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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民間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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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了夏日的鮮貨,其次也就該說說夏日的住了。

  昔日住過大雜院的人們,或許都曾記得舊時夏日的炎熱。尤其是數伏之后,晝夜悶熱得喘不過氣來。那真是天上下火,地上蒸籠,躲沒處躲,藏沒處藏。

  當年京城有一俗語,叫“暑熱無君子”。意思是最講究衣著整飭的君子,盛夏亦可赤背而不被人恥笑。

  至于不在“君子”之列的粗人,則不僅男人打赤膊成了“膀爺”,五六歲男童可以全身一絲不掛,赤條條滿街跑著亮寶,美其名曰“小茶壺”。

  甚至就連上年紀的老婦,由于自覺已經是過來人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也不讓須眉地成了“膀奶奶”。

  但有一樣,這只限于六十歲以上的老太太,而且只能待在室內,還必須避諱同齡男子、長輩極尊貴親友。

  像老婦中有些敢于挑戰世俗的極端者,在公共場合照樣如此暴露。說好聽的叫“落落大方”,說難聽點這可就太不論秧子了。那一身囊膪落與鄰人眼中,絕對是一種巨大的精神負擔,是可以引人做噩夢的。

  要說在這個年頭,京城里絕大多數的老百姓們,確實是沒有什么去暑熱的好辦法的。除了打赤膊就是搖蒲扇,要么就是用涼水潑灑地面。

  男子尚可以自來水管子底下沖一沖頭。倒是男孩子比較舒服,睡前和晚飯后,母親會拿了臉盆接了涼水,讓孩子手撐在地上的盆里,給孩子“沖光脊梁”。

  再有,也就是傍晚乘涼和露宿街頭了。

  最后這個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因為屋子悶熱如同蒸籠,午夜時也進不去屋。街頭尚有涼風,鋪張涼席既能入睡。

  于是放眼望去,橫躺豎臥,四仰八叉閉著眼張著嘴,幸好還有那交響的鼾聲,否則著實令人恐怖非常。

  由此可知,在廣大人民群眾的眼睛里,這夏季的高溫完全讓人無法可想,是一種絕無可能回避的磨難。

  想想也是,冬季再冷尚可以加衣,哪怕在家守著火爐子捂著被子呢。可熱就沒法了,總不能扒了一層皮去?

  所以有些人往往還會自我安慰地感嘆一句,“難受是難受,可這也是最公平的日子口兒!”

  那言下之意,當官的、有錢的,在這種天氣也一樣無奈。只能靠忍,靠熬度過,和窮人遭一樣的罪。

  但要說實話,這就是屬于純粹阿Q精神了,可能也搭上窮老百姓對真正富足的日子難以想象,才會得出這種自以為是的絕對化結論。

  其實面對同樣的暑熱,還真就是不一樣的。最起碼人家房多,每個人擁有的空間就不同。

  一間小屋塞進三五個人和一處獨門獨院自己住著能一樣嗎?在街頭的大槐樹下面聊天,和在自己小院兒的花果樹下面納涼能一樣嗎?

  就更別說像洪家舊日那般,游廊廣廈,能搭涼棚,還有自己的花園子的豪門大宅了。那更是沒法比,天壤之別。

  這具體過日子的差異有多大呢?

  其實也甭說旁的了,咱們只要拿洪衍武和“糖心兒”為例,單看一看他們倆在“棲鳳樓胡同”里的獨門小院兒,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如果按舊時京城老令兒來講。谷雨后,有自己宅院的人家就要為夏天做準備了。

  其一,先要從布置庭院里的花木開始。

  獨院而居的人們要把過冬的盆栽花木由室內移到園中,并在小院的路兩側種上“草茉莉”、“雞冠花”、“鳳仙花”、“薄荷”、“牽牛花”等各種花草,還要把入冬后挪到院子角落的荷花缸等重新移到院子當中。

  這一點洪衍武和“糖心兒”也照做了。

  由于“糖心兒”喜白色,他們便在墻邊陰涼處移種了大片大片的“玉簪花”,向陽處又移種了一點“薄荷草”、“草茉莉”、“鳳仙花”。還在院里立了個架子,種上了絲瓜。

  此時大致過了谷雨多半拉月,從時間上算,并不打緊。還真別說,到七月的時候,這些花草是長得真好,欣欣向榮,一派生機。

  只是荷花大缸卻是沒有的,“阿狗姐”是滬海人,并沒有京城人養金魚的喜好。又是女人,這大家伙可折騰不起。

  其二,陰歷五月十三之后還要收拾下房子。

  舊時京城的媽媽令兒里有一句,“大旱不過五月十三”。這是因為那一天是關云長過江會吳“單刀會”的日子,經常會下“磨刀雨”。

  雖然“單刀會”與北方沒什么實質關聯,但端午之后,京城確實經常會有不期而至的大雨。

  舊時的單弦演員榮劍塵常唱一個“岔曲”,叫《風雨歸舟》,其中有幾句道,“西北天邊風雷起,霎時間烏云滾滾黑漫漫……嘩啦啦大雨賽個涌泉”。

  這描述的就是京城伏天雨景,特點是只需片云便可致雨,不但來得快,而且來得猛。的確生動。

  因此立夏之后,天氣好時,很多人家就要對房屋進行歲修,抹頂子,刷青灰水,鋪油氈,還要對墻縫、屋檐處進行補漏。

  這些活計不難,卻很是瑣碎。“棲鳳樓胡同”的小院又是私房,有毛病公家不管。洪衍武便只有請單先生派倆小工兒把這些事兒給干了。

  雖然添了不少麻煩,可這事兒也得兩說著。

  別忘了,當初洪衍武和“糖心兒”還多虧了京城夏日里的一場大雨,他們的關系才得以突飛猛進的呢。他們可算是“風雨歸心”了。

  所以誰能膩味這樣的天氣,他們也怪罪不得。

  其三,小滿前后還要搭天棚呢。

  舊京還有句堪稱口號的俗語,叫做“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這頭半句說的就是京城夏日情景。

  所謂“天棚”就是夏天用竹竿為架,葦席做頂,在院中居住的房屋前臨時搭蓋的納涼涼棚。從五月開始搭起,到“中元節”后拆除。

  從事這種行業的叫“棚匠”,歷史可一直追溯至明代。

  京城的棚匠搭涼棚有一點特絕,他們不同南方搭棚需要動土挖坑,是平地樹立杉篙,且支搭安全,不懼颶風。頂上席子還有拉繩可任意舒卷。

  另外由于這是由官家傳入民間的辦法,所以當時就連宮廷和王府亦要搭蓋涼棚避暑。

  像電視劇里夏日炎炎,皇宮內院還是讓房殿暴曬的情景,真放在過去,皇上就是不熱出一身痱子,內務府的官員也死定了。

  說到這兒就得提一句了,早年間京津兩地的院落必用方磚漫地,不種大樹(多進住宅過廳交道院除外),不是為別的,就是為了便于暑天搭天棚。

  所以這一條也是紫禁城里的大部分院落沒有大樹的原因之一。而網絡上列舉諸多理由卻未有此說,大約是了解過去生活方式的人太少了。

  不過對這一點洪衍武和“糖心兒”倒是沒有照搬照學,不是因為沒人會弄。單先生找來的“架子工”就是原來的“棚匠”。

  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沒地方。“糖心兒”的院兒小,而且也就一側東廂房,真搭個天棚太不方便。

  另外時代也不一樣了,這天棚材料容易失火,在洪衍武看來,算是個不小的安全隱患。

  可讓人沒想到的是,單先生的工匠不虧是見多識廣的老師傅,居然又給出了個絕妙的好主意。

  他說過去的普通人家即使沒有能力和地界搭天棚,也會在自家東西廂房的窗戶檐下搭一種小型的棚子或帳子,叫“雨吊搭”,既能遮陽,也可避雨。

  而憑他的經驗,其實山西太原附近有個更好的辦法。那就是在東西房檐下直接加掛鉤,然后就把卷席掛上。自可任意舒展,起到控溫作用。

  還真別說,洪衍武照這辦法一試,簡直絕了。又經濟實惠,又方便涼快,通風性還好。由于房檐和窗戶有一定距離,即使簾子全放下,屋里也不至于全黑。

  他趕緊又運用到觀音院里,以解大哥大嫂和妹妹之愁。

  這下子別說洪祿承和王蘊琳看了嘖嘖稱奇,都說巧妙。那三家鄰居們也是紛紛效仿。

  嘿,一個高招兒,讓大家還都受益了。

  其四,房子拾掇好了,還得置辦五花八門的夏季生活用品呢。

  東西不一樣,生活品質照樣不同。

  是,這年頭普通百姓是沒有地方買空調去。但至少燃氣灶、電風扇、電冰箱、洗衣機,洪衍武給自己家和“糖心兒”這兒都給置辦全了啊。

  還真甭小看這些今日人們習以為常的東西。

  如果誰體驗過把爐灶搬來搬去,身后悶熱,前面干熱,還要忍受煙熏的苦楚就知道燃氣灶的妙處了。

  如果誰體驗過拿搓板洗衣裳,明明坐在陰涼處也能揉得自己一身汗,加之手紅發癢的滋味,也就念洗衣機的好了。

  如果到了三伏天,在夜里也紋絲風沒有,搖蒲扇能把人手搖折了的時候。再對比一下有電風扇,有冰箱的滋味,那簡直要人三呼萬歲,對這些電器的發明者叩首禮拜了。

  更何況“糖心兒”的小院還有個最大的好處呢,那就是有自己用的廁所,不用去外面的官茅房忍受惡臭和骯臟。

  洪衍武還使人簡單地改造了一下,貼上了瓷磚,按上了蓮蓬頭。并從蓮蓬頭下的水管接出一根帶膠皮管來。

  這樣只要把這根館子插進暖壺里去,靠著水流自然的吸力,能洗上熱水澡了。即使是冬天,四個暖壺,也絕對能讓一個人洗痛快了。

  什么叫民間智慧?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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