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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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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燃燒了一天的太陽開始變得筋疲力盡,被鋪天而來的云朵徹底遮住了,陰沉的東南風也隨著云朵蓋了過來。

  “蛤蠣灣”開始微微晃動,眼前的海像突然得了某種號令,排成了一道延綿幾里的浪隊,齊刷刷,且有節奏地向岸邊壓了過來。

  這情景不禁讓“蛤蠣灣”正忙得熱火朝天的人們,從鐵皮漁船上幫忙卸貨的人們,給漁船添加柴油的人們,都不約而同停了手。他們一個個抬頭看天,低頭看海,臉上呈現出憂郁的神色。

  海邊的人們是沒有不懂得看天色的,這里每個人對觀察大海極有研究。

  所以無人不知,這種長浪其實就像在一盆靜水中投進一塊石頭,自然會引起一道道漣漪的現象一樣,這是個狂風巨浪即將來臨的訊號,表示深海老洋兒里正聚集著雷霆之怒。

  而這種惡劣天氣的來臨往往時間不定,不來是不來,但只要來了,幾乎只是一剎時,到就是一個倒海翻江、驚天動地的世界。誰在海上,誰遭殃。

  “恐怕是來不及了!”

  就聽“水順爺”吧嗒著煙袋說了一句。站在他身邊的“老刀魚”、“大將”、“小百子”,乃至漁業大隊書記,都不禁為之齊齊變色。

  “不,不,還來得及!”

  “大將”情急地咋唿起來,然后迅速跑了幾步,迎著漁船上眾多歇手觀望的人們大喊。“大伙兒加把勁兒,快干啊,多多幫忙!我們還要趕在風來前走船呢!”

  楞住的人們被他這么一喊,又不少人又開始低頭忙和起來,但還有更多的人卻顯得猶豫不定。

  這讓“大將”不得不又跑了回來,求上了大隊書記。

  “你是領導,幫忙催一下吧,只要能及時把島上的人接回來,我們愿意給村里每戶都送兩只雞。”

  “老刀魚”也說,“人命大如天,還是催一下吧,風暴來得時間不定,或許還沒那么嚴重……”

  “小百子”更是一個勁地“叔叔”,“大爺”地央告。

  可就在大隊書記似乎要被說動的一刻,民兵隊長又急急走了過來匯報。十分激動地告知,說剛才氣象臺廣播,有強臺風正向遼東半島迅速移動。

  這下大隊書記沒辦法了,只能黯然地沖身邊的幾個人搖了搖頭。隨后就用最大的聲音,向周邊漁村所有人下達了準備避風的命令。

  “小百子”急得哇地一下就哭了。

  “大將”更是急切地握起了拳頭,一個勁喊著“不能停,不能停!我們要走船!”同時又開出了更高的價碼,許諾再送每戶人家一頭豬崽。

  可大隊書記卻說,“這不是錢的事兒,我那大侄子的命也是命啊,我不能明知危險,就讓他去海上送死啊。別人沒救回來,再搭進他的命去……”

  “我去!船讓我來開!行不行?”

  “老刀魚”硬撐著逼了書記一句,可他大病尚未痊愈的身子卻不堪支撐似的,勐烈一搖,被“小百子”扶著才勉強站住。

  “老爺子!”

  這下子,不光“小百子”,就連“大將”的眼角也沁出了淚花花。

  “你真是不要命了!島上的倆小子是你什么人呀?”“水順爺”同樣很是感動,但卻不能不竭力相勸。

  “唉,老弟,你這是何苦呢!咱們不是說見死不救,可你這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你以為還是你年輕的時候呢?你這把老骨頭現在上得了海嗎?顛也給你顛巴散了……”

  “老哥哥啊,你不知道,他們都是好小子,不該把他們扔在風暴里呀!何況他們的家人還等著他們回去,小武父親的病還……”

  性之所至,情乃自然,連“老刀魚”也忍不住老淚縱橫了。這讓在場的人無不感到一種別樣的慘然。

  可惜大隊書記翻來覆去地考慮也不能下這個決斷,他再次搖了搖頭,異常堅定地斷然反對。

  “不行!真的不行!就算你們自己愿意冒險,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船畢竟是國家財產,一條鐵皮漁船造價二十萬呢!要是拿你們的性命和這么一大筆的國家財產,只為了兩個人就去冒船毀人亡的風險,這個責任太大了!我這個書記可萬萬承擔不了……”

  完!這個借口確實夠冠冕堂皇的。

  這就跟打算盤一樣,明顯一頭沉一頭輕,帳目清白,讓誰都挑不出個不是來。

  “老刀魚”十分清楚書記的性子,他心知無望了,也只能沮喪無比哀嘆一聲。

  可沒想到,有的人卻不能接受如此功利的借口,“大將”依舊不肯放棄,他瘋了一樣地沖動喊叫起來。

  “船,我們買了!我們買下這船還不行嘛!回頭就給大隊送來!”

  他確實不再乎錢了,也確實真買得起!只不過他的話在眾人聽來太過匪夷所思,沒有一個人相信。大家都默默無語頗為憐憫地看著他,不是把他當成情急失言,就是以為他犯了癔病。

  甚至連不清楚“公帳”現狀的“老刀魚”也來勸。

  “‘大將’,我知道你怪自己。其實我更怪自己,是我讓小武一直瞞著你。這都是命啊!陰差陽錯,機不逢時,就差這么一點!咱們要早一些……唉,也不至于弄成今天這樣……也許,他們在島上仔細避避,還有一線生機……”

  “老爺子,你是知道的……那島上可全是毒蛇呀!”

  而就在“大將”為之惱火,急得差點爆炸之際,突然之間,幾聲響亮的汽車喇叭聲改變了眼前無法可解的局面。

  大家同時尋聲一看,只見一輛軍用吉普車停在了不遠處,一個身穿海軍白制服的軍官瀟灑地從吉普車跳了下來,揮手就向他們所有人招唿上了。

  “邵大爺、‘大將’、‘百子’,你們都在呢!算你們有口福,我這次可弄了不少好罐頭!”

  “我說書記,小武和泉子回來了沒有?快叫他們幫忙來卸貨!別讓這倆小子閑著!”

  “唉,對了!你們今天都看見海豚趕魚了沒有,那場面叫一個牛(逼)!”

  面對意外出現的救兵,“大將”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的詫異立刻轉為了一絲猶存的希望,馬上急不可耐地迎著楊衛帆高聲大叫起來。

  “楊子,快想辦法救救小武和泉子吧!風暴就要來了!大隊書記不讓走船!可他們還困在‘蛇島’上呢!”……

  在烈烈而起的寒風中,“蛇島”附近的海水簡直就像一鍋燒滾的開水,勐烈地沸動個不停。并且幾乎成了一片烏黑色,也不知是海水染黑了頭頂上的天,還是烏云映黑了這廣大的海。

  很明顯,大海已經露出了猙獰的嘴臉,預示著一場劇烈的風暴就在頃刻間。任何有理智的人都清楚,現在最迫切的一件事,就是應該盡快游到“蛇島”上躲避。

  可洪衍武呢,他竟然仍舊還泡在海水里,隨波地被浪頭沖得離岸邊越漂越遠。

  他是在遭受“挫虎龍”的攻擊嗎?已經徹底無力反抗了嗎?

  不!“挫虎龍”的尸體正被他單手抱在懷里。那具魚尸不但三角頭顱爛掉了一大半,身體也被一根魚槍徹底貫穿,死得透極了。

  奇妙的是,這魚尸不但甚有浮力,而且它身上的那些原本豎立,刀片一樣鋒銳的鱗片也都收斂起來,把附著的貝類都掉落個干凈。

  它再也難以傷人了,反倒承載了洪衍武身軀多一半的體重,成了一塊通體油黑,平直圓潤的小舢舨。

  唯獨可惜就是太滑了,要不是還有個槍刺能握在手里,一個不留神,就能脫臂而去。

  那洪衍武為什么還不上岸?他是受傷了嗎?

  不!盡管連纏鐵漁網都被“挫虎龍”輕易地劃了個稀爛,根本就難以困守住這個海中稱霸的怪物。

  可在與“挫虎龍”的生死搏殺中,洪衍武還是奇跡一般的絲毫無損。而且最后是他親手發射出了最關鍵的一只魚槍刺,徹底結果了“挫虎龍”的性命。

  同時,他也由此證明了一點,“挫虎龍”這東西其實并不是真的堅硬似鐵,有天生的金鐘罩和鐵布衫。

  它極大的防護能力主要還是來自于身體上那些貝類附著物的遮擋,再加上游速迅勐無倫,被它帶動的海水具有非常大的排斥性,才會讓人產生難以傷及的錯覺罷了。

  實際上,它依舊抗不住陳力泉的“分筋挫骨手”,更難以抵御現代魚槍遠超傳統魚叉的射速和鋒銳!終究還是難逃一死!

  當然了,話說回來,無論怎么樣,海里畢竟是“挫虎龍”的天下!

  雖然確實是成功地獵殺了它,但所須付出的代價也是極其巨大的陳力泉就被它給重創了!

  事實上,剛才最大的驚險,正是在“挫虎龍”破網而出的一瞬。

  當時,那東西一往無前,迅勐地向洪衍武直撲而來。似乎認準了罪魁禍首,想用能碎鐵斷金的身軀直接把他絞碎。

  就在這關鍵時刻,還是陳力泉又救了洪衍武一命!

  雖然他的魚槍因為“挫虎龍”游速太快,沒有射中。可他那“分筋挫骨手”凌厲無倫的一抓,卻一把捏掉了“挫虎龍”大半個頭顱,使其再難保持身體平衡和游速!

  同時,也是他用自己的身體,替洪衍武在水中擋住了“挫虎龍”受傷狂擺尾鰭的奮力一擊!

  唯獨他自己,卻因此被開胸破肚了!

  他的血染紅了海,隨著冰冷的海水灌入他的腹腔,人也迅速陷入了昏迷之中。

  所以,洪衍武目前面臨的真正處境,是他毫無半點大功告成的自豪。

  而是不得不一手挎著陳力泉已經失去知覺的身體,另一只手抱著滑不留手的魚尸,然后還得靠兩只腳拼命的踩水才勉強附在海面上。

  并且同時,他無論怎樣用力地游,也只能保持原地不動,甚至只要稍微松懈一點兒就會感到變成了倒退。

  這種情形下,別說游向岸邊了,他不跟著陳力泉一起沉入大海就算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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