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豐城外,驛站之中。
公孫靖和不老閣眾人對峙,雖然只有一人,氣勢卻不差分毫。
身軀挺得筆直。
在其身上,肉眼可見的鐵血氣魄升起,將周圍的空氣扭曲。
那是沙場之上,有我無敵的自信。
那是縱橫往來,未曾一敗的睥睨,混雜著鐵血殺伐,剛猛霸道之氣,撲面而來,在這大堂之中,不住涌動。
剎那之間,眾人恍惚了一下,仿佛自那男子身周開始,環境逐漸扭曲變化,自西定州的驛站,化為了白雪彌漫的戰場,耳畔風聲漸遠,而自那逐漸遠去的風聲之中,已傳來了宛如雷鳴一般的馬蹄聲音。
馬蹄聲音越來越近,同時出現的,還有隱隱約約,沖鋒而來的鐵騎。
長槍抬起。
霎時,寒芒如林,殺氣覆體!
不老閣弟子的面色已經煞白。
大長老面上神色微變,雖然早就已經收斂了性子,可此時卻由不得他不出手,踏前一步,周身勁氣涌動,化為了肉眼可見的碧玉屏障,將不老閣弟子盡數籠罩其中,隔絕內外。
雪原,戰場,疾奔而來的鐵騎。
仿佛泡沫幻影一般,消失不見,視線前方,仍舊只有一人長槍,肅立于此。
可竟如雪山孤峰一般,予人難言的恐怖壓迫感覺。
這感覺似乎還要更甚于方才的鐵騎長槍。
人群之中,梅鋒的面色已經煞白,眼中神色變了數遍,終究忍不住,慘笑出聲,面上神色,竟然有了三分痛恨,三分嫉妒,三分羨慕和一份絕望。
便如同趙廣臨死之前,憑借瘋狂的心態,將毒氣生生化為碧玉蛟龍一般。
眼前公孫靖立足之處,便是戰場,放眼所見,盡是拼殺的境界,也是他終生難以企及的高度,那是中三品武者尋找到了前行之路,徹底擺脫過去桎梏的鐵證。
他亦是武者,見到這種情況,如何能不感覺到絕望?
如何不嫉妒若狂?
為首的老者亦是感覺到了些微壓力。
這是他過七十歲之后,返璞歸真之后才看得到的道路,而眼前的男子尚且沒有四十歲,竟然已經有如此領悟,雖然彼此在未來可見的歲月當中,必然是身處敵對,他仍舊忍不住在心中贊嘆出聲,暗嘆道:
好一條沙場宿將!
雖是如此,卻也不愿落于人后,恍如尋常老者,輕咳一聲,其周圍的內勁性質逐漸開始發生變化,地上似乎生出了諸般花草,隱有青竹成林,立于一旁,風姿嫻雅之余,亦是隱含殺機。
武者下三品時,不過只是鍛體蓄氣,磨練武功,求索于自身,即便是資質尋常之輩,如果能夠每日勤修苦練,二十年修行,也肯定能邁入九品境界,即便是揮手斬出劍氣的七品武者,也能以漫長的時間生生磨練出來。
而若是能越過龍門,便要向外,探索天地。
到了這一步,武者本身的資質便不復原本重要,講求悟性,唯心思空明,毫無雜念之輩,方可以更進一步。
這種武道的領悟,并不絕對代表武功強弱。
可若能有所領悟,卻也絕對差不到哪里去,其中更可孕育武者獨有的殺招。
老者撫須,看著前方氣勢森嚴,仿佛軍陣橫列的公孫靖,雙眸微瞇。
雖然說,不老閣和被巨鯨幫滅去的二十七連幫,份屬同僚一輩,可此時卻不是和巨鯨幫撕破臉皮的時候,不說會影響到那一位的計劃,只說眼前之人,他便不一定是對手。
雖然在此時的氣勢比拼上,自己并不落于下風,而在武道的領悟之上,也肯定走地更遠,可武者交手,這些都是其次。
意志,武功,甚至于本能,才是勝負的關鍵之處。
不老閣武功,講究謀定而后動,必要準備好各種奇毒,方才能夠發揮出最大的實力。
而江湖傳言,眼前的巨鯨幫之主曾經出身于大秦兵家,后來離開軍方,行走江湖之上,偶有奇遇,所修習的武功,也都是兵家剛猛凌厲,直來直去的風格,更是自創了幾門武功,再加上年富力壯,正是武者筋力處于巔峰的年紀。
要是現在交手,自己恐怕根本不是對手。
再說,這件事情是因為自己等人急于來此,攔住那‘墨刀’武者,未曾提前知會巨鯨幫一聲所引發,本就理虧,因為這件小事,和其血拼,導致自身門派實力受損,著實不智。
心念至此,復又看到公孫靖只是釋放出了自身氣勢,未曾出手強攻,明白后者也沒有打算和不老閣撕破臉皮,自心中權衡一二,暗暗咬了咬牙,突然便主動將自身的氣勢和勁氣全部散去。
隱含濃郁殺機的竹林幻象消失不見。
不老閣眾人微微一驚,便聽到老者朗聲笑道:
“公孫幫主的武功,老夫確實是見識了,果然是年輕俊杰,老夫行走江湖多年,亦未曾見過多少。”
“今日之事,是我不老閣之錯,只因為著急來此,所以有所疏忽,還望幫主勿怪,勿怪啊,哈哈……”
言罷主動朝著公孫靖抱拳一禮,姿態放得頗低。
公孫靖聞言,面上雖無變化,心中卻著實稍微松了口氣。
他踏入六品也不過兩年多的時間,雖然因為先前在兵家苦修,基礎打得極為扎實,這兩年的修行進展頗快,基本沒有遇到什么瓶頸,可要和眼前這個七八十歲的老怪物想比,肯定不是對手。
至于武道領悟……
公孫靖無聲咧了下嘴。
若是被頂尖高手,用類似的武道氣勢,在兩年間起碼刺死削死了近百次,有事沒事還會被魁首堂主嚇得心驚膽戰。
哪怕是頭豬,都會有所領悟。
心中所想,不過一瞬的事情,公孫靖面容依舊冷硬,看著那邊老者,微微頷首,隨手一震,將手中的長槍震開,化為兩柄短槍,收回背上,似乎仍舊還有兩分警惕,聲音頗為冷硬,道:
“若是如此,便是最好不過……”
老者心中微松了口氣,復又升起招攬親近之意,撫了撫須,笑道:
“方才聽公孫先生說,還未曾用膳,這桌上菜肴,是這店家新上,如不嫌棄,不若同用?”
聲音微頓,復又開口激道:
“還是說,幫主不敢?”
公孫靖冷笑一聲,道:
“有何不敢?”
言罷踏步上前,大剌剌坐在桌旁,神色坦然,宛如銅鐘倒扣,氣質凌厲過人,瞬間就將旁邊眾人比了下去,老者得見公孫靖果然如自己所想一般反應,心中冷笑,浮現從容之感,面上卻贊嘆出聲,道:
“好氣魄!”
“老夫瞿康安,忝為不老閣長老一職位,今日得見幫主,喜不自勝。”
“來,便以茶代酒,先干為敬。”
言罷仰脖將一杯清茶咽下肚去。
公孫靖面上神色,似乎略有緩和,卻又重重拍了下桌子,道:
“男子漢大丈夫,便應該喝酒,喝什么茶?”
“店家,上酒!”
似乎是因為顧忌到公孫靖的武功,即便那掌柜被教訓地頗慘,也未曾生出什么風波來,頃刻之后,便有伙計送上來了一壇好酒,公孫靖毫不含糊,抬手拍開封泥,仰脖便灌,意態疏狂,頗有三分豪邁之氣。
瞿康安察覺到那伙計送酒的時候,似乎對于公孫靖過于恭敬,心中有些疑惑,卻又想到方才公孫霸道的出場,便安下心來,只當是那伙計本能地反應,看著仰脖灌酒的公孫靖,雙眸深處略有寒意。
暫且和你,虛與委蛇。
待到那一日……
心中所想,不足為外人道也,其面上卻未曾有什么變化,只是撫掌贊嘆道:
“好酒量!”
公孫靖將一壇好酒,盡數吞入腹中,隨手一砸,咔擦聲中將那酒壇直接摔碎在地上,面上略微浮現暈紅之色,似乎已經稍有些醉意。
抬眸將那老者,將梅鋒,將這不老閣眾人盡數收入眼底,嘴角咧開。
不知是否是美酒的作用,還是也打算和不老閣打好關系,復又交談數句,公孫靖臉上已經不復方才寒意,彼此氣氛,已經是頗為融洽。
瞿康安恰好談論到一處江湖典故,輕聲發笑。
公孫靖看著眼前這顯然心中別有打算的老者,只是抬手大口灌酒。
心中竟然升起了緬懷的感覺。
這種偽裝的感覺……
這種對手……
曾經的神武府忠勇校尉,而今的巨鯨幫幫主,意難平組織第一位成員。
經驗豐富的兵家甲等密探公孫靖,看著瞿康安,臉上不由露出了和善爽朗的笑容。
真是,令人懷念啊。
PS: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