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李婷婷湊到他爸旁邊，吊著他的一只胳膊，可憐巴巴的望著他。
李亞民看了女兒一眼，卻是沒有理會，繼而望向弟弟，“小東，去香港讀書……應該不太容易吧？”
他心知肚明，這樣的事情肯定簡單不了，聽說這年頭出國都很難，更別提去讀書，女兒要是像弟弟一樣，從大學“升”過去的還好說，但關鍵她不是，她只是一名高中生，連高考都還有半年時間。
所以，他必須問清楚，想要達成此事，需要付出什么代價。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如果代價過大，甚至會對弟弟造成一些影響，那么，不去也罷。
如同李亞民對李亞東的了解，李亞東對他大哥，同樣也很了解，約莫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若說一點難度沒有，想必他大哥也不會信。
腦子里捋了捋后，笑著回道：“大哥，香港是資本主義社會，追求自由和民主，金錢至上，基本沒什么條條框框，想要過去讀書其實不難，只要給錢就行。”
李亞東說到這里頓了頓，見他大哥露出了然神情，繼續說道：“不過大哥，錢的事情你不必擔心，你大概也聽說過，大學的生活比較自由，而且課程也不多，我趁著業余時間，做了點買賣，攢了些錢，足夠婷婷過去讀書。”
他心里清楚，這話一旦說出來，指定又是一頓罵，但沒撤，出國讀書要花錢這種事情，傻子都知道，他自然不能讓他大哥拿錢。
再說了，他又能拿出幾個錢？
所以，干脆就自己主動交代了一些“罪行”。
果不其然，李亞民一聽這話，蹙眉道：“你這小子，怎么就是不聽勸，多好的出國留學的機會，還去倒騰這些有的沒的，我就不信你功課全部都學好了？”
“那倒沒有……”李亞東訕訕一笑，“但大哥，連教授們都講了，學習要勞逸結合，光讀書也不行，容易把腦子讀壞，你也知道我喜歡倒騰小買賣，就權當放松身心。”
“行，你現在是有大學問的人，我說不過你。”李亞民沒好氣道。
時至今日，弟弟的成就擺在這里，他倒也不會真的去生他的氣，內心中除了自豪，再無其他。
或許……他說得是對的呢？
勞逸結合，聽著挺有道理，他們在工廠上班，有時候一個勁兒的埋頭苦干，效率也不高，適當地放松一下，確實有些好處。
忽然想到什么，不由問道：“具體要多少錢？”
“這個……”李亞東猶豫了一下，數目還真的不太好編。
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真要把婷婷弄過去讀書，內地的成績肯定不作數，所以高考考不考其實都一樣，得走后門，幾十萬肯定是少不了的。
但這個數字他敢說出來嗎？
非得把他大哥大嫂嚇壞不可。
“其實……也還好了，讀個四年制大學，學雜費，生活費什么的加起來，十來萬應該夠了，一年也就兩三萬。”
說少了也不行，那樣太假。
“一年兩三萬？”李亞民一聽這話后，倒是沒太懷疑，可表情，卻是顯得十分凝重。
他又如何不知道，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別人求都求不來，也就是他弟弟現在在那邊，有這個渠道。
可一年兩三萬，無疑不是一筆小數目，他的工資一年加起來都不足一千塊，若非老婆現在掙得多，一年有個四五千塊，這個心思是根本不敢想的。
“大哥，我說了，錢的事情你別擔心，香港那邊的買賣好做，實不相瞞，我已經攢了十幾萬，完全足夠了。”
“什么，你已經攢了十幾萬？！”
李亞民詫異，別說是他，就連陳月娥和李婷婷，都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現在全國各地都在爭做萬元戶，而他們老李家，居然已經出了一個十萬元戶！
“啊……”
李亞東訕訕一笑，知道他大哥是個什么性格，勸說道：“哥，這可不是小事，關系到婷婷以后一輩子的路，你想想看，將來一個留洋大學生的名頭，得多金貴？咱們就不要分得這么清楚了。”
李亞民沉默不語，要按他以往的性格，絕對不會向弟弟拿錢，之所以沒有直接拒絕，就是因為已經考慮到這些事情。
女兒，是他這輩子最不可辜負的人。
陳月娥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的勸說了一句，“是啊，亞民，我覺得小東說得有道理。咱們可以先問小東借啊，等以后有錢了再還。”
李婷婷噘著嘴，也不說話，可憐巴巴的望著自己的一根筋老爸。
她也并非不懂事，要是家里真的拿不出來錢，她肯定不會強求，但現在小叔叔說他有錢……
那她就有點搞不懂她爸的想法，此刻真想嚎一嗓子：喂，老爹，你跟小叔叔可是親兄弟呢，別這么見外好嗎？
“爸……”她終究沒能忍住，他爸的固執勁兒，她也不是見識一次兩次了，弱弱道：“大不了我跟小叔叔借，等我以后學出來了自己還。”
李亞民沒好氣的瞪了女兒一眼，“行了，吃好了沒，吃好了就睡覺去，明天還要上課。”
“哦……”
李婷婷一臉悻悻的回了房，卻沒有睡覺，房門半掩，躲在門后面躡手躡腳的豎起耳朵。
“小東啊，你跟哥講老實話，真攢了這么多錢？”
“真有！”李亞東苦笑點頭。
十幾萬人民幣，不過他銀行存款的一個零頭，如今卻在這里被人逼問有沒有，也是有些醉了。
可若是直接告訴家人，自己現在已經是億萬富翁，也萬萬行不通。
一來怕他們的小心肝受不了。
二來，也不好交代錢的來源。
畢竟，為了賺取這份家業，他可真的沒怎么好好學習。
“那……算哥借你的。”
驀然聽到這句話，李亞東差點沒喜極而泣。
真心不容易啊！
“哥，別說得這么見外，婷婷也是我的侄女，錢的事情你真的別太放在心上。”
“嗯。”李亞民點頭。
可一秒，又突然來了一句，“你大哥我是沒用，半輩子也沒存下什么錢，家里還有些積蓄，都是你大嫂這兩年攢的，你看什么時候把婷婷帶過去，到時都拿給你，不夠的你先墊上，記筆賬。”
李亞東不由一陣無語，也不做聲，點了點頭，算作回應，心說你是老大你說了算。
“小東，是開年就走，還是明年？”這時，一旁的陳月娥問道。
“這個……就得看你們的意思了，實話說，內地的高考分數在香港那邊沒用，過去我就直接安排她進大學，在香港那邊插班生很常見，如果她愿意讀藝術專業，那就更簡單，像這種專業得看天賦，技巧還是其次，我覺得婷婷天賦很不錯。”
“那……”陳月娥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想是想讓女兒出國深造，可如果說馬上就走，又有點舍不得。
“那就過完年直接去！”李亞民咬咬牙道。
女兒的學習成績他是了解的，相當的一般，常規大學沒戲，哪怕有些小才藝，藝術內院校也很懸。
而且，她的志向本不在文化課方面，既然如此，再待在縣里的學校，也注定學不到什么，還不如讓她早點過去那邊，學她感興趣的東西。
“那好吧。”陳月娥嘆了口氣，約莫有些了解丈夫的想法。
“也好。”李亞東點頭。
而此時，不遠處半掩著的房門后面，李婷婷激動得滿臉通紅，舉起小粉拳，“噢耶”了一聲。
陳月娥收拾碗筷進了廚房，只剩李亞東和李亞民倆人坐在飯桌上喝茶。
“哥，其實我今天過來……是想跟你說件事。”
“哦？”李亞民詫異，“不是婷婷的事？”
“不是。”李亞東搖頭，“這是之前在作坊吃飯時，臨時聊起來的。”
“你說。”
“我計劃在村里搞個農村合作社……”
說著，李亞東便將自己的計劃，完完整整的講了一遍。
李亞民耐心聽著，眼神越發明亮。
好半晌后，李亞東終于講完，李亞民問道：“這樣干……符合黨的政策嗎？”
“哥，絕對符合啊，大邱莊的事情你難道沒聽說過嗎，前兩年報紙上鋪墊蓋地都是，也就這兩年那個禹莊主走飄了，公然跟黨對著干，進了號子，報道才少了很多。但毫無疑問，大邱莊的模式，百分之百是國家倡導的。”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然后繼續說道：“哥，還有一件事，不知你聽說過沒有，國家正在擬定《私營企業暫行條例》，年后不久就會出臺。這也就意味著，黨和國家已經承認了私營企業的合法性，只要這玩意兒一出來，咱們家的那個一品鴨脖，就正兒八百的合法了，再也沒人敢說三道四，我們剛好也可以順應國家政策，趁勢做強做大。”
“國家開放私營經濟？”李亞民大驚，“這事你從哪里聽說的？”
顯然，他并不知情。
想想也是，中央目前還在擬定中，若說京城市民有所耳聞，還合乎情理，卾省距離京城十萬八千里，而他們這里又是六七線的小縣城，消息哪有那么靈通。
“哥，相信我，千真萬確的事，我在北大讀書的時候，結識了一位機關干部，京城飲料三廠的廠長，而且他還有另一個身份，中央人大代表，我倆有電話往來，是他告訴我的，絕對不會錯。”
“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李亞民瞪著眼珠子說。
他決定明天回棉花公司好好打聽一下，這樣的大事情，上面的領導不可能半點風聲沒收到。
毫不夸大的說，國家一旦開放私營經濟，整個中國都會變個模樣。
“哥，的確是大事，但也是大勢所趨，國家政策如此……我的意思是，既然國家現在倡導私營經濟，你看……都是給國家做貢獻，你能不能回來把家里一品鴨脖的生意給撐起來，同時也把村里的合作社搞起來，這兩項事業相輔相成，真要做大了，不光我們整個村能脫貧致富，十里八鄉的經濟，說不定都能帶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