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口外,密密麻麻數十萬流賊如同鋪天蓋地的蝗蟲般,向李秀文營地傾巢奔襲而去。
段洪望著眼前滾滾洪流,心中不由嘆了口氣。萬萬沒想到啊,自己原本打算利用流言迫使趙夢喜旗團成為眾矢之地,讓官軍各部產生騷亂甚至反目,這樣就有機會一舉突破官軍前線,逼近關隘,然后強攻五梁鎮與衛怏展開決戰。但不想那師旗使李秀文居然剛上任就利用自己散布的流言,直接將趙夢喜正法,掌控了整部兩個旗團。
那李秀文是什么人,別人不知道,他段洪當然清楚。李秀文原名李宿溫,西涼“逐雁軍”李羨后人,今年不過二十七歲,但他的統軍作戰能力絕對非同小可,十七歲領兵至今大小戰役三十余場,鮮有敗績,死在他手中叛軍流賊和胡人總數已經不下數十萬。由于兇名遠揚,在被調入雷霆軍后,一直跟在衛怏身邊只負責些練兵、補給輜重的工作,并改名李秀文算是暫時暗藏了鋒芒,明面上是衛怏打壓他,實際上衛怏一直視他為自己底牌,從不輕易顯現。
“沒想到衛怏這次連李宿溫都派出來了,看來雷霆軍是真的要以除掉我順義軍為后快了,可恨現在時不待我,要不是高陽糧草被劫,我也不至于這個時候與之展開決戰。”段洪一想到自己損失的軍械糧草,心里無比沉重!
傅如海站在段洪一旁,望著滾滾而去的順義軍部隊,開口道:“段帥莫要憂慮,他李秀文再能打又怎么樣?就憑那不到三萬官軍如何抵擋我五十萬義軍撲殺?”
段洪嘆了口氣:“但愿吧,可我覺得李秀文絕不會如此簡單讓我大軍順利通過那道防線,現在就指望靖泰那邊邵單的二千騎兵能早日抵達,現在趁李秀文立足未穩,一口作氣滅掉他,但想想難啊……”
丁堅領著自己手下兩萬義兵和八百銳兵混在幾十萬饑民之中,等步入官軍防線就將給予致命一擊。
十余里外,李秀文站在箭樓上冷漠的望著遠處依稀可見的斑斑點點,雙手負與背后,威風凜凜。
“想趁我立足不穩,來個突襲?太晚了,三天前遇到這陣勢或許我只能撤回關隘之內避其鋒芒,可惜現在……哼,段洪,我倒要見識下你到底有多少手段,有多少人命夠你填!”
“報!將軍,流賊距離營地已不足七里。”箭樓下方一名士兵傳來軍情。
李秀文微微點頭道:“命杜芳、閻衡可以行動了,告訴他們,誰敢退一步,誅九族!”
“遵命!”
“不對,怎么這么安靜?”龐大的流民陣營跨過五里之地的時候,卻發現對面官軍異常安靜,這時候理應有人出來堵截才對,難道都嚇傻了?丁堅不由搖搖頭,看不透這其中奧妙。
“殺啊!”就在丁堅疑慮之際,正前方突然出現上萬官兵,正喊殺著想自己逼近。
“很好!終于來了!”丁堅眼中滿是嗜血的光芒,“沖過去!殺死一個官兵賞米面一斗!兩個三斗,五個一石!不想餓死的就給老子沖!”
“嗷嗷嗷~”
丁堅的話語瞬間傳開,各流民激動的嗷嗷直叫,對不到半里之外的官軍更加瘋狂的撲去。
“穩住!”閻衡望著流賊一步步逼近,命手底下旗團士兵死死抓住一條鎖鏈,仔細一看近千人盡是如此,半弓身子手抓粗鏈。
“拉!”眼見流賊已經沖至十余步,閻衡猛的下令,眾持鏈士兵猛的一拉……
頓時,干硬的地面突然如同地震般炸開一條幾百米長的裂痕,兩排大腿粗細的尖木拒馬出現在正在沖鋒流賊的眼前。
“噗噗噗噗……”
尖木入肉的聲響不斷響起,成千上百的流賊一個不慎,紛紛被扎死、扎透,木刺之上鮮血內臟不住流淌,五梁鎮戰役正式拉開了序幕……
“左側!右側!拉!”眼見前方拒木上下滿地尸體,流賊立刻改變行軍軌道,從左右側進攻,無奈早有防備官軍立刻又拉起了百余米長的拒馬,一些跑最前面的流賊還未反應過來,就爭先恐后的踏入森羅殿,成為一具具冰冷的尸體。
“娘的夠狠,繼續沖,沖上去!翻過拒木!殺!”丁堅見數千人一下子就死在拒馬尖刺下,不由打了一個冷顫,但隨即立刻吩咐饑民繼續沖,給自己的本屬部隊進攻提供便利。
“去死!”幾名小心翼翼翻過第一層拒木的流賊還未來的繞開第二層拒木就被官軍狠狠地刺倒,第二道拒木前很快便開始了血腥的兵刃交接,每一刀每一刺必定帶出一道血痕。
“將軍,我們被包圍了!”一名士兵眼見閻衡本部四周都是黑壓壓一片流賊,擠在拒木前不斷推搡著和自己士兵交換傷亡比例,拒木也即將被尸體填滿時向閻衡匯報。
“頂住!是時候了!發響箭通知杜芳!”閻衡大喊道。
“遵命!”
“咻~”
但聞一聲尖嘯突破天際,那些流賊還未反應就見天空中竄出無數箭矢落在賊群之中。
“彎弓,瞄準,射!”遠在后方百余步地方小坡后,突然出現上千弓箭手,在各自長官怒吼下,手中羽箭攢射而出,鋪天蓋地的鉆入密集的賊群。頓時哀嚎遍野,中箭的流賊不住倒在地上大喊大叫,聞之十分瘆人。
密集的人群已經不需要瞄準了,每一波羽箭的射出都能帶出一片片飛濺的血液,那些連布甲都沒有的流賊如何抵擋破空金屬的侵襲?三四波箭雨下來,圍在四角拒木前的流賊已經倒下了一大片,大大減輕了閻衡部的壓力。
“喝!”閻衡手中厚重的特制腰刀結果了兩名剛爬進拒木陣內的流賊,見流賊攻勢稍減,頓時松了口氣,但看看自己這邊也有幾百士兵傷亡,也不免有些心痛。
“長槍手!頂住左右兩側,刀盾手盯住正后兩方!”閻衡的命令不斷回響在四角拒木陣內,一時流賊竟是不能存進。
“帶些人去把山坡上的官軍給端了!娘的死傷太慘重了!”丁堅眼見對面小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不斷收割著自己義軍性命,不由呲牙裂嘴,如果再不把那些弓箭手干掉,這些饑民必定會崩潰,那后果不堪設想。
“頭兒,那拒刺距離太長了,不好繞過去啊!”一名流賊苦著臉道。
丁堅抓起他衣領一字一句道:“繞不過也得過,帶萬把饑民給你們掩護,務必把那些官軍給老子全部清除!辦不到你腦袋也不用留了!”
“是!”那流賊大喊一聲,領命而去。
那流賊帶了五千流賊脅裹著兩萬饑民,艱難的繞開四周拒木,向山坡上蜂擁而去。
“嗯?”拒木內的閻衡看著這一幕,眼神不由一亮,很好!就是現在,“放響箭!”
“咻~”
突然山坡另一端又出現千余弓箭手,正彎弓搭箭狠狠地射出手中箭矢飛入拒馬四周的賊群,頓時又是一片呻吟響徹四野……
“怎么可能?”丁堅雙目圓睜,幾欲噴出火來,“居然還有弓箭手!”
“啊~我的眼睛!”
“不~不~”
慘叫聲傳入丁堅耳中,他定睛望去,只見先前攻打山坡上的饑民紛紛被弓箭射翻,原本瞄準拒木四周的弓箭手現在全部將箭矢射入正在爬坡的流賊,目測已經有幾千人的傷亡。
“可惡!回來,快回來,別打了!”丁堅氣急敗壞的叫道,無奈路太遠,那些攻坡的流賊根本聽不到丁堅的呼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個一個被山坡上以逸待勞的弓箭手射殺,密集的人群無疑就是一個移動的活靶。
“呃~”一支羽箭貫穿了那名率兵攻坡流賊的咽喉,他捂著脖子,滿臉不甘的倒下,身邊不斷又流賊身上中箭滾下紛紛山坡……
“叮叮叮叮叮……”身后離戰場幾百步外,一陣金屬敲擊的聲音響起。當聽到這陣聲音時,原本還瘋狂的流賊頓時一口血氣泄去,嚎叫著向來時方向逃去。
“唉~”丁堅嘆了口氣,也只好帶自己本部隨大隊一道退去。
眼見拒刺四周流賊潮水般向后退去,閻衡大吼一聲:“好!弟兄們,隨我一道追擊!”
“嗷嗷嗷~”
拒刺陣內的士兵齊聲一吼,從拒木裂開的一角殺出陣外,將未及逃跑的流賊一個個砍翻在地……
“蠢貨!”遠處杜芳暗自罵了一句,“不怕流賊反戈一擊么?幾十萬流賊潰兵也敢沖?當心被逼急了給你來個魚死網破!”
“殺啊,殺啊!”徹底殺紅眼的閻衡旗團萬余人瘋狂的向前追砍一切可見的流賊。
“娘的,沒完沒了是吧?”丁堅眼見閻衡旗團緊追不舍,不由眼冒寒光,“全軍掉隊,吃掉這些官兵!”
訓練有素的八百銳兵和剩余的一萬八千多名賊兵在丁堅指揮下,嚎叫著撲向閻衡所部,很快就搏殺在了一起。
“啊~”
“哈~”
“噗~”
面對各自對手,丁堅和閻衡都分外眼紅,血液不斷在雙方將士手中兵刃飛灑。
“給老子死!”丁堅手中所持是一柄精鐵鬼頭刀,只見他一個回旋,周圍三名士兵頭顱就被齊齊削飛。幾名官兵見狀,正要撲上去將他按倒,卻被另外幾名銳兵阻擋……
“嗯?”閻衡望著越來越多圍上來的流賊,頭腦頓時清醒不少。
“叮!”一名流賊銳兵一刀砍在閻衡的鐵甲上,但厚重的鐵甲很好的保護到了閻衡,除了甲葉的震蕩令他有點不適外,沒受到任何傷害。
“滾!”沉重的腰刀掃過那名銳兵頭顱,還未等他反應就被刀背活活砸碎腦殼飛了出去。
“撤!撤!快撤!”閻衡一刀拍死那名銳兵后,大喊著讓士兵后退。不一會兒功夫,官兵和流賊又經過短暫接觸后,迅速隨閻衡一道向后方本陣退去。
“別追了,小心有詐!”丁堅見官兵退去,喝住了欲追趕的流賊,那漫天箭雨不停回蕩在他腦中,可不想再去觸這霉頭。
六道口內,段洪望著遍地垂頭喪氣的饑民,面色鐵青。
“這李宿溫果然名不虛傳,布陣縝密,將這些官兵調訓得如此驍勇,這次真是被殺了個措手不及,見識了!”傅如海不由嘆道,不愧是逐雁軍后人,順義軍人馬多則多矣,勇猛比之官兵也不遑多讓,但就是缺少獨領一方的將才啊。
段洪瞇著眼道:“我軍要想挺近到五梁鎮前,李宿溫這道坎必須要踏過去,軍師可有何妙計?”
傅如海道:“可遣饑民砍伐六道口內圓木,拼成一團,置于車前,待到拒刺之前,可一鼓作氣破之。”
段洪沉思了會兒,道:“軍師此計甚妙,本帥這就派人前去伐木。”
“啪~啪~啪~”
李秀文大營內,閻衡正趴在校場邊的凳子上,身后兩名持杖士兵正一下一下將手中軍棍打在他臀部,依稀可見一片血肉模糊。
李秀文坐在帳內,對帳外行刑之事充耳不聞,只是面不改色地看著手中兵書不發一言。帳內立在下方各營將士有些不忍,尤其閻衡旗團內各營旗,正欲上前求情,卻被人死死拉住,沒人膽敢上前說一句,寂靜的只聽到李秀文翻書聲音。
突然,帳簾被拉開,兩名士兵拖著后背滿是鮮血的閻衡進入營帳,一名執刑士兵抱拳道:“啟稟師旗使,一百軍棍已經行刑完畢!”
“嗯,將人放下,你們先下去吧。”李秀文頭也沒抬,依舊津津有味的看著兵書。
一名營旗長實在忍不住,上前欲去攙扶閻衡,卻不料帳上李秀文傳來一句:“誰扶同受一百軍棍,有膽盡管扶。”
那人一愣,只好哀嘆一聲看著趴在地上的閻衡。
良久,李秀文將書合上,拿起茶碗喝了口水,緩緩道:“閻將軍,可知罪?”
“末……末將……知罪……”閻衡一百軍棍下來,縱使平日身體健壯,現在也已是虛弱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旗團本就二千傷亡,現在這一追擊又白白折損一千,我之前和你說的是不是全當耳邊風了?”李秀文淡淡的說道,但這語氣誰都可以聽出暗中所藏的怒意。
“將軍,話不能這么說。”一位平日和閻衡交往甚切的營旗使忍不住出聲替閻衡抱不平,“團旗使雖然折損超過預期,但也在追擊中斬殺兩千多流賊,就算有過也該功過相抵了吧?你這樣對待團旗使,末將實在不服!”
李秀文眼睛一瞇,不屑的笑道:“斬殺二千流賊又如何?一百多萬流賊啊,他斬殺這兩千人對局勢有什么影響?另外,我沒讓你說話,擅自出言頂撞本將軍,自己出帳去領二十軍棍。”
“你……”那營旗使萬萬想不到說句話還要挨軍棍,一時氣的說不出話來。
李秀文見他不動,繼續道:“怎么?沒聽清么?自領三十軍棍,是不是我要人拖你出去?”
“我……”一聽又加了十軍棍,那營旗使目瞪口呆,地上的閻衡和他使了個眼色,只好喊了聲“是”就出去挨軍棍了,一會功夫帳外就傳來噼啪的板子聲。
李秀文繼續對閻衡說道:“這次小以懲戒,再犯以正軍法,明白么?明白的話回去上點藥,明日再過來議事。”
“嘶……”帳內將士暗自吸了口氣,傷成這樣沒十天半月根本別想下床,居然只給一天養傷就要領軍?這位師旗使真的不好惹,以后大家都沒好日子過了……
“遵命,末……將……謝過師旗使大人……”閻衡在眾人攙扶下起來簡單行禮后就一步以瘸的走出帳外。
李秀文見閻衡離開后,對眾人說道:“大家來日方長,要引以為戒,今日都累了,回去歇息吧,流賊不會再來了,明日卯時正點我定要在帳內見到諸位,誰若遲到……我真不愿意見到這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