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著木屐,緩緩行步于臨近不遠的亭臺護欄前,迎面的涼風……不顯,反而多熱風。
劉季不為在意。
這點熱不算什么。
比起泗水郡的夏日,根本不入心。
這些年來,諸子百家先后凋零,自己是親歷的,是親眼目睹的,是諸子百家錯了?
還是秦國錯了?
朱家堂主明明是那么好的一個人,是那樣講究俠義的一個人,結果……身死了。
在泗水郡的亂象中,身死了。
自己!
自己無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六堂分崩離析,只能眼睜睜看著農家不在,農家四散。
農家弟子很多很多,數以萬計。
秦國要將農家所有的弟子斬殺,是做不到的。
可群龍無首,沒有六堂了,沒有那些堂主、統領了,則成一片散沙,這些年來,在陳勝那些人的號召下,才逐步匯聚一處。
近些年來,在齊魯多安穩,也結交了不少人,也明白了不少事,原來諸子百家自身并無過錯。
只是諸子百家的人,因為自身之故,才有了許多事情。
道者宮觀。
也是那般。
一處處道者宮觀,本是對于道的宣揚之用,本身并沒有什么,宮觀無錯,里面的人有礙。
如此。
那些人將宮觀弄成那般結局,豈非相仿農家之事?相仿諸子百家之事?
想明白那個道理,再去摻和道者宮觀之事,豈非自尋麻煩?
那些人這些年從一處處道者宮觀之地,攫取許多好處,應該明白許多事情都是有代價的。
得了好處,而不付出代價?
這個世上有那回事嗎?
自己所觀,好像沒有。
起碼自己沒有遇到過。
所以,現在一些人死了。
其實,他們的動作只要不是那般太肆無忌憚,也許還無今日之事,身死……也不會有太大的可能。
規矩!
道理!
現在的齊魯之地,欲要安身立命,需要依從這里的規矩。
這里的規矩是什么?
讓自己說明白,似乎不太好說,真要說的話,也許是大勢,也許是權衡,也許是抉擇。
也許是保命……。
那些都是規矩。
莊院外的那些人,有損規矩,現在……需要他們付出的時候到了,只是,這一次需要付出的代價比較沉重。
數年來,自己一步步走到今日,便是依從規矩。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
得到!
付出!
亦是艱難事。
“老兄,那些人真的不管了?”
大口吃著肥雞腿,對于劉季老兄說的那些道理,自己其實聽得不是太明白,也非太清楚。
知道其中的好處就行。
“管?”
“如何管?”
“這件事咱們不宜出面。”
“一個不好,就可能搭里面。”
“武真郡侯那樣的大人物,三言兩語,咱們這些年的辛勞可能就白費了。”
劉季搖搖頭。
這件事摻和不得,也不能摻和。
尤其,現在的齊魯局勢,已經有些小小的復雜了,自己需要一動不動,需要靜觀其變。
方能有更好的抉擇。
“這……。”
“唉,的確是那般。”
“只不過,就那樣看著他們一個個遭劫,一個個身死,還真是有些于心不忍。”
“那些人中,有些還是挺講義氣的,也挺大方的。”
“嗯?”
“不宜出面?”
“老兄,你所言不宜出面,難道說……有人適合出面?也就是說他們的事情,其實可以解決?”
“有人可以解決?”
“老兄?”
“快說說看,是誰……誰可解決那般事?”
“就那樣眼睜睜看著那些人身死,還真是有些……不忍。”
就算一只肥碩的雞腿,上面也沒有太多肉,三兩口便是吃的差不多了,隨意吮吸了一下雞骨頭,便是將其用力的扔向遠方。
不摻和是對的。
自己也覺不能摻和。
自己和劉季老兄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局面,才有今天的好日子,真要因那般事毀于一旦。
自己。
不能接受。
剛才所言所覺那些風雅之地的名妓也就那樣,可……,就算要說那樣的說,也得是有實力所言。
否則。
太虛妄了。
太沒底氣了。
道者宮觀的事情,這些年來,自己二人沒有摻和,和那些人的聯系沒有斷過,多有一次次吃酒,多有一次次聽曲。
還有一次次盡興玩樂。
念叨劉季老兄的話,以為然,欲要再次說說,以寬慰己心,以免自己睡覺都不踏實。
忽而。
腦袋一轉,雙眸有動,訝然的看向劉季老兄,若是自己沒聽錯的話,老兄所言是他們不宜出面。
言外之意,別人可以出面解決?
是誰?
若是能夠為那些人指出一條明路,也是足以慰心之事。
“盧綰,你現在是愈發有善心了。”
“這樣的心思可有,卻不能常有,不能多有。”
“善心太多,可是容易惹火燒身的。”
“那些人的好處,咱們拿了不少,但……咱們也有付出的,很平等的事情,很公平的事情。”
“那些人的生路……很小很小。”
“人?”
“齊魯之地,就算有人可以救他們,這個時候也不會出手的,他們不會出手的!”
“要救他們?唯有他們自己用心用力了!”
“他們自己就是救星!”
“只需要用好規矩,事情也許不是那么難!”
看向盧綰老弟,劉季給于提點著。
善心!
有些時候的善心,是致命的。
于自己和盧綰而言,齊魯之地的善心最好不要有,保不齊什么時候就因善心而死了。
善心那個東西?
只有活著的人有資格給!
前提是要好好活著。
眼下的自己和盧綰,在齊魯之地只能說勉強站穩腳跟,若言吃吃吃香的喝辣的就是好好活著,那……也太微不足道了。
那些人身死,自己沒有什么感覺。
做了事情,就要承擔后果,身死……也是正常的。
就是自己!
將來說不定也有那一日。
不過,自己若有那日,肯定是許多許多人已經在自己前面死了。
“老兄所言,我明白的,明白的。”
“可……他們自己就是救命之人?”
“自己救自己?如何救?”
“善用規矩?”
“如何從規矩上找?”
“老兄,你現在說話時越來越高深莫測了。”
“規矩?”
“怎么說?”
盧綰靠近些許,想要問明白具體之事。
規矩?
規矩可以救命?
可以救那些人?
如何自救?
自己怎么有些聽不明白呢?
“規矩!”
“盧綰,你……,接下來我決定了,也該讓你好好的做一些事情了。”
“規矩是什么,你就明白了。”
“秦國行法道,整個齊魯之地,亦是在法道之內。”
“如此,依從秦國律例,凡涉及人之生死,皆非小事,皆需要有理有據,皆需要官府之力。”
“宮觀的那些人,現在是心亂了。”
“以至于忘記許多事。”
“只是想著那些宮觀的背后是武真郡侯,官府……不成為助力都是謝天謝地了,實則……并非那般。”
“隨意殺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其實,武真郡侯派兩個人來處理那些事,多隨心隨意了一些,若然宮觀的人可以有心一些,也無需會死。”
“躲藏?躲到深山密林之中?有用?”
“躲在那里,和躲藏在宮觀有什么區別?根本沒有區別!”
“逃走?又能逃到哪里去?”
“生路,生機。”
“那些人當初若是前往官府衙門,你覺……事情是否不會那般輕松的被解決?”
“就算那些人有罪過,也非直接就死了,肯定要經過官府法道的認定,才會落下裁決。”
“而齊魯之地的官府,你應該知道的。”
“此般,生機就有了。”
“許多事情,就有方便之門了。”
“至于是否真的可有生路,就看那些人的手段了。”
“法道!”
“在秦國之內,是最為有力的力量。”
“只要用好了法道,就算是武真郡侯,也難以違背的。”
“因為,那是規矩。”
“違反了規矩,破壞了規矩,后果和代價很嚴重的。”
“很多時候,秦國法道,對于齊魯之地的人是束縛,是障礙,越是那般,越是可以在某些時候,成為莫大的助力。”
對于盧綰老弟,劉季愈發無奈。
當年,自己前來齊魯之地,還是因盧綰的緣故,一晃多年來,盧綰是愈發自在了。
愈發少操心了。
自己……倒是無所謂。
規矩。
自然是秦國的規矩,是法道的規矩。
宮觀之內,隨意殺人,是什么規矩?
其實,已經違反了法道,善于利用,便可為用。
生與死,加持秦國法道,那么,就相當于擁有一層很強的防護之力,就算貴為武真郡侯,也不會輕易動手的。
這個道理,自己早早明了。
“規矩,法道!”
“官府!”
“生死!”
“殺人!”
“這……,妙哉,妙哉!”
“妙哉!”
“老兄,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不愧是老兄,竟然可以想出這樣的點子,我……我就想不出來,也難以想出來。”
“誰能想出來呢?”
“秦國官府。”
“武真郡侯。”
“他們還真是不一樣,官府是官府,官府不是武真郡侯,武真郡侯也非官府。”
“妙哉,生路!”
“我明白了。”
“嗯,這是真要施為的話,咱們還真不能露面,還真不能摻和其中,法子……遞給他們倒是不難。”
“我來做,我來做。”
“老兄放心,絕對辦妥。”
站在劉季老兄身邊,靜聽老兄之言,盧綰面上愈發彰顯喜色,自己聽明白了。
規矩。
原來,那就是規矩。
自救的道理在里面?
老兄所言,完全的合情在理。
完全可用。
法道。
可用!
忍不住雙手拍合,對老兄多有贊嘆,自己就想不到那樣的法子,也如老兄所言,宮觀生死事出,許多人巴不得遠離官府千百里。
誰又能想到官府就是生機之一呢?
齊魯的官府,更為妙處了。
畢竟,有些好處不是隨便拿的。
“規矩!”
“咱們這般做,實則已經有些摻和了。”
“因法道之道,眼下而觀,會有一些人得到喘息之機,亦是說不定會引起更大的麻煩。”
“不過,有那么多喘息的時間,若言無用,也就該死了。”
“齊魯之地的官府。”
“也許,接下來也會死很多人。”
盧綰做事,劉季大體還是放心的,大事也就罷了,小事還是無憂的。
以秦國法道為助力,為那些人開辟生路。
是取巧之法,果然那些人本身無罪過,以法道庇護己身,再加上別的力量,當無太大的擔心。
這種法子可以治標,卻不能夠徹底解決那般事。
齊魯之地的官府,自然不是武真郡侯。
有些時候,武真郡侯就是齊魯的官府。
就看爭取來的這些時間,那些人是否可以善用。
若是無法解決,后續之事會更加麻煩。
“老兄的意思,我明白。”
“道者宮觀的事情,肯定牽扯不少人,官府也在其中,那個公子高而今正在齊魯,說不定正需要一些借口和一些特別的事情。”
“我琢磨著,這個法子很是可用,能少死幾個也不錯。”
盧綰點點頭。
自己非蠢笨之人,老兄所言那些人可以法道庇護己身,同樣,法道也是一柄利刃。
保不齊就落在自己身上了。
“這里也不能多停留了。”
“明兒,咱們出發前往即墨吧,那里臨近海域,是夏日的一處上佳之地。”
“待這里的大事了結,咱們再回來。”
立于護欄前,以觀莊院各個方向,盧綰老弟真的將那個法子傳出去,不出意外,過不幾日,臨淄就亂了。
齊魯也會亂的。
太危險了。
保命為上。
等安全了再回來。
“明兒就離開?前往即墨?”
“老兄,咱們這個時候離開,若為那些人知道,是否……不太妥當?”
即墨距離臨淄這里有些遠,這個時候前往……,盧綰有些小小的擔心。
“無礙。”
“多放出一些真假難辨的消息就好了。”
“妥當?”
“一個人沒有價值的時候,無論做什么,都是不妥當的。”
“只要還有一些價值,許多事情都不算什么,因一杯酒,諸事皆無。”
劉季擺擺手。
那些人的擔心?不放在心上!
因為。
他們的擔心根本不重要。
不明規矩,不明大勢,不明法道,他們走不了太遠,早晚都要去的,早一日、晚一日罷了。
這個時候,那些人前來找自己?
更是有些玩笑了。
比起自己,齊魯之地,有的是大人物,為何不去找他們?
個中道理,已經很明顯了。
“老兄,聽你的。”
“聽你的!”
盧綰頷首。
原本所想就是不摻和的,現在有了一點點法子,自己心中已經好受多了,那些人能否得脫,就看他們的運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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