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左太尉府邸,用罷晚飯后,席滿端坐大廳主座,手捧茶碗不時輕掀茶蓋,似乎在等候著貴客來臨。
果然,不多時,一名家奴弓著身子步入客廳對席滿說道:“老爺,顧謙顧監軍在府外求見……”
席滿聞言,掀碗蓋的動作一怔,隨后淡淡地說道:“讓他進來吧,再去備碗茶……”
“是,老爺……”
家奴恭敬地退了出去,不一會兒顧謙一臉陰冷的踏入府廳,剛邁過門檻,就對席滿怒道:“恩師,學生今日算是見識到什么叫世風日下,算是見識到生平僅見的奇聞,今日殿……”
“顧謙,你先坐下……”席滿輕聲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指了指邊上的客座,示意他先坐下,“早料到你今日觀看殿前司操演后會來找我,先坐下吧……”
“哼……”顧謙冷哼一聲,滿臉怒氣地落座在席滿的邊上。
席滿把一碗新上的茶水輕輕推到顧謙邊上,問道:“你已全然知曉了?”
“原來恩師早已知道了?”顧謙聽席滿這么說,頓時臉色變得更為陰沉,“既然如此為何不在皇上面前參他們一本?今日學生先去的殿前司檢閱部隊操演,那就是我大周皇室的精銳之師?簡直可笑至極……”
席滿說道:“殿前司精銳早在十幾年前出征西涼的時候就損失殆盡,現在的殿前司新組建不過七八年,而且從未出過京畿上過戰場,戰力不足也可以理解……”
“理解?那可是我大周王朝的精銳啊!”顧謙聞言忍無可忍厲聲怒道,“先不說這戰力,單看殿前司的裝備,那是人用的么?”
說著顧謙將隨身攜帶的劣質鐵片和木頭做的箭鏃放在茶幾之上:“這種東西如何殺敵?今日我特意去了趟軍械司和軍造局,軍械庫內,幾萬套甲胄破的洞都能鉆耗子了,那刀槍劍戟別說上陣殺敵,怕是連只貓都殺不死!
軍械司推卸說是軍造局的責任,學生特意又跑了趟軍造局,結果恩師你猜學生看到了什么?里面四十多臺鑄造兵甲用的爐子,九成都熄了火!主事王建昌言軍造局早就沒鐵料打造兵械了,可去年年末學生明明記得有四百萬斤熟鐵和二十萬精鐵運抵軍造司的啊!怎么會……”
“顧謙啊……”席滿慢悠悠地打斷他的話,“既然你都發現了,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顧謙堅定地說道:“自然是向皇上稟明實情,嚴加懲辦這些國之蛀蟲!學生這次前來,特請恩師能替學生寫封奏折,明日早朝學生好轉呈皇上!”
席滿一愣,隨后搖搖頭說道:“顧謙,你這樣太過激了,沒用的,為師勸你還是別攪這趟渾水了……”
“恩師,你這話什么意思?”顧謙立馬跳了起來,死死盯著席滿說道,“軍政敗壞,定是各級官僚貪腐導致,這若都不嚴查,我大周將會萬劫不復啊,恩師,事態已經刻不容緩了!”
“坐下,聽我跟你詳細說來……”席滿將顧謙勸回座位上,接著語重心長地說道,“顧謙啊,你知道這其中涉及面有多廣么?真要追究起來,這京畿各處大小官員以及那些個王公侯爵怕是九成以上都會被牽扯進來,莫說你管不了,就怕是皇上知道也不敢管,反而會害了你的性命啊……”
“恩師!”顧謙起身說道,“難道就這么放任不管么?任由這群蛀蟲將我大周的根基盡數噬空不成?這八萬殿前司若真去河源與流賊交戰,學生敢說十死無生吶……”
席滿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我身為左太尉,掌管軍政事務,當中的弊端又何嘗不知呢?八萬殿前司,讓一個未經行伍的世家小侯爺掛帥領兵,這本身就已經是個大錯,
軍械庫糜爛不堪,內中鎧甲兵械十之七八皆不可用,打制兵甲用的鐵料早被各級官僚暗中倒賣給各世家牟利,這些我當然也知曉,
十幾天前,我在朝堂之上跟皇上建議和流賊和談就是考慮到其中的不利因素,但可惜皇上聽不進去,再加上謝陽、耿秉秋之流推波助瀾,我是勢單力薄,無力阻止……”
顧謙聞言,雙眼通紅:“可是恩師,畢竟八萬條人命啊,就拿著這么堆破銅爛鐵如何跟流賊拼命啊,皇上真的就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席滿嘆道:“唉,皇上繼位以來,在經歷雍涼大敗之后便心灰意冷,怕朝中因此發生劇變,便開始醉心與權謀之術,想以此來削弱各世家之間的實力,哪還有什么心思去管國庫的事情,
不瞞你說,不光是軍械庫和軍造司爛成一片,就算是各地上報的財政稅收也早開始在作假了……”
顧謙聞言大吃一驚:“恩師你說什么?錢糧稅收都是一筆筆記載主簿之上由皇室宗親親自驗收按印的啊,怎么會作假?”
席滿慘笑一聲,說道:“去年銀庫兩歲入庫,八億二千四百八十五兩又三百八十二文,除開留守各地衙門用作行政之用的二億二千萬兩之外,實入庫為六億兩,
但這些只是紙面上的,事實上我早從財政司的人口中打探清楚,哪有八億兩的收入,從五年前開始,兩歲收入就沒超過四億兩,去年更是只有三億二千萬兩,這還不算是入銀庫的……”
“不可能啊!”顧謙驚道,“去年各處用錢,僅對各侯賞賜就多達六千萬兩,更不提其他各項開支,學生仔細算了算,去年朝廷花費的銀子絕對不下四億兩啊……”
“你呀,當個監軍還真屈了你,算這么仔細,不如去財政司衙門吧……”席滿笑著搖了搖頭,“實話和你說吧,當今朝廷所需多余開銷都是大周歷代先皇積攢下來的軍備銀,用于國戰儲備的,可惜圣上繼位以來,這軍備銀也已經快耗盡了……”
顧謙頓時如遭雷劈一般,愣在原地硬是說不出半句話來,軍備銀可是大周歷代先皇攢下來以備不時之需的,這些蛀蟲居然也有膽子敢動用?難道不怕滿門抄斬?
只聽席滿繼續說道:“皇上用一兩軍備銀,下面的人就能用十兩,然后虛報一個數字,也就隨便糊弄過去了,只要皇上龍顏大悅,根本就不會有人去核查,
現在整個京城除了皇上外,其他百官心里都明白著呢,這大周朝廷究竟是個怎么樣的狀況,只是皇上不說就沒人敢問,這些人都早被銀子喂飽了……”
“大人!”顧謙拱手對席滿說道,“下官斗膽問一句,去年國庫歲銀多少數額?”
席滿回道:“除去各地留下的銀子,入庫二億兩白銀,多出的五億空額怕是早被各世家聯手貪墨了……”
“亡國之兆,亡國之兆啊……”
顧謙聞言,無力的垂坐下來,臉上表情再不見一絲炯亮,席滿起身拍拍他的肩,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忽然,顧謙起身對席滿斬釘截鐵地說道:“不行,明日我定要向皇上稟明實情,不能任由這股歪風邪氣繼續下去了!”
席滿忙道:“冷靜啊,顧謙!”
顧謙當即回道:“恩師不必多言,再如此下去國將不國,本官定要警醒皇上,讓他嚴懲這群竊國之賊!”
話畢,不顧席滿勸阻,顧謙一臉決然地步出了太尉府大廳。
席滿望著顧謙離去的背影一陣嘆息:“唉,顧謙,你太天真了,罷了!無論如何本官都會保住你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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