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書頁

第三章 時代造就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重返1977

  聽完了母親所述一切,洪衍武半晌沒說出來。

  一是他沒想到父親遭過這么多的罪和委屈,二也是那叫什么“挫虎龍”的玩意價格著實驚人。

  五千塊!

  在這個大部分人全靠死工資過活的時代那是什么概念?

  當時城市居民每人每月的平均生活費僅為10元左右,一個成年人的月工資基本能養活一個三口之家。

  剛剛作古的兩位偉人生前工資定為國家行政三級,才不過4048元。軍隊中大軍區級別的工資標準是360元。京城警務工作者最高的1級工資標準是130元。工人階級中,工種最牛的八級電工最高待遇是10335元。

  還有,1977年我國GDP是人均186美元,按當時國家官方外匯牌價兌換標準是,1美元兌換14962元人民幣。

  這也就是說,這五千塊相當于當年的33418美元,是整整18個國人一年內創造的全部財富,可保尋常百姓人家數十年吃喝不愁。而這筆錢,哪怕是當時國家最高領導人不吃不喝,也要干上小兩年。

  甚至于在2010年之后,還有一位京城師范大學教授專門對八十年代出現的“萬元戶”含金量做過評估,并為此發表過一篇權威學術研究報告,這位教授認為隨著近三十年通貨膨脹的侵蝕,當年的一萬元,基本相當于當下的“255萬”!

  若是以此標準來衡量,這七十年代五千元的價值至少要等同于今日的150萬元,絕對算是一個相當可怖的天價了!

  所以哪怕是曾有過億萬身家的洪衍武,此時聽了也難免神色不定,不敢置信。

  于是躊躇了一下,他忍不住就對王蘊琳表示起心中的質疑來。

  “媽,您不是說這個壽敬方和爸有宿怨嗎?那‘挫虎龍’又是個什么東西?我可從沒聽說過!您說他不會是虛言妄語、落井下石,想借機訛咱們吧?”

  可沒想到王蘊琳雖然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但卻對壽敬方的醫術及人品深信不疑。

  她甚至告訴兒子,如果非要在醫院與壽敬方之間做個選擇,無論是洪祿承還是她,都會堅定無疑地選擇相信壽敬方。洪衍武父親的病,也只有壽敬方說能治,才有一線希望。

  至于當年的恩怨,那也不是因為壽敬方和洪祿承之間確有什么根本上的沖突矛盾,而是因為時代造就,世事弄人。

  緊接著,王蘊琳就為洪衍武詳細地介紹起壽敬方與洪家淵源來。

  王蘊琳之前已然告訴過洪衍武,說壽敬方是太醫院壽家的后人。洪、壽兩家自祖上合辦“衍壽堂”起,就一直在打交道,他們之間的合作也談得上親密無間、和諧默契。

  只是王蘊琳還尚未提及的是,隨著洪、壽兩家一代代人的感情日益加深,到了壽敬方和洪祿承這一代,兩個人不僅自好,一起玩耍長大。而且洪、壽兩家還多了一層姻親關系。

  洪祿承的母親其實就是壽家的姑奶奶,所以論起來,倆人還有著一層表兄弟的關系。若是洪衍武見到壽敬方,還真得稱呼他一聲表叔呢。

  另外,壽家也一直有心再親上加親,壽敬方的父親壽藥予,當年甚至還想過要把壽敬方的姐姐壽菘藍許配洪祿承,只是后來洪祿承對王蘊琳一見傾心,這門在兩家人口頭上提及過多次的親事才沒成了。

  至于壽敬方的醫術,那自然源于家學。他在其父的傾心傳授下,掌握了不少清宮壽藥房、內藥房的御用秘方。

  并且他在醫學研習的道路上,自幼就很有天份。他四歲起已能熟背、,

  八歲就能開方子,十四歲時僅靠一根銀針就醫活了一個倒臥街頭的急癥病人。

  這就使得他的父親常常對外炫耀,說自己兒子是百年不遇的醫術奇才。偶然的一次酒醉,私下里甚至還曾放言,“若不是兒子年紀輕,恐怕京城四大名醫里的一位,那就得換人了。”

  這樣的醉話或許說的是有些過了,但壽敬方也確有真材實學,他的醫術之高超絕妙,在京城是有口皆碑的。

  因他最喜愛琢磨疑難雜癥,又專愛看名醫們整治不了的病。并且天長日久下來,也的確治好了不少。以至于當年京城有不少病人專在最后關頭來請他,以求一線生機。

  其實,這恰恰是壽敬方最聰明的地方。

  一般這種病人,基本都是到了該準備后事,死馬全當活馬醫的程度了。治好了是“妙手回春”、“起死回生”,如若治不好,也是“死生有命”、“無力回天”,病人家屬只有感激的,斷然沒有來找后賬的。

  于是乎,當年壽家的匾額就特別多。不夸張的說,壽家的牌匾收了整整兩間大屋子,僅“妙手回春”“岐黃圣手”的大匾,若是一個挨一個地排滿嘍,比壽家居住的胡同還得長出三塊去。

  雖說這些匾不能吃也不能喝,可從某種角度而言卻另有奇效,那就是從而抬高了壽敬方的診費。

  別看京城的四大名醫診病一回要八十大洋,換壽敬方那可是要以金條論價的。再加上他開的方子都要求從“衍壽堂”去抓藥,所以實際上,壽敬方恐怕才是京城第一的闊大夫。

  想如今四大名醫均已作古,世上若還有人能治好病入膏盲的洪祿承,大概也只有這個壽敬方了。

  可既然有這么好的大夫,何不早些去請呢?

  說實話,洪祿承和壽敬方已經近二十年沒來往了,而且是負氣斷交。其中的緣故,說起來也是相當無奈。

  1955年,洪家的飲食業店鋪剛完成合營,一位區里主管醫藥行業的干部就又來找洪祿承幫忙。

  得知這位干部是因為衍壽堂合營的事在壽家碰了大釘子,來找他當說客。于是,洪祿承便帶了任務去壽家規勸壽敬方。

  不料進了門后,洪祿承剛一提出來意,這位素來對他禮敬有加的表弟,竟頭一次跟他摔了咧子。不僅冷嘲熱諷斥責他“管得太寬”,還陰陽怪氣地貶損他的“覺悟太高”,這樣一來,自然就談不下去了。

  幾天后,洪祿承再次上門,本打算和壽敬方平心靜氣好好談談,以便幫其認清形勢,免得他吃虧。可這次壽敬方卻徹底翻了臉,為了保住祖業,不僅橫眉立目摔了茶杯,還臉紅脖子粗地把洪祿承趕出了家門。

  臨了還罵他,“你賣你洪家的祖宗我管不著,壽家可不賣祖宗。”一句話,讓洪祿承鬧了個沒臉。

  再之后,已嘗過了苦頭,深知其中利害關系的洪祿承左思右想,終是不忍坐看表弟犯錯誤,躊躇了一番就又去登壽家的門,不成想卻遭遇鐵將軍把門。

  自此,壽敬方好似憑空消失了,不僅家里、店里,就連遠近的親戚朋友家都找過了,也沒再見他的身影。

  洪祿承心里自然明白,壽敬方這是打算躲起來不見人了,大概什么時候上面說不合營了,恐怕才能再找著人。

  這么一拖延,竟拖到了1956年。

  那個干部身上由于有合營任務給壓著,也是真沒轍,被壽敬方這一手給徹底逼急了,他居然想要去求公安機關里的熟人幫忙,以“攜款私逃、拖欠工資”的罪名通緝壽敬方,借此把人給逼出來。

  洪祿承得知后,生怕最后弄假成真,壽敬方別再惹出大禍來,于是無奈下,只得為干部出謀劃策。他提出既然壽敬方不露面,不如先拿洪家的股份合營,等區里派人進駐后接管了店鋪,壽敬方就是想反對也晚了。

  這一招果然奏效,就在區里接管店鋪的第三天,壽敬方就出現在位于重文門的“衍壽堂”老鋪里。

  洪祿承一得著信就馬上趕了去,可等他趕到的時候,代表著官方的新任經理,也已經和壽敬方吵得熱火朝天了。

  洪祿承詢問下才得知,原來壽敬方不知從何處趕來,帶著一身的塵土,一頭的油泥,風風火火一進店就大聲斥責,不僅攔著店員們不讓搬東西,還固執地要把政府新派來的人手都趕走。

  經理出面安撫,雖百般解釋卻仍是無用,不滿中就抱怨了一句,大致意思是說,連京城的四大藥鋪都已經完成公私合營了,你“衍壽堂”也應該向這些藥鋪積極學習,力求進步才對。

  豈料壽敬方卻毫不客氣地用冷笑回應。

  “四大藥鋪?那你就去問問他們,我‘衍壽堂’的買賣他們能干嗎?要我向他們學習?那不整個顛倒了。我看你才是四六不懂,整個一棒槌。”

  這尖刻的譏諷立刻讓老店員們都笑了,經理大概真是個外行,雖面紅耳赤卻不明所以。

  隨后才有店員給經理解釋。

  原來參茸莊指的是有雄厚資本和長期信譽作為支撐,可以收售人參、鹿茸、麝香等高級藥材的闊買賣。

  在藥行里,公認參茸莊要比其他只經營丸散膏丹、湯劑飲片的藥鋪高出一等。而整個京城里,除了“衍壽堂”和“慶仁堂”之外,再無別家藥鋪能掛參茸莊的牌子。就連出了個京城市長的岳家“齊仁堂”也不過是普通的藥鋪而已。

  弄清楚其中關隘之后,經理卻被壽敬方的傲慢所激怒,馬上抓住話柄說他是“搞壟斷經營”。倆人言辭沖突就此越來越激烈,最后竟硬頂起來。如果不是洪祿承及時趕到,弄不好就真動起手來了。

  不過,洪祿承的出現也顯得相當尷尬。因為他心知肚明,自己已經站到壽敬方的對立面上。而他的勸告,壽敬方根本不會聽得進去。

  果然,壽敬方對洪祿承的態度極為冷淡,不僅對他整個人視若不見,對他的話也充耳不聞。接著,更是索性走出街外,一屁股坐在大門的臺階上,硬堵住門口不讓任何人進出了。

  這么一來,可真把經理招急了,跳著腳招呼人手,要動手強拉開耍賴的壽敬方。()

  洪祿承知道壽敬方的執拗,怕真的激化沖突不好收場。情急下別無他法,他只有代替經理親自出馬,招呼幾個熟悉的伙計一起把壽敬方硬架回了家,并把他鎖在房里三天,給他“敗火”。

  三天過后,壽敬方一被放出來,就重新跑到了“衍壽堂”去。但此刻塵埃已然落定,店鋪一切交接手續都已順利完成,就連“衍壽堂”的招牌都已經換成了“人民藥店”。

  壽敬方只有抱著硬討回來的老匾,泣不成聲地對隨后追來的洪祿承說,“我早知道,早晚的事!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你進步去吧!你積極去吧!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是吧?”

  洪祿承在愧疚中,心知自己是把壽敬方給傷透了。而這種感受,他也曾深有體會,根本無言以對。

  就這樣,他們表兄弟之間出現了巨大的情感裂痕,此后再沒見過面。哪怕是的時候,洪祿承讓妻子王蘊琳帶著高價弄來的吃食去壽家探望,試圖和緩關系,也只是白跑了一趟。

  禮物壽敬方是一樣沒收,他只讓王蘊琳帶回來一句狠話,“壽家人就是餓死,也要不到你們洪家的門前”。

  再之后,那就是“憶苦思甜”和“十年運動”了。洪祿承既是自顧不暇,又因兩家人的成分都過“高”,怕去壽家再多個“私下串聯”的罪名,誰都落不了好去。于是,想著冰釋前嫌的心也就逐漸淡了,也就再沒有去打擾過。

  洪祿承和王蘊琳其實都沒想過,今生他們還有與壽敬方見面的一天。更是沒想到,這一次王蘊琳一去,竟然一點沒費勁,還真的把壽敬方給請來了。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