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鉅子丘量所想到的「公輸氏」,即曾經在魯國負責匠造的那個公輸氏,亦是姬姓之后,其家族的代表人物,莫過于「公輸班」,又名公輸盤、班輸、公輸子,也就是世人所熟知的「魯班」。
公輸班出身于匠造家族公輸氏,他的一生發明了鋸子、曲尺、墨斗、石磨等許多工具,且發明了在山區打井的方法,甚至還發明了云梯、鉤拒等戰爭兵器,被譽為匠人的鼻祖。
公輸班出生時的魯國,國家仍被「三桓」所操縱——即孟孫氏、叔孫氏、季孫氏三個家族,這三個家族源自魯桓公的支子、叔子、季子,即除了能繼承王位的魯桓公長子以外的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兒子。
當時的魯國,三桓專權,操縱國事,但公室已開始反擊:魯昭公討伐季氏而被三桓聯合擊敗,逃亡他國;魯定公啟用孔子抗衡三桓卻使孔子被三桓趕出魯國;魯哀公再次討伐三桓再次失敗;魯悼公代表公室第三次討伐三桓卻再失敗;然后魯元公再伐、一直到魯穆公時期,公室這才擊敗三桓,使國家大權重新歸于公室。
而公輸班就誕生于魯昭公時期,親身經歷國內公室與三桓長達一百年的斗爭的前半段。
大約在公輸班五十幾歲的時候,其家族實在無法忍受公室與三桓的斗爭,便帶著家人離開了魯國,投奔楚國,投靠「楚惠王熊章」。
楚惠王熊章的父親,即「楚昭王熊壬」,其祖即「楚平王熊居」。
楚平王昏昧,殺害大臣武奢滿門,逼得其子伍子胥逃亡吳國,輔佐吳王闔閭報復楚國,這導致在楚昭王熊壬繼位后,楚國頻繁被吳國所進攻,繼而吳國成為霸主之國。
待等楚昭王過世,楚惠王熊章繼位,他迎娶了越王勾踐的女兒為妻,聯合越國抗衡吳國——當時吳王闔閭已死,由其子夫差繼位。
正是在這段時期,公輸班帶著家族定居楚國。
當時,公輸班為楚國發明了一種名為「鉤拒」的水戰兵器,幫助楚國的戰船擊敗了吳國的戰船。
而后,吳國被越王勾踐覆滅,楚國作為越國的同盟國,終于擺脫了吳國的夢魘,對北邊的宋國發動了攻勢。
那時,公輸班又為楚國發明了「云梯」,準備用在攻伐宋國的戰爭中。
然而就在這時,墨家初代鉅子墨翟(即墨子)正在楚國,得知楚國準備攻伐并未失德的宋國,便出面勸阻,并且告訴楚王,縱使有云梯這種奇物,楚國攻打宋國也不會容易。
楚王與公輸班都不相信,于是,墨子便與公輸班在城外演習了一場攻城戰,由墨子率領弟子守城,而公輸班則借助云梯作為攻城的一方。
在這場演習中,墨子擊敗了公輸班,終于使楚王改變了主意,放棄進攻宋國。
從這一刻開始,公輸氏與墨家的梁子算是架上了。
當然,公輸班本人與墨子倒沒有什么恩怨矛盾,因為此后沒過幾年,公輸班就過世了,但是他的后人,卻難以忍受其公輸氏一族的匠造工藝,竟然會被墨家所擊敗。
更要緊的是,在墨子死后,墨家分裂成三派,其中最好行俠仗義的「鄧陵氏之墨(楚墨)」,它也留在楚國。
公輸氏當時是楚國的士大夫家族,楚國的兵器打造幾乎都出自該家族的手筆,而楚墨豪俠則每每阻止楚國討伐他國,甚至于有時候難以避免地得面對公輸氏一族所打造的攻城兵器,這一來二去的,兩家的矛盾越來越激烈。
到后來,彼此直接視為對手,公輸氏嘗試打造更厲害的攻城器械去擊敗墨家,而墨家則研究更厲害的守城兵器去抵擋公輸氏一族的兵器,雙方以楚國攻伐他國的戰役為戰場,一次又一次地較量。
不得不說,論匠造的水平,公輸氏一族與墨家不相上下,但前者是一脈相承的家族,而后者卻是當世的顯學,門下弟子眾多,在集思廣益之下,公輸氏就難免漸漸不是墨家的對手,故而逐漸失去了楚國的信任。
而此時,秦國在經「商鞅變法」后,迅速崛起,成為中原諸國的心腹大患,于是,逐漸在楚國失勢的公輸氏一族,便陸續遷往了秦國,使公輸氏與墨家的恩恩怨怨,暫時告一段落。
而今日,墨家鉅子丘量看到了宋軍的井闌車,這種完美的攻城兵器,使他再一次想到了公輸氏一族這個老對手,并對此心生警惕,畢竟公輸氏是非常擅長打造進攻型戰爭兵器的家族,倘若該家族果真有人投奔了宋國,這對滕城而言,怕是一場災難。
更要緊的是,丘量實在想不出該如何克制宋軍的這種“樓車”。
想了想,他決定與滕虎去商量一番。
待等丘量來到滕王宮見到滕虎時,滕虎已在宮人的幫助下拔除了身上的箭矢,此刻正赤裸著上身,由幾名年輕的宮女在他身上傷口涂抹藥膏。
不得不說,任由宮人從他體內拔除箭簇而他卻面不改色,仍舊喝著酒與殿內所坐的一人談笑,真不愧是猛士。
而他所談笑的對象,即他的弟弟「滕耆(shì)」。PS:耆字今念qí,但古通嗜,念shì,屬通假字(本質上算錯別字)。
滕元公滕弘有三個兒子,長子即滕虎,三十歲上下,正是身強力壯的歲數。
次子即滕耆,比滕虎年紀小四歲,不像兄長滕虎那般孔武有力,平日里喜好觀閱儒家的經典。
兄弟倆還有個弟弟叫做「滕昊」,還不滿弱冠之齡。
自從父親滕弘死后,滕虎繼承了國家,致力于聯合臣民抗擊宋軍,而滕耆則幫助兄長處理國內——確切地說是滕城城內的事物,以便兄長能全身心地投入抗擊宋軍的事業。
今日,滕耆忽然聽說其兄長滕虎身中數箭,大驚失色,是故連忙跑來看望,直到看到兄長笑容自若,一邊喝酒,一邊讓宮人為其拔除箭簇,這才知道是虛驚一場,但他仍然用諸如「兄長乃滕國之君,竟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話,將兄長責怪教訓了一通。
這也難怪,畢竟滕虎現如今是滕國上上下下抵抗宋軍的底氣所在,大部分滕人都相信,他們這位勇猛的君主最終能帶領他們擊退宋軍,倘若滕虎亡故,后果真的不堪設想。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面對著弟弟的嘮叨,滕虎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見此,滕耆皺著眉頭勸道:“兄長,你是我滕國的君主,上上下下的滕人都仰仗著你,望你愛惜自己,日后莫要再只身犯險。……倘若你有何不測,讓臣弟,還有上上下下的臣民該怎么辦呢?”
滕虎聞言笑著說道:“我若死了,就由你來繼承國君之位……”
聽聞此言,滕耆憤怒地瞪向兄長,唬得滕虎連忙改口說道:“不過你放心,我沒有那么容易死的。……上天會庇佑我的。”
滕耆還要再說幾句,此時,有宮人進殿稟報道:“滕侯,鉅子求見。”
滕虎聞言面色一正,連忙說道:“快進。”
不多時,墨家鉅子丘量便來到了宮殿,此時滕虎已披上外衣,起身相迎。
“滕侯,公子。”
在向滕虎、滕耆二人抱拳行禮后,丘量從懷中取出了繪有宋軍那種樓車的布,將其平鋪在滕虎面前的矮桌上。
瞧見布上的井闌車,滕虎驚訝地問道:“此物……便是今日宋軍的樓車?墨者可以打造么?”
丘量點點頭說道:“可以,打造此物并不難,若是有需要的話,我墨家弟子可以著手打造,但這不是我此番前來的目的。”
滕虎聞言頓時收起臉上的喜色,連忙說道:“鉅子請講。”
見此,丘量便沉聲說道:“經我辨認,宋軍的樓車,應該是改良于我墨家初代鉅子墨子所發明的樓車,據墨經所載,墨子發明此物,是作為可以移動的箭樓,協助守城,但滕侯您看,不知是誰改良了樓車的內部,使步卒可以沿著其內部的樓梯快速登樓,再由這塊吊板攻上城墻……已經被改成了一種非常可怕的攻城器械。我懷疑有高明的匠人投奔宋國。”
頓了頓,他皺著眉頭說道:“今日宋軍只不過動用了四架這種樓車,便險些攻破城墻,假以時日,待宋軍打造出數十上百的樓車,到時候……”
“若是我方也打造這種樓車呢?”滕耆在旁插嘴問道。
“意義不大。”丘量看了一眼滕耆,解釋道:“滕城的兵力本就遠遠不如宋軍,在城外的護城河被宋軍填平后,就只剩下城墻可以阻擋宋軍,倘若宋軍以此物越過了城墻,縱使城內有再多的這種樓車,亦難以阻擋宋軍,終歸這是更優于攻城的器械。”
滕虎聞言沉默了許久,忽然問道:“鉅子的意思是……已經無法再采取死守的策略了么?”
丘量點點頭,欲言又止。
其實在他看來,當宋軍掌握了這樣的樓車后,滕城被攻破已經是時間問題。
但是這些話他卻不好直說,因此他委婉地對滕虎說道:“我墨家會盡一切幫助貴國,但滕侯也要早做打算。”
看著布上所繪的「宋軍的樓車」,滕虎面色嚴肅,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