,沒有比趁著老匠人們還健在,還能干的動,給自己培養點古建人才更劃算的了。
  真要能讓老師傅們的手藝有了傳承,帶出了接班人,未來他也就不愁了。
  可要過了這村沒這個店了,他后悔不后悔?
  總之,時不我待,越快越好。
  就這樣,經過一番琢磨與權衡,洪衍武終于決定要辦這事兒了。
  雖然政策的限制,目前還沒什么變化。
  可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活人總不至于讓尿憋死。
  對于公司的執照,洪衍武就想了個暫時的辦法。
  打算先借用允泰的名兒,掛靠在龍口村底下。
  這樣怎么也算是有了正式的名分了。
  盡可以招攬人才,購買、囤積材料了。
  雖然村辦企業差點意思,很難用這樣的公司名義承攬工程。
  但好在他壓根不在乎,實際目標已經降低到了滿足自我需求就行,不再指望這個古建隊能給他掙錢了。
  反正他注定了今后是要繼續囤房的,這些房子他也要派上大用場。
  只要這些房子修得精美絕倫,那么這錢花了就等于是在賺,一點不冤枉。
  何況不掙錢也就免了糾紛,這樣的虧本買賣永遠不招人眼紅。
  沒人惦記你,也是好的一面。
  不過執照好辦,人才難求啊。
  單家那邊,就得純粹靠碰運氣了。
  洪衍武成功的希望,只能寄托在打著不為牟利,保護古建傳統工藝,培養接班人的名義,忽悠單家父女一把。
  說真的,即使這事人家答應。
  他也沒指望單香筠真能辭了故宮的工作,一心一意的幫他撐起這攤兒來。
  最多的念想,也不過是單香筠愿意兼任這個差事,單先生再幫他當個顧問。
  隨后父女倆幫他介紹幾位愿意掙外快的老師傅。
  雇傭幾個全職徒弟,頂上基本的修繕工作再說。
  反正能先干起來就行啊,有這么一個架子了,總比沒有強,慢慢再圖發展唄。
  可沒想到嘿,跑這一趟真走了狗屎運了。
  他的收獲遠比一開始的預想的要多得多,居然真讓他心想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