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楊七在幽州城頭留下的唯有一聲重重的嘆息。
  數十萬的大軍,浩浩蕩蕩的殺出了幽州城,直奔順州。
  李繼隆這位年輕的、滿懷壯志的將軍,跨在馬背上,正在體會手握重兵的快感。
  對于任何一個有抱負的人而言,手握大權都是他們所向往的。
  在李繼隆被初調到真定府的時候,他高興的都快瘋了。
  他之所以到邊關來,就是為了打仗,為了建功立業,為了重振李家的威名。
  可是自從他率軍駐扎到了雁門關以后,所有的戰事似乎都跟他無緣了。
  威名赫赫的西北虎侯楊延嗣,兩敗耶律休哥,打的遼人不敢侵犯他的領土,連帶著雁門關也混不到戰事。
  趙光義北伐遼國,讓他看到了希望。
  他興沖沖的感到了真定府以后,才知道趙光義調他過來并不是讓他來打仗,而是讓他來充當護衛。
  李繼隆的心情再次變的低落了許多。
  原以為要跟戰事無緣了。
  可是他沒想到,曹彬受到了楊七的蠱惑,觸怒了龍顏,被罷黜了兵權,居然讓他撿到了機會。
  他一個原先掌管一關的守將,一躍就成為了手握數十萬兵馬大權的統帥。
  雖然他頭上沒有統帥的名頭,可是他卻有統帥的職權。
  這對他而言,已經很不錯了。
  若是沒有李昉和張齊賢這兩個文臣在,那就更好了。
  李繼隆率領著數十萬的兵馬,很快就出了幽州境內。
  在幽州和順州交界的地方駐扎了一晚,次日大軍進入到了順州。
  一進入順州,李繼隆就再也沒有在幽州時期的悠閑。
  不斷的有小股的遼軍從一旁奔出來,偷襲大軍。
  李繼隆對此并沒有感到反感,反而很欣喜。
  有遼軍小股部隊不斷的偷襲,這很符合遼軍作戰的習慣。
  這說明耶律休哥派出了不少兵馬,在施行疲敵手段。
  同時也說明了,有關于之前在佛堂里曹彬說過順州河干了,耶律休哥在順州境內布局的消息有假。
  耶律休哥若是真在順州布局了,那他又怎么可能派遣出這么多兵馬偷襲他們呢?
  難道耶律休哥為了殺敵,會連自己人一起殺?
  偷襲他們的遼軍人數可不少,耶律休哥不可能為了布局,連自己人都算計進去。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大軍在擊潰了第十七波遼軍的偷襲以后,找了一個平整的地方開始安營扎寨。
  夜晚的時候。
  李繼隆、李昉、張齊賢,三個人都在軍帳內議事。
  三個人圍坐在一張桌前。
  李昉樂呵呵的道:“我們從進入順州開始,一共遇到了十七波遼軍偷襲,看來耶律休哥又想故技重施,想要頻繁的偷襲我軍的輜重,以達到脅迫我們退兵的目的。”
  張齊賢同樣臉掛笑容,“這恰恰說明了,曹彬曹樞密使此前在佛堂里說的話有假。”
  李昉點點頭,感慨道:“虧得我還多留了個心思,在進入順州以后,就立刻派人去順州河去看了看情況。正如陳琳那個閹人所講的一樣,順州河并沒有干涸,只是水流小了很多很多,想來是大旱所致。”
  張齊賢沉吟了片刻,說道:“你們說,曹樞密使在關鍵時刻,放出這種假消息,到底寓意何為?”
  李昉皺了皺眉頭,搖了搖頭。
  他們已經證明了曹彬說的是謊言,那么曹彬說謊言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張齊賢和李昉都猜不透。
  一直沒說話的李繼隆,突然開口道:“大概是害怕功高蓋主吧……”
  李繼隆平靜的看了二人一眼,淡淡道:“兩位大人應該知道,咱們大宋,容不下功高蓋主的人……”
  李昉和張齊賢二人聞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他們猜不透曹彬心中的用意,李繼隆的這個說法是最符合常理的。
  以曹彬今時今日的地位,已經封無可封了。
  以趙光義的心眼,絕對不允許自己麾下出現一個異姓王。
  那么曹彬真的要是攜帶著攻克燕云十六州的大勝而歸的話,趙光義唯有賜其一死。
  曹彬提前感知到了危險,所以才會在此次作戰中拖沓著,不肯立功。
  這么一想,曹彬的作法他們就能理解了。
  他們三人‘理解’了曹彬的作法以后。
  對于順州河干了的這個‘謠言’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大軍在順州邊界駐扎了一夜。
  次日。
  李昉和張齊賢一個大早,催促著李繼隆加緊行軍。
  他們此行的目的可不是單純的幫助李繼隆作戰,還帶有其他目的。
  朝廷以文御武的政策已經很明顯了,可是文官們到了軍中以后,只能擔任監軍之類的職位。
  雖說職權很大,但是碰上了曹彬這些個頂級將門的時候,軍中的監軍還是得夾起尾巴做人。
  所以,李昉和張齊賢此行,不僅要幫李繼隆作戰,同時也要向趙光義證明以文御武作戰的可能性,并且借此進一步的讓文臣們把手往軍中伸進去更多一些。
  一旦他們掌控了武文大權,那么他們就能真正的達到與君王共天下的終極目標。
  在李昉和張齊賢的催促下,李繼隆開始加緊行軍。
  又趕了一日的路,他們終于到達了順州的第一個城池。
  面對城池內的守軍,禁軍將士們表現出了他們英勇的戰斗力。
  一鼓而下。
  一日之內,李繼隆連克順州三座城池,開始逼近順州的主城順城。
  捷報傳到了幽州城以后,趙光義高興的赤著腳在佛堂里狂奔,豪氣的告訴了寺廟里的方丈,他決定資助方丈一萬兩香油錢。
  不僅如此,趙光義還特地擺了酒席,讓人請了趙普、趙德芳、曹彬、楊七等人,在席間大肆的吹噓他麾下的將士有多猛,有多能征善戰。
  而他本人,是多英明無敵,直追秦皇漢武,指揮著兵馬作戰,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總之,在他自己自傲,以及諸多文臣們吹捧下,他赫然成為了一個被皇位耽誤了的無敵將軍。
  同時隱晦的告誡曹彬,說曹彬老了,不堪重任了。
  而曹彬和楊七在席間,看著志得意滿的趙光義,臉上帶著濃濃的憂色。
  就在趙光義在幽州城內大肆慶祝的時候。
  順州最北邊的邊界處。
  連成一片的帳篷扎在一條寬廣的大河邊上。
  大河的河水早已漫出了原有的河道,并且拓寬了近十倍。
  一道高幾十丈的堤壩,橫跨在大河上,截斷了大河的流淌。
  數十萬的民夫,被遼軍用皮鞭驅趕著,在不斷的加固那頻頻側漏的堤壩。
  場面十分壯觀。
  在堤壩中間的上方,有一道一丈左右高的凹口。
  洶涌的河水,在不斷的順著凹口沖擊而下。
  耶律休哥的王駕就停在大河河畔。
  王駕旁邊,圍了一道圓弧狀的獸皮帳,幫耶律休哥擋住了徐徐吹來的狂風。
  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獸皮毯子,耶律休哥坐在毯子上,正在細細的品茶。
  傳令兵不斷的從遠處跑來,把宋軍進入到了順州以后的動向告訴他。
  每當聽到宋軍深入順州一分,耶律休哥臉上的笑容就強一分。
  如此重復,三日后。
  當耶律休哥宋軍已經快要到達順城的時候,朗聲大笑。
  “大事已成!”
  耶律休哥一口飲盡了杯中的稻花香茶,揮手吩咐身旁的傳令兵,“讓下面的人,依照計劃去淹沒炸藥,同時讓修筑堤壩的那些民夫都可以撤了。”
  早在兩日前就被耶律休哥調來的耶律斜軫在聽到了耶律休哥的命令后,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休哥大兄,那些負責去偷襲宋軍的兵馬還沒有撤回來,是不是等他們撤回來之后,再炸開堤壩?”
  耶律休哥一愣,轉身瞥了一眼耶律斜軫,皺眉道:“你已經官職大遼樞密使之位,本王之下,就數你在軍中的權利最大。
  慈不掌兵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耶律斜軫臉色難看,沉聲道:“可他們……很多人都是族人。對于異族人,我耶律斜軫自然不會手軟,可是讓族人無辜枉死,我耶律斜軫做不到。”
  耶律休哥臉色一黑,冷喝道:“做大事者,不拘小節。你應該明白這一戰對我大遼而言意味著什么。我大遼勝了,不僅能守住這富庶的燕云十六州,更有機會圖謀中原的萬里江山。
  可是一旦我大遼敗了,我們就只能重新回到白山黑水之間,繼續過苦日子。
  所以這一戰,我大遼必須勝。
  為了打贏這場仗,別說是犧牲一些族人,就算是讓本王把妻兒全推出去送死,本王也在所不惜。”
  耶律休哥越說聲音越冷,“你應該明白,在這個時候撤回族人意味著什么。一旦偷襲宋軍的族人撤回,宋軍很有可能就會發現本王在順州精心布下的這個局。他們只要繞道向云應一線扯過去,就能避開本王的設計。
  一旦錯過了這一次殺死宋軍的機會,上百萬的宋軍,就會兵臨古北口。
  你覺得你能擋得住百萬宋軍?”
  教訓過了耶律斜軫,耶律休哥又冷冷的提醒了耶律斜軫一句,“本王常年征戰,身體早已大不如前。而你,卻正值壯年。你是本王看好的繼任者。所以本王不希望你再說出這么幼稚的話。”
  耶律斜軫慚愧的低下頭。
  耶律休哥丟下了正在慚愧的耶律斜軫,回到軍中開始發號施令。
  耶律休哥可不僅僅滿足于水淹宋軍的勝利,他還要趁著宋軍被水淹的時候,痛打落水狗,反攻回去。
  最好能在奪回幽州的同時,狠狠的再從宋國身上刮下一兩塊肉。
  耶律休哥集結了兵馬,站在他的王旗下,冷聲道:“一旦大河決堤,諸軍依照本王之前的命令行事。有誰不遵從本王的命令,本王不介意殺了他,換一個聽話一點的人。
  此戰,本王不需要任何俘虜,聽明白了嗎?”
  “唰”
  “謹遵大王號令!”
  不需要任何俘虜?
  這是要將碰到的所有宋軍殺絕。
  耶律休哥之所以變的這么狠辣,罪魁禍首正是楊七。
  去歲銅臺關戰事爆發的時候,楊七生擒了耶律休哥的兒子耶律大石。
  懲治了一番后,派人送給了石守信,石守信又派人送到了瓦橋關內。
  王超那個二貨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派人每天剁耶律大石身上一個物件給耶律休哥送過去。
  連送了一個月。
  耶律休哥才湊出了兒子完整的尸體。
  從那以后,耶律休哥心里就有一口氣。
  只是他一直把這口氣憋在心里,從不表露出來。
  如今給他抓住了報仇的機會,他又怎么可能不把這一筆血債討回來。
  遼軍整裝待發,正準備順著滔滔洪水而下,給宋軍來一個狠的。
  不知道自己已經身陷險境的宋軍,在李繼隆率領下,終于到達了順城。
  順城的城池遠沒有幽州城那么廣闊,也沒有幽州城那么大。
  但是順城的城墻卻很高。
  除了城墻以外,還有甕城、箭樓等等。
  讓李繼隆等人覺得奇怪的是,順城的城墻上,不僅有順城的守軍,還有順城內的平民百姓,他們拖家帶口的站在城墻上,眨巴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城下的宋軍。
  李昉策馬和李繼隆并行在陣前。
  他遙望著城頭上的守軍和百姓們,嘲笑道:“這算什么?遼國是沒人了嗎?居然把老弱婦孺們全都拉上了城池,一起守城。”
  張齊賢策馬上前,看著城頭上的守軍和百姓,皺眉道:“不可大意啊!”
  李繼隆同樣皺著眉頭,“兩位大人,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那里不對勁?”
  李繼隆指著城頭上的人,遲疑道:“我覺得他們不像是在守城,更像是在避難。”
  “避難?”
  李昉和張齊賢對視一眼,皆是一愣。
  隨后李昉大聲笑道:“他們確實是在避難,因為我們就是他們的災難。哈哈哈……”
  笑過之后,李昉看向李繼隆,道:“李將軍,破城吧!本官期待你一鼓而下的英姿,也好趁著天黑的時候,派人把攻克順城的捷報送去給陛下。想必,陛下應該快等急了。”
  李繼隆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隨后,他開始排兵布陣,準備攻伐順城。
  “轟隆隆”
  一聲萬馬奔騰的聲音,由遠及近的傳來。
  緊接著,大地都開始跟著顫抖了起來。
  李昉瞪著眼睛,四處觀望,“發生了什么?地龍翻身了?”
  張齊賢沒有說話,他的目光也在四處張望。
  李繼隆則在大聲的約束麾下有些慌亂的將士們。
  突然,他看到了有近十萬的兵馬,脫離了大軍的隊伍,他奮力的質問,“你們干什么?想造反嗎?”
  “呸!洪水來了!不跑,難道跟你們這群白癡等死嗎?”
  李繼隆黑著臉大喝道:“洪水,那里有洪水?你們這群借機發難的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