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鐘。
東海廣播電臺,節目二部辦公大廳。
“大家聽著,臺長的指令已經下達了,三天后,人間詭事直接取締,新節目叫深夜奇談,這位就是負責深夜奇談的播音員,米茂典,大家歡迎。”
節目二部總監姜和順說完,率先鼓起掌來。
辦公室的其他人也立刻鼓掌,紛紛笑著與站在中間的年輕人打著招呼。
“茂典可終于來了啊,這下午夜檔就有救了。”
“咱們頻率哪都好,就是午夜檔一直在各大電臺排在吊車尾的位置,也一直被其他電臺嘲笑,但這下好了,茂典來了,咱們頻率那就是十全十美了!”
“對,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
“之前米先生在寶山電臺時就是午夜檔一哥,加入咱們臺,那可就是如虎添翼了,可喜可賀呀!”
“茂典兄的小故事多,而且講故事也頗具特色,讓人記憶深刻,最重要的是,茂典還會口技,這對需要營造氣氛的午夜檔節目來說,稱得上如魚得水了!”
聽著新同事們的吹捧,米茂典臉上有著意氣風發的神色。
在寶山電臺,他替公司在市場上尋覓,買下了幾部網絡靈異小說的有聲版權。
在經過他口播播出后,效果出奇的好,吸引到了許多原著粉絲的收聽,也是一瞬間就讓他在整個東海市的電臺主播圈里名聲鵲起。
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在得到省級電臺的召喚后,米茂典沒有絲毫猶豫,就跳出了地區電臺的束縛,加入了東海廣播電臺,并直接挑起節目二部午夜檔的大梁。
東海廣播電臺主要有六個部門,其中除了管理部和策劃經營部外,有獨立頻道的節目部門一共有四個,分別是一部、二部、三部以及網絡部。
節目二部,就是主要負責語言類節目的制作與播出。
一部和三部,則主打音樂類節目、娛樂類節目。
網絡部,顧名思義,自然是面向網絡世界的部門,在現實世界,并沒有屬于自己的電臺頻率,但在電臺官網上,卻擁有完整的直播頻道。
說起來,該部門是有些超然物外的,獨自掌管網絡平臺的維護與運營,可以說是自給自足,除非是極為重要的事情,不然的話,一般情況下,也不受管理部與策劃經營部的管轄。
廖遠來到公司的時候,就正巧看到米茂典被眾星捧月般的一幕。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拎著公文包,按照記憶中的路線,獨自前往角落處的打印機前,開始打印今晚要演講的稿件。
人們目睹廖遠的到來,眼中飽含憐憫和戲謔。
他們甚至連招呼都懶得打,繼續大聲的圍在新晉主播米茂典身邊,詢問著米茂典此前職場上的英雄事跡。
廖遠目睹此情此景,搖了搖頭。
這世間人情,還真是冷暖自知。
他能感受到前身在這種環境下工作的思想狀態,不由喟然一嘆,“都是苦命人。”
“咦?”
偶然路過的中年男子,被廖遠手中的那厚厚一層的復印件所吸引。
他長相奇特,眼睛很小,鼻梁塌陷,酒槽鼻子巨大無比,稀疏的頭發兩邊下垂如同瀑布,顯然是一位地中海先生,豆大的雙眼狐疑的看了一眼廖遠,笑道:“廖遠,今晚準備了這么多稿子呀?”
廖遠嗯了一聲。
“沒用的。”
男子飲了口水,略帶譏諷的口吻:“我覺得你費這么多時間去準備播講稿,還不如多投幾份簡歷。”
辦公室里傳來寥寥的笑聲,分外刺耳。
廖遠不為所動,認真的檢查手中的稿件。
“小廖,小廖,你來一下。”
節目部總監姜和順注意到廖遠,便招手出聲。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頗為期待接下來登場的畫面。
就連米茂典,也把目光遞了過去。
但廖遠仿佛沒有聽到一半,自顧自的等待稿件打印完畢,認真的整理好稿件,并放在文件袋中后,才悠悠然走了過去。
姜和順的臉色有些難看,輕哼一聲,轉而和顏悅色的對米茂典說道:“這位就是人間詭事的播音員,廖遠。”
“你好,廖遠,我是新來的主播米茂典。我負責的節目是深夜奇談,將會在三天后接手你的節目。”
米茂典仔細打量著廖遠,他內心有些驚異于廖遠的俊朗,甚至有些嫉妒,但表面上卻依然是滿臉笑容的說:“希望接下來三天,你我的交接工作能夠順利。”
“你好。”
廖遠與米茂典握了握手,客氣的說道:“久仰大名。”
米茂典聞言,再一次意氣風發起來:“唉,一般一般啦,小廖啊,我聽過你的節目,既然我癡長你幾歲,那我就給你提個建議。”
廖遠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你說。”
“在咱們這個時代,生而為人,光靠臉是不行的,還要靠才華!”
米茂典淡淡的說:“現在的年輕人,胸無點墨的太多太多了,如果能夠靜下心來去學習,多積累、多沉淀,未來未必不能擁有一番成就。假如今天你丟了工作,可千萬不能自暴自棄,未來的時間還長著呢。”
“你說的對,未來的時間的確還很長。”
廖遠似乎完全沒在意,頗有些不耐煩的道:“所以,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額……沒了。”米茂典愣了一下。
廖遠道:“那我去準備工作了。”
看著廖遠轉身離開,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臉的懵然。
這有點不像是人們認知中的廖遠啊……
按照往常廖遠的性格,就算內心有不滿,但也依然是那副挨打要立正,夾著尾巴做人的姿態,畢竟他在臺里的業績是有目共睹的。
而此刻的廖遠,卻像是換了個人一樣,隱約間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氣質,看起來對所有人都不屑一顧。
“總感覺今天的小廖與以往有些不同啊。”
姜和順摸索著下巴,“難不成是自暴自棄了?”
“這小子當初也就是靠著一張臉讓奚總監看上了。”
禿頭男子譏笑道:“也就是長得好看點,但播音能靠臉吃飯嗎?說到底,還是靠才華,當時我看他講故事磕磕絆絆,不時還念錯詞語,我就知道這小子不行。”
姜和順笑道:“實習生都這樣,還是要多鍛煉才行。”
“如果不是奚總監,他連當實習生的資格都沒有。”
禿頭男子不屑的說:“我當初就說了,這人啊,有多大斤兩就干多大的事,別到頭來被辭退了,履歷上有了黑點,那可就嚴重了,以后想再找工作都難。你看看,現在就算是奚總監,也罩不住他了吧。”
米茂典看著這一幕,表面上雖然依然笑容滿面,內心卻有些惱火。
都這個時候了,你一個即將被辭退的播音員,竟然還有心情去準備工作?
就你現在這樣的收聽率,聽眾都沒幾個,你工作給誰看?
臨近人間詭事節目開播前五分鐘。
“遠哥,你干嘛呢?”
節目二部,3號直播間外,肖鵬一邊掐著時間,整理手中的稿件,一邊奇怪的看著在直播間里一旁不斷“啊,啊”叫著的廖遠。
“吊嗓。”廖遠回答道。
前世身為歌手,每天清晨都會進行吊嗓,這個習慣長久以往下去,對歌手的好處不言而喻。也使得他每逢重大比賽、演出,嗓音都能保持在全盛狀態,保證了接下來的開嗓萬無一失,不至于出現破音。
可肖鵬有些奇怪廖遠今天的異常狀態。
以前的廖遠可不是這樣的,在他印象中,廖遠別說吊嗓,就算是清嗓子的畫面都極其罕見。
每天都是準時準點出現在直播間,然后拿著自己搜集到的民間老掉牙的恐怖故事,用極其倦怠且毫無情感的聲音去朗讀。
那時的廖遠,完全就是行尸走肉的模板,一向被肖鵬背后吐槽。
而現在呢?
肖鵬仔細打量著廖遠,雖然一張俊臉面無血色,且有著清晰可見的黑眼眶,但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仿佛遇到了極其興奮的事情,使得整個人腎上腺素激增。
他不斷的在直播間走來走去,時不時的抬頭叫兩聲,把嗓音調整到最舒服狀態。
那模樣,真的仿佛是一名當紅歌手,準備登臺演唱一樣。
而其吊嗓的動作之熟稔,之專業,更是看的肖鵬眼花繚亂,目瞪口呆。
什么時候這家伙學了這么多花里胡哨的東西?
拜托,咱這只是一檔收聽率接近于無的三流午夜節目而已,雖然收聽范圍的覆蓋率涵蓋江浙滬,但是在凌晨十二點,那聽眾真的是少的令人發指。
每天播完后能有一個聽眾反饋,那都算是振奮人心的消息。
看著仿佛要大干一場的廖遠,肖鵬想說什么,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說實話,他挺同情廖遠的。
作為3號直播間的電話編輯,肖鵬的任務除了對外聯系,還負責直播間的稿件整理,但同時,他還兼任了人間詭事的導播。
畢竟是午夜檔,且還是即將換擋的節目,在節目的最后三天,臺里還能給廖遠安排一個打下手的,還算是仁慈義盡了。
肖鵬當然聽說了人間詭事即將取締的消息。
所以,看著此刻的廖遠仿佛突然間醒悟似的,開始積極備課的時候,肖鵬除了同情,還是同情。
早知如此,以前干嘛去了?
這個社會,對于失敗者從來是不假以顏色的。
時代的生存法則,向來都是能者居之。
你不行,自然有行的人上,一時的幸運,沒有強大的能力儲備支撐,是撐不了多久的。
在這個時代,有完善的法律做基礎,權財從大概率上來說,已經不能成為投機者利用的工具。
而在大環境如此發達的情況下,社會準則對于被裁員,被辭退的職員,是抱有謹慎和質疑態度的。
前者尚好,畢竟每一家公司都有或多或少的裁員壓力,但后者的待遇,卻是比剛出獄的求職者好不了多少。
作為電臺主播,沒有節目接手,也基本上已經明確了廖遠此后的命運。
而肖鵬卻是幕后人員,其工作性質自然沒有臺前的主播那樣顯眼,讓無數人通過放大鏡吹毛求疵。
因此才幸免于難。
廖遠又何嘗不知道自己此刻所面臨的問題?
自己與妹妹的生活費用,全部仰仗廖遠這堪堪過了平均線的工資。
再加上高昂的房租,廖遠每個月的薪水,已經所剩無幾,而如今,又面臨被辭退的危機……
廖遠大概明白前身“召喚”自己而來的原因了。
生存……
在這個時代,真是一個艱難的挑戰啊……
一念至此,廖遠渾身的血液似乎都開始沸騰起來。
生存的壓力,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體驗過了。
這種感覺熟悉而陌生,但更讓他懷戀。
“聽眾朋友們大家好,歡迎準時收聽FM107.7為你帶來的午夜節目人間詭事,我是播音主持,阿遠。”
午夜零點,節目正式開播。
廖遠戴上耳機,調整了控制面板上的音量按鈕,對著桌面上的小話筒不疾不徐的說道:“今天阿遠想換一個故事講,故事的名字,叫鬼吹燈,這是一部關于盜墓者的故事……”
“盜墓不是游覽觀光,不是吟詩作對,不是描畫繡花,不能那樣文雅,那樣閑庭信步,含情默默,那樣天地君親師。盜墓是一門技術,一門進行破壞的技術……”
直播間外的肖鵬聽到廖遠此刻的言語,嚇了一跳。
不是午夜新娘嗎?怎么變成什么鬼吹燈了?
這臨時改變播講稿,在以前從來都是沒有過的事情,讓肖鵬瞬間緊張起來。
不過,一想到人間詭事低到另人發指的收聽率,肖鵬的心態就放緩了,甚至徹底冷靜下來。
他知道,廖遠終究還是心有不甘的,想要依靠這最后三天,扭轉局面。
“管他姥姥的!”
肖鵬重新拿起手機玩了起來,但不知為何,當聽到廖遠用深沉的聲音敘說起“引子”的時候,他的注意力卻是被漸漸吸引了過去。
“這諸般事跡,須從我祖父留下的一本殘書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講起,這本殘書下半本不知何故被人硬生生扯了去,只留下這上卷風水秘術篇,書中所述,多半是解讀墓葬的風水格局之類的獨門秘術。”
直播間內,廖遠的語速開始加快,他控制著嗓音的腔調,用一種略顯低沉的聲音說道:“第一章,白紙人。”
“我的祖父叫胡國華,胡家祖上是十里八鄉的大財主,最輝煌的時期在城里買了三條胡同相連的四十多間宅子,期間也出過一些當官的和經商的,捐過前清的糧臺,漕運的幫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