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十多分鐘，鄭仁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
他很耐心，像是有經驗的獵人一樣，緊緊的盯著自己的獵物。目光匯聚，明亮如星。
年輕患者的呼嚕聲出現了想象之中的變化。
打呼嚕的節奏改變，呼吸停止的時間延長。鄭仁沒動，而蘇云則點下早都準備好的手機上的計時器。
10秒……20秒……30秒……1分鐘……
足足憋了一分鐘，年輕患者還是沒有喘氣。
張衛雨的敘述明顯有問題，不是50秒，而是1分鐘還沒開始呼吸。
不過這也正常，晚上睡的迷迷糊糊，對時間的估計肯定不會準確。
隨著呼嚕聲消失，電視機里再沒有別的聲音傳出來，靜的可怕。
整個包間里彌散著羊湯的香味，但沒有人關注這一點，電視機里的年輕人呼吸停止的時間竟然這么長，牽動人心。
1分半，年輕患者還是沒有呼吸。
透過分辨率不高的畫面，隱約看到他的嘴唇已經出現青紫。
張衛雨這下子有些慌了。
不會原本是想要用視頻觀察他睡覺，但碰巧血壓升高，腦出血死了。
而自己將要……正在目睹一個人死亡的全過程。
對于在座的醫生來講，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兒了。可是對于張衛雨這么一個生意人來講，這將要成為日后的噩夢。
又過了10秒，店的年輕小伙計還是沒有呼吸。
他身上的些許青紫已經變成了紫紺。
魏主任沒戴眼鏡，看不很清楚，他使勁揉著眼睛，變換各種角度。
“老孔，是紫紺了么？”魏主任小聲問道。
孔主任目不轉睛的看著，點了點頭。
這事兒鬧的……打鼾絕少會直接憋氣死亡，這是簡單的科學原理。
等到乏氧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身體會發出自我保護的信息，“叫醒”自己。而那之后，店的小伙計會自己再次呼吸的。
道理都懂，但是目睹一個人前一秒還鼾聲大作，后一秒就死了一樣的躺在那一動不動。
這也……太詭異了。
醫學原理與直觀感受碰撞，諸多主任心里也都出現一個疑問，難不成是死了……
書上說的和眼前看的，絕對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
又過了十秒，店的小伙計身上的紫紺已經很重了，魏主任不用換角度，就能從分辨率不高的電視機畫面里看出來。
張衛雨慌張起來，他拿起手機，準備給那面打電話。
可別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嘍，那可真就變成一輩子的噩夢了。
“先別動。”鄭仁看著電視機畫面，卻也注意到張衛雨的動作，店的小伙計手腳抽搐了一下，他馬上制止張衛雨。
“……”張衛雨手里捏著手機，手心滿滿的汗水。
店的小伙計手腳顫抖、痙攣的頻率越來越高，像是犯了癲癇。
只過了幾秒鐘，他的身體猛然一抖，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變成鼾聲吐了出去。
我去……
所有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按說都是老大夫，沒人不知道打鼾過程中的呼吸停止最長可能到23分鐘。
但那畢竟是書本上的理論，這么多年，只要枕邊人不是這么打呼嚕的，就不會親眼見過。
即便是自己愛人這么打呼嚕，早都分房睡了。要么看不見，要么一早就把他給推醒，壓根就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大活人自己把自己憋出紫紺來。
太嚇人了，幾位老主任雖然見多識廣，卻也小心臟砰砰砰的跳了起來。
一頭瞎眼的小鹿在心里面亂撞。
隨后店的小伙計開始翻身，好像找不到什么讓他舒舒服服的體位，不斷翻滾著。
他身上的紫紺漸漸退去，但剛才那段時間的乏氧所造成的傷害卻永遠的對機體造成影響。
一次的傷害或許不夠大，但日積月累起來，到最后會有致命性的傷害。
而這種傷害，只是日常很常見的打呼嚕造成的。而最終的表現形式，就是高血壓癥，頑固的高血壓癥。
“低氧血癥，不斷的翻身、躁動。”蘇云道。
“身上開始出汗了，以上胸部為主，與氣道阻塞后呼吸用力和呼吸暫停導致的高碳酸血癥有關。”鄭仁也說了一句。
低氧血癥、高碳酸血癥，這種要命的診斷即便是張衛雨也知道情況嚴峻。
又看了幾分鐘，再次經歷了長時間的呼吸停止，只是這次的時間比較短，還不到1分鐘。
這個小伙計睡一夜，不知道要在生與死之間掙扎多少次。
“行了，關了吧。”鄭仁道，“睡眠呼吸暫停低通氣綜合征，診斷應該沒什么問題。它有45的可能性引起高血壓，并且降壓藥物效果有限。”
“冠脈CT做了么？”蘇云問到。
張衛雨迷茫的搖了搖頭。
睡眠呼吸暫停低通氣綜合征，這個很長、很復雜的名字，他很努力的才記住。
加上之前擔心自家老店的小伙計會自己把自己憋死，他現在有些恍惚著。
“查一個看看吧。”鄭仁道，“缺氧引起冠狀動脈內皮損傷，脂質在血管內膜沉積，以及紅細胞增多血粘度增加所致冠心病的可能性也不小。”
“哦哦。”張衛雨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記住鄭老板說要做的檢查也就夠了。
“腎臟的核磁還做么？”
“做，為什么不做。”蘇云道：“萬一要并發嗜鉻細胞瘤怎么辦。”
張衛雨無語，不會這么倒霉吧。
其實也說不上有多倒霉，只是打呼嚕而已，誰能想到會引起腦出血和頑固的高血壓。
“讓他來我這面吧。”張琳主任道，“多導睡眠圖，估計縣城做不了，一般地級市的三甲醫院也做不了。別折騰了，直接來我這里。”
“好，好。”張衛雨連連應道。
多導睡眠圖又稱睡眠腦電圖。
它的主要用在于睡眠和夢境研究，以及抑郁癥和睡眠呼吸暫停綜合征的診斷。
據說現在有人用多導睡眠圖來研究做夢，這里面的關聯，鄭仁都想不很懂。
不過他也沒想搞懂，張琳主任那面能做多導睡眠圖就是最好的了。要不然診斷起來，是相當麻煩的。